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那记忆太痛,不忍触碰(5)
她轻巧无谓的话令他心疼,对她便格外地好。他大了她七岁,把她当做小孩子般宠,像是要弥补她物质上的缺失,总是给她买很多名贵的衣服,可她一件都不喜欢,统统原封不动地退回品牌店。她扯了扯身上宽松的衬衣,嘟嘴撒娇,原来你嫌弃我的品味啊!惹得他哭笑不得。
她也不肯用手机,她说,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需要联系。他说,那我呢?
她眨眨眼,你想听我的声音,就来广场陪我画画,或者回家来见我!
她依旧在广场给人画人像,他劝说过,可她说,那是她的乐趣,他便随她去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他。不去广场的时候,她都窝在江边公寓里,像个小妻子那样,为他洗烫衣服,打扫卫生,对着食谱学做菜、煲汤,可惜她没有天赋,总是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每每让他收拾烂摊子。出乎她意料,他竟做得一手好料理。面对她夸张的讶异,他笑说,十几岁出国留学,傅家故意历练他,一切全靠自己。言谈间,一语淡淡带过那些年的心酸。
暖黄的灯光下,她吃着他亲手做的意面,他好兴致地倒了两杯酒,餐桌上蓝色陶瓷花瓶中插着大捧开得热烈的香水百合,淡淡的芳香飘散在空中,一切美好得不真实,令她渐渐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假。
是假的吗?可他的笑容、温度,他对她的宠爱,那样真切。是真的吗?她叫赵西贝,连名字都假得如此明显。而他呢,所有的温柔与宠爱,给的真是她吗?还是透过她的面孔,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日升月异,时间过得既缓慢,又似飞快。转眼已入秋,她在江边公寓,已住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来,她没有见过白睿安一次,也没有去疗养院看过赵芸一眼。她的世界里,唯有他一人。
十一月底,寒流入侵整个南方城市。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坐在广场上,有人坐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封信,然后离开。她展开,只有寥寥数字:音乐厅项目延迟,再坚持一阵子。你妈妈一切都好,勿念。
她仰头,眯了眯眼,望向傅氏大厦的方向,良久,然后将纸条撕碎,扔到垃圾桶里。
那一年的冬天,莲城没有下雪,但是特别冷,他怕她受冻,坚决不让她再去广场画画。她无所事事,便窝在家里临摹油画。江边公寓面积大,他专门辟了间小小画室给她,还送了她全套最好的画具。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坐在画架前可以待一整天。年底了,他变得特别特别忙碌,回到家也总在书房里忙到深夜,面对她撒娇似的小抱怨,他就将她抱在膝盖上哄她:“这个案子很重要,我必须亲力亲为,等忙完这段,一定好好陪你,好不好?”
她伏在他肩膀上,乖巧地点头,心却狂跳,他正在忙的事情,正是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
白睿安猜得没错,每次有重要的案子,他总是亲力亲为,而且,他有将工作带回家的习惯。
春节前夕,他忽然问她:“想不想去度假?”
她惊讶,“忙完了?”
他说:“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有专业人事来完成。你想去哪里?去南方海滩晒太阳好不好?我们出去过年。”
她摇头:“我想去北方看雪。“
他揉了揉她的短发,柔声说:“好,我们去看雪。”
他让秘书订机票,她立即阻止,“我恐高。”她侧身抱着他,脸孔埋在他胸前,低低地说:“而且哦,飞机太快了,我们坐火车去吧,这样就可以说很久很久的话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下巴抵着她发心:“好,都听你的。”声音那样轻柔,那样宠爱。
她的脸隐在暗处,不怎么知道的,鼻头发酸,想落泪。她哪里是恐高,她是顶着这个名字没办法买到一张飞机票。
出发前,她偷偷地去了躺疗养院。白睿安没有食言,将赵芸照顾得很好。她住在最好的单人间,还专门请了看护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是,她神智依旧混沌不清,时而在深夜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而大部分时间,她躺着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坐在病床前,她一声一声喊妈妈,她却置若罔闻。她闭了闭眼,眼泪落下来。走出病房时,她又回头看了眼赵芸,心里一蛰,整个人仿佛被蛰得猛然醒神。她握拳警告自己,你叫季南风,你并不是赵西贝。
傅希境从来没有坐过这么漫长的火车,但因为有她在身边,他竟不觉得时光难捱。她说一路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可事实却是她反常地沉默。他以为她不舒服,她却笑着摇摇头,指着窗外的风光,景色太美了。一路北上,窗外所见皆是大雪弥漫,大地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味。
北国零下二十几度,哪怕全副武装,一时间还是无法适应,实在太冷了,她冻得牙齿打战,抵达的当天下午,她就感冒了。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火车来赏雪,却只能窝在酒店套房里昏昏欲睡,她可怜兮兮又充满歉意地望着他,“阿境,对不起哦!”
他吻吻她发烫的额头:“傻瓜!”将她扶起来,“乖,起来吃药,吃完药,明天就好了。我带你去滑雪。”
她看着他手心的药片,皱起眉头:“可以不吃吗?”她从小就特别讨厌吃药,小时候生病,赵芸每次为了哄她吃药,想尽一切办法,简直跟打仗似的。后来她宁肯打针,也不愿意吃药。
他板起面孔:“听话!”
“不要!”她麻利地缩进被窝里,拉过被子蒙住头。
他望着她孩子气耍赖的举动,不禁摇头失笑,片刻,伸手去拉她:“好啦,不吃就不吃,本来就鼻塞,这样会呼吸不顺畅的,快出来。”
“真的?”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真的。”他承诺。
她这才伸出脑袋,好好地吸了口气,挑了挑眉,脸上挂着得逞的坏笑。
蓦地,她双手被他禁锢住,他的手扣住她后脑勺,嘴唇压过去,她以为他想吻她,正想说我在感冒哎……突然感觉嘴里一苦,才惊觉上当!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喂她吃药!她唔唔挣扎,吞咽间,那几片药已被她吞了下去。他松开她,将水送到她嘴边。
她喝光一杯水,还是感觉舌头上苦得发麻,扬起杯子就朝他砸过去:“傅希境,你变态!”
纸杯轻巧无力,无声落在地毯上,傅希境笑得既得意又促狭,表扬道:“好乖。”
“懒得理你!”她缩进被窝里,蒙头,声音里气鼓鼓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下一秒,那一丝丝甜蜜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淹没。她手指放在心脏处,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傅希境,你不要对我太好,不要……
在他的威逼诱惑下,她乖乖地按时吃药,可到第三天,她的感冒还是不见痊愈。她怨念白吃药了,他安抚她说,感冒通常都要五到七天才能彻底好。
她苦着一张脸,想起什么,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说:“我听说哦,感冒的时候,如果把脚放在爱人的小腹上,放一整晚,就会好得很快!”越说声音越低,脸也微微红了,将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看他。
傅希境低咳了一声,眸色深了深,心里长叹,这丫头啊,放一整晚……也真看得起他的自制力!
他起身,换到床的另一头,伸手,捉住她双脚,搁到他的小腹上,哑声轻笑:“这样?”
“喂——”她脸红得更透彻了,坐起来急道:“我开玩笑的啊,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你还当真呀!”
这个法子是谢飞飞从网上看来的,那时候她们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讨论,还一致认为很胡扯,肯定是人家胡乱瞎编的,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说一说。
“嘘!”他倾身,琢吻她脸颊,“睡吧。”
她哪里睡得着啊,她想收回脚,刚一动,就被他捉回去。
“阿境……”
“宝贝,你再乱动的话……”他苦笑。
她的脚立即乖乖地缩了回去,一动也不敢动。因药效作用,她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醒过来,她发觉自己的双脚还以那样的姿势搁在他的小腹上。他竟然……真的让她搁了一整个晚上……要知道以前睡觉时,她的脚搭在他身上他都觉得不舒服,说那样有压迫感,没法睡,他最喜欢的姿势是从后面环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心,闻她的发香。
明明鼻子不堵塞了,为什么还会呼吸困难呢?她爬到他睡的那一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沉睡的眉眼,一点一点描摹,他不太喜欢笑,一张俊容偏冷峻,此刻他熟睡,眉宇间却满是柔和,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备,这样的柔和,刺得她手指一颤,缩了回来。
她轻巧下床,套上羽绒外套,穿着拖鞋便下楼。
酒店大堂免费提供公用电话,她提起话筒,急急拨号,生怕慢了一秒钟,自己便会拨不下去。
“喂?”电话那端白瑞安的声音有着迷蒙,才六点,天还未亮。
她急急说:“白大哥,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小风?”白睿安声音清明许多,似乎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我想结束这一切。”真的太累了,她已分不清真假,那些个瞬间,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赵西贝,还是季南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傅希境识破了你?”他急道。
“不是。”
他沉吟,她也沉默着,只有电流声刺啦啦地响着。
忽然,他冷笑一声:“季南风,你不要告诉我,你爱上了他?”
她尖叫一声:“没有!”
啪——
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原来电话已被自己挂掉。她睁大眼,为什么要挂电话?为什么如此惊慌?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刺得她浑身一颤。她退后两步,离电话远远的。铃声暂歇,片刻,又响起,如此反复三遍,那尖锐的声音敲在她心坎,似是拷问,又似是嘲弄。
她后退,再退后,然后,转身疯跑,仿佛身后有猛兽穷追。
她再回到房间时,傅希境已经醒过来了,正倚在窗边开着窗户吸烟。
“你去哪里了?”他掐灭烟蒂,走向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点了吗?”
她扯出一个笑:“嗯,感觉好了。所以到楼下走了走。”
他低低笑了:“原来那个方法真的这么管用啊!我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吃点东西,上午带你逛一逛,下午去滑雪。”
她乖巧点头:“嗯,好。”
他转身,她所有的伪装全部瓦解,无力地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心中数种情绪交织,快要把她吞噬掉。
他们在北国一直待到大年初六。
刚回莲城,白睿安就找过来了。他好本事,竟然有办法弄到傅希境公寓里的座机号,他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说了个地址,让南风去见他。
安静隐秘的茶楼里。
白睿安沉着一张脸,冷声说:“小风,你真令我失望!”
她低了低头:“对不起,白大哥,是我能力不够。他从来不让我接触他工作上的事,我没有机会拿到你要的东西。”毕竟她欠他诸多人情,她对他依然好声好气。
“是真的拿不到,还是你不愿意?”他嘲讽道,“季南风,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妈妈至今还神智不清地躺在疗养院!你对得起他们吗?我看你分明是爱上他了!”他咄咄质问。
“我没有!”她反驳,声音在安静的茶楼里尖锐而突兀。
他挑起她下巴,嗤笑着说:“你别忘了,你之所以能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你长了一张与黎瞳瞳相似的脸。就算你爱他又怎样?别傻了,他爱的也不是你!”
她心口一窒,打掉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不爱他!”
他微微倾身,捏住她肩膀强硬地让她的目光直视着他:“让我相信你,就证明给我看。一个月,还有一个月,拿竞标书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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