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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劫

“归晚,你要记住,世事如棋,千万不可有一步偏差……”绝艳的脸靠近归晚眼前,上面竟凝着楚楚泪珠,凄凉中却带着坚毅。

伸出小手,却怎么也够不到眼前人的脸,泪水、凄凉、绝美,似乎都模糊起来,归晚顿时慌了,嘴里呢喃:“一娘一亲,一娘一亲……你怎么啦?”平时洒脱直爽的一娘一亲为何露出如此悲凉的神情?

“……再美的容颜也终有一日会变成红颜白骨,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感情更是短暂如同烟花。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一娘一亲,你不要再哭了。”小小的手终于碰到母亲的脸,轻轻抹去那滚一烫的泪水,归晚笑着安慰对方,“我以后绝不轻易相信别人,一娘一亲不要再哭泣了。”

美一妇终于露出淡淡笑颜,拉起归晚的小手,往前走去,嘴里轻轻吟道:“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刻断人肠……归晚,我给了你世间女人都企求的近乎完美,但是我从小教你淡漠情感,你可懂我的苦心?”

“只要不一爱一上别人,就不会痛苦,只要淡漠感情,就不会有伤心……”声音渐渐淡去,隔着纱雾似的,越来越朦胧。

一娘一亲……不要……不要再伤心了……

“一娘一——”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空气,蓦地从黑暗中惊醒,归晚急促地喘着气,心是凉凉的,不规则地跳动着,慌乱得不可抑制,背脊上沁出微汗,深深呼吸一口,调整一下心态。抬头一看,一张慈一爱一苍老的脸在眼前扩大。

“姑娘,你怎么啦?”老妇靠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关怀之情,“是做噩梦了吗?”

涣散的眼睛回过神来,归晚露出宽慰淡笑,轻声道:“没事。”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竟然沙哑了。转头注视四周,车轮声阵阵入耳,低头一看,马车厢内还有三人躺着,姿态各异,似乎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暗暗松了一口气,归晚轻轻靠向车壁,平复了情绪,一天来的种种晃过眼前。迷倒莫娜之后逃脱,根据前几日打听的,她一个人挑人少的路往一弩一都的西城而去,那里是天朝一弩一族混居之地,也是她最能隐藏的地方。换上布衣,用布遮住容颜,即使如此,她仍然觉得不安全,直到碰到这个商队和戏班,她用了一条银色丝带才得以买通戏班主,带着她一起同行。淡淡一笑,她不自觉伸手抚过袖口,她的银色丝带都是楼澈请能工巧匠用白金丝和天蚕丝编织而成。本身价值不论,世上也只有七根而已。

丝带再珍贵,也不可能比自己的安全更珍贵,现在,要不择手段回到天朝……

在袖口处轻轻一挥,思绪又有些混乱起来,刚才的梦境又缠绕心头,多久了……从没有再做过这个梦,为何突然间又想起了过去?苦闷和郁涩淡淡在心中化开,难道是自己面临险恶境地,所以才又想起了过去?

不能信任任何人……在世间,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娘一亲的话一遍遍犹在耳边,心却感到痛起来,针刺似的,从心底蔓延开来。眼瞳无焦距地看着一处,归晚苦笑,一娘一亲啊,不能信任任何人,我是多么的孤寂啊……

我的天空到底在何处呢?

“姑娘,你可是想起家人了?”老妇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打断归晚有些沉郁的思路。

“是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归晚幽幽地一笑,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那声音里的缥缈,显得颇不真实。

“姑娘,等天快亮时,就进入天朝和一弩一族的一交一 界地带了,然后再走两天,就到天朝边境了。就可以回家了……”老妇满怀期望,刻意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激动的心情。

“姑娘,你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见归晚没有说话,老妇一个人说起话来,“遇到烦心事,也别着恼,不能决定的事,就靠心去决定。有时候,理智和感情的冲突,要看自己的心是怎么说的……”

“心……”嘲讽似的低喃一声,想要开口反驳,却说不出话,蓦然想起某个男子曾对她说过,满足她所想,那时的情形突然鲜明地出现眼前,她倏地一惊。

“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老妇好像睡不着,拉着归晚嘀咕个不停,“怎么一个人上路呢,要知道,女人出门,没有男人不行啊……”

“路上的确不是很安全,”声音突然发自下方,低头一看,才发现,车厢内躺睡着的三人已经醒来,听到归晚和老妇的谈话,都坐起身来。其中穿着黄衣的女子说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谁会一个人出门?”

看见她一个眼神瞥向自己,归晚往陰暗中退了少许。

车厢内的女人再也睡不着,坐在一起聊天,本来还有些孤寂的空间顿时被撑满。

正在女人唧唧喳喳的喧闹声中,那个黄衣女子突然回头看着归晚,问道:“你呢?”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归晚一脸茫然,道:“什么?”

“我们在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上路呢?”

沉默片刻,自然不可能把实情相告,归晚婉娩回答:“我是不想成为其他人的负担,所以才一个人出来。”

见三人不解的表情,只有那老婆婆若有所思地不语。归晚闭起眼,不再多说。

她为何要独自逃出来,其实理由很简单,她不想成为楼澈的负担。一弩一族把她绑来,耶历压抑着不敢对她多有冒犯,这都说明一件事,他们要一交一 换的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也许关系到民族国家。她只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不要成为楼澈的负担。

如今最重要的是回到天朝,把消息扩散开,不要让楼澈去一弩一都一交一 换。

我的价值由我自己决定,不由任何人来摆一布我的命运。归晚默默在内心肯定地说道。

正在车厢内热闹起来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本来还只是一点,瞬间就扩散开去,渐渐变大,车厢内马上安静下来,归晚不解,轻问道:“外面怎么了?”

几个女人的脸色似乎随着声响变大而备显紧张。黄衣女子爬到车口,轻轻打开车门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脸色煞白,正经道:“好像遇上马贼了。”

两道惊呼响在车内,黄衣女子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厉声喝道:“慌什么,安静。”

车内又恢复平静。这马车本是商队和戏班的尾部,打斗声似乎还没到眼前。

“太危险了,我们趁现在快跳下车吧?”其中一个女人提议道,表情慌张,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

“跳下去就能活了吗?这是什么地方,在这荒野,不跟着车队,肯定死在半路。”黄衣女子再次出言喝止,表情有些不耐烦,“现在没有别的方法,快把钱财拿出来,放在一起。然后找些灰或泥之类的东西,涂在脸上。”

被她的冷静态度所感染,几个女人纷纷拿出钱财,放在一起。不知从哪找来一些黑色的粉末,黄衣女子首先抓起一些,涂抹在脸上,还把头发弄散,顿时变得蓬头垢面,见到归晚没有动静,她一把拉过她,说道:“不想活了吗?”抓起灰正要抹上去,突然看到归晚的脸露在微光之下,一怔之间,愣住了。

“你……”回神过来,她张口不知如何说,又抓了大把黑灰,往归晚脸上涂过去,一边仔细涂着,一边嘱咐道:“等会千万跟在我身后,别张扬。”放下手,还觉得不放心,又往归晚身上洒了一些黑粉,这才转头专注其他人。

外面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也更靠近了,几个女人一团一 一团一 坐着,面面相觑。归晚也有些心慌,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现下更觉得彷徨无助。

这两天始终精神紧绷,她觉得好累好累,此刻面临危机,什么都无法思考,乱成一一团一 之中,那模糊的身影又回到脑海,那个发誓要保护她、一宠一 一爱一她的人……

如果,如果真的能再次回到天朝,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她突然涌起一个想法,如果真能回去,一定要问他:

你一爱一我吗?

你能一爱一我吗?

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一爱一我吗?

因为我的灵魂……太孤独了。

黑暗中没有声响,只有车内人紧张急促的呼吸声,归晚却觉得平静下来,整个心境到了一种清明的状态。

车门突然响起急拍声,几个女人同时看过去,黑暗中,视线模糊,唯有马车门不时发出巨响,车内众女都感到车厢一阵震动,“哐”的一声,车门从外被打开。众女都往后缩,瑟瑟发一抖,不敢多有动弹,归晚在黄衣女子身后,向外看去,车外站着三个高壮男子,脸色凶狠,带着肃杀之气。

“出来,全部出来。”三人中靠前的男子厉声喝道,看到车内都是女眷,倒也没有动手,只是嘴里吆喝。

五人按照次序慢慢下车,黄衣女子第一个跨出车门,五女中还有一个吓得腿软,下车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三个壮汉不耐烦起来,呼一呼喝喝地带着五人走到车队中央。

天色还没亮,商队和戏班的队伍站在一起,众人面色似乎都不好,商队主和戏班主更是面如土色,几个车队护卫似乎都受了伤,躺在一边哀号,却无人理睬。

一路走来,归晚低着头,跟在黄衣女子身后,所经之处因为发生过搏斗而显得凌一乱不堪。处处都有斑斑血迹,看得人胆战心惊。五人被赶到女眷站立的地方,一大群的女人相互依偎围成一一团一 ,低低的啜泣声浮动在空气中,搅得人心烦意乱。

马贼们也围成圈子,把众人圈在其中,举着高高的火把,点亮了半边天空。

“钱只有这些吗?”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一个又瘦又小黑衣人,站在中央,对着低头求饶的戏班主和商队主大声问道,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真的只有这些了,这次一弩一族大灾,赚不了钱,我们才回天朝的……”看见对方不肯相

信的样子,商队主都快哭出声来,肥硕的身躯此刻佝偻成一一团一 ,“真的没有了。大侠饶命啊。”

一旁的戏班主早就傻眼了,哆嗦着不敢言语。矮小的黑衣人见状,低沉咒骂一声,跑到一个看似首领的壮汉面前,耳语一番,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壮汉站起身,向中央走来,其他的兄弟们看到他的来到,纷纷向后退开让出道来。

壮汉走到中间,对着戏班主和商队主打量几眼,被他那锐利陰沉的眼神一瞪,戏班主再也支撑不住,一声未吭地晕了过去。女眷群中发出轻微呼声,但又马上隐去,众人再不敢出声。壮汉很快瞥过晕倒在地的人,走到地上堆积财物的地方,粗略地观察地上的金银珠宝。

“这些盗贼似乎只是图财并不杀人,我们的运气算是不错了。”黄衣女子对着身后的归晚轻轻说道。

归晚回之一笑,低声道:“好像是的。”

看到归晚被涂黑的脸上似乎没有那种特别惊慌的神色,黄衣女子不免有些好奇,暗想对对方到底什么身份。

就在两人低语时,站在中央的壮汉看过地上财宝正欲离去,忽然回过身,再次细看地上的财宝,蹲下一身,挑一起财宝中一根银色丝带,露出淡淡的诧异和寻思。众人都有些不解,他不对其他财宝感兴趣,却只挑了一条不起眼的丝带,的确奇怪至极。那壮汉沉思一下,挥手招来身边手下,让其中一人两头拿紧丝带,他一抽一出大刀,在一阵惊呼声中,往丝带的正中,一刀狠挥而下。

丝带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像众人意料中那样一分为二,众人都是一愣,继而传出一阵低声的喧哗。连黄衣女子都是一脸惊异,喃喃轻道:“那是……天蚕丝吧。”

归晚轻抿唇,就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那个壮汉,四方国字脸,脸色严厉,与一般盗贼倒是有一些不同。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归晚蹙起眉,凝神打望。

壮汉大声喊道:“这是谁的东西?”声音洪亮,一下子传遍了空旷的荒野,众人闻声都不敢出声。互相张望中,都不约而同露出害怕的神色。

躺在地上的戏班主这时才悠悠苏醒过来,被这么一喝之下,又浑身颤一抖起来,看到那壮汉手中丝带,慌张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是……不是我的……”

禁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归晚苦笑,这戏班主不打自招,真是蠢不可及,想到自身安危,她向后靠了稍许,完全隐藏在黄衣女子之后。

壮汉厉眸闪过,看向地上的戏班主,问道:“是你的?”

“不是……不……是的,是……”在壮汉的迫力下,戏班主话不成文,一时否定一时肯定,突然被壮汉充满寒意地一瞪,他战栗不已,嚷嚷道,“是别人给我的,不……能算我的。”

“哦?”富有意味地露出一丝冷笑般的表情,壮汉把刀收起,“这么名贵的白金天蚕丝带,什么样的贵人带在身边?”

戏班主闻言,立刻向女眷堆里张望过来,归晚给他时,正是半晚,天色灰暗,而且蒙着面,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一双比繁星更美的眸子给班主留下极深印象,此刻保命要紧,他忙在人堆里找寻起来。

归晚脸色涂灰,粗布衣衫,混在人群中;何况此刻天色未亮,火把的光亮又离得偏远,戏班主紧张无比,哪里还认得出,茫茫四顾,面色更是苍白,嘀咕出声:“明明是个……女人给我……明明……”

壮汉显出不耐烦的表情,戏班主更是紧张得战栗不停,就在众人以为戏班主死定了之时,远处传来隆隆声,由轻轻的逐渐变成巨响,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不知今晚还会遇上什么事。

黄衣女子细细聆听了一会,脸色顿变,复杂之色尽现,低语出声,也不知是说给归晚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这是军队的马蹄声……”

声音明显是从他们走过的方向传来的,归晚心倏地一紧,脸色也有些泛白。

比归晚脸色更差的也许就是马贼们了,听出是正规军的马蹄声,顿时紧张,一胡一 乱地拾起地上的珠宝,打算仓皇逃命。商队却好似遇上救星般,发出开心的欢呼声,本来还是轻轻的,看到贼人们打算逃跑时,这声音就开始变大,蔓延成一片。胆子大并且受伤轻的商队护卫也壮了胆子,竟有几个跑上前,想夺回被抢走的东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变得不可收拾。

黄衣女子回过头,对着归晚说道:“估计是一弩一族官兵到了。”突然瞥到归晚的脸色,纳闷道:“怎么了?”

“官兵到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归晚笑笑,苦涩成分居多。

谁知黄衣女子听了,黝一黑的脸上露出甜美笑容,喜道:“你也是吗?真巧,我也是。不

如我们趁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抑制不住惊讶的表情,归晚看着她,想起她之前的表现,的确不像寻常女子,微微沉思,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庆幸的高呼之一声 ,抬头看去,一支一弩一军已经在不远之外,商队中有人惊讶道:“那是耶历王子的军队啊。”

轻轻一咬牙,归晚对着黄衣女子点了点头,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好吧,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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