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中豪杰 5
东陽城虽然不是十二名城之一,但由于此城与名城东平几乎是一体,所以一样十分繁华。暮色沉沉,但街上仍是灯火通明,歌肆酒楼都还在营业。走过繁华的大街,马车转入小巷,随着路越来越偏僻,郑司楚已觉得夜风渐渐大了,风中所带的水汽也越来越重,想必已快到一江一 边。
东陽城依一江一 而建,南门乃是水门。说是南门,但由于这十几年来天下承平,反正有大一江一 做天然屏障,码头越来越大,南门形同虚设,沿一江一 的城墙都已被拆了不少,拆掉的地方便有渔民聚居,不下千户。平时这一带是东陽的鱼市,就算晚上一样有酒楼来采办鱼鲜。虽然现在下了封一江一 令,但渔民在一江一 边都用竹子在一江一 中围出鱼笼,将打来的鱼养在里面,所以来买鱼的人仍然有不少。近一江一 边时显得十分偏僻,到了一江一 边反倒热闹起来了,不但开了好多家鱼馆,风中还偶尔传来几声琵琶的声音,想必是给吃鲜鱼的客人助兴的。
到得一个拐角处,左慕桥停下车,小声道:“先生,那渔民在最边上,那个门前挂着破网,顶上是用稻草苫着的便是。那人叫许四宝,先生您跟他说十九公想买泥步鱼便行了。”
泥步鱼是一江一 中一种无鳞之鱼,长得很肥,但由于是食一江一 底腐草为生,一向没人吃,买来只是喂猫的,平时也不太会有人买泥步鱼。至于说十九公,那是怕万一有人真来买泥步鱼,弄混了耽误正事。郑昭心知这是左慕桥当年当细作时与耳目接头的故伎,过了这么多年又用出来了。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左兄大恩。”
左慕桥道:“先生这是什么话。万一有什么不对,您立刻和公子过来,我在这儿等您两位。”
郑昭道:“不必了。如果真出了事,请左兄带犬子回去,不用等我。”他也不让左慕桥再说,便转向郑司楚道:“司楚,走吧。”
他们提了灯下了车,向前走去。这一段已是渔市边上,极是冷僻。那些有鱼可卖的人家,都在门口竖根柱子、挂上灯笼,但这儿的渔民多半打了鱼来自己吃,只是零星出卖换点粮米油盐,所以连灯笼都没有,很多人家里连油灯都没点。他走了一阵,只见前面越来越暗,但隐约已能看到前面有间小屋,门外晾着渔网,正是左慕桥说的那个许四宝的家。郑昭小声道:“司楚,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出来时,若没事,便会用灯划两个圈。如果不见这两个圈,你便自行回去。”
郑司楚心里突然一阵痛楚,急道:“父亲……”
郑昭道:“不要多说了。你我父子若缘尽于此,那也是天命,只是希望老天别对我如此苛刻。”他说出这话又觉未免太不吉利,便笑了笑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连那些杀手都无奈我何,不用太担心。”
看着父亲的背景消失在暮色中,郑司楚心头不禁又抽紧了,暗暗道:父亲,你一定要回来。记忆中,父亲对自己只是严厉,一温一 情十分难得,但现在他对父亲却有种依恋之情。
春暮的大一江一 ,汤汤而流。今夜不算是好天,浓云密布,偶尔才有点星光透出云层。这时却听得有几声琵琶声传来,声音很轻,更不知哪里竟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若是闭上眼,依稀却如当初和程迪文去酒楼买醉时情景。郑司楚其实也颇喜饮上几杯,但这一路从来不曾喝过,闻到这阵酒香,更觉心痒难搔。
到了五羊城,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他正想着,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他吃了一惊,忽地一下站直,却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被发现了!郑司楚一阵沮丧,后悔不迭。而今岂是当初在雾云城的时候,自己居然会得意忘形,全然不备。只是现在跑的话,父亲一定会被捉住的,他索性不动了,心中却已飞快地打着主意。
怎么回答?自己说话不是之一江一 口音,一定会被听出来的,他索性“啊”了两声,向那声音迎上去。这时来人也走近了,到了近处,郑司楚又是一惊。
来的,是两个身着共和军服的士兵!
那两个士兵隐约见有个人,原本还吓了一大跳,生怕遇上了什么鬼怪,喊一声纯是壮胆,待见那人迎上来,嘴里却是“啊啊”的说着,一个哼了一声道:“是个哑巴啊。”十聋九哑,不过聋子基本上全是哑巴,哑巴却并不全是聋子,眼前这个听得到说话,显然不是聋子,倒好办一些。黑暗中,一个士兵打着火绒,照了照郑司楚,道:“你是哑巴?”
郑司楚点了点头,又“啊啊”两声,手里还一胡一 乱比划着。另一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却不是轻易比划得出来的。郑司楚又一胡一 乱比划两下,心道:做哑巴就是这点好处,反正你猜什么都成。
他比划着,那士兵已闻到了他衣服上一股咸鱼味,哦了一声道:“你是来买鱼的吧?”见郑司楚连连点头,这士兵对同伴道:“走吧,别理他,弄都弄不清的。”
另一个士兵眼里却有点狐疑,“哑巴来买什么鱼?再说,这边的渔民尽是些穷鬼,要买怎么跑这边来?”
郑司楚暗暗叫苦。这个士兵倒是颇为一精一细,他在军中时,最希望士兵都像这人一样,但现在却希望当兵的全都愚不可及才好。但那士兵不依不饶,竟然拔出腰刀来喝道:“阿国,你去搜搜他!”
那个阿国来摸了摸郑司楚身上,道:“没武器。阿力,别多事了,走吧,再不去酒都没得喝了。”
那阿力却仍是狐疑不定地看着郑司楚,喃喃道:“好家伙,这人的皮肤也细了点,不能错放了,带他去见宣将军!”
他已生了疑心,越发不愿放手了。郑司楚心中不住价叫苦,不过他这一副苦相倒更像是无辜了,阿国多少生了恻隐之心,道:“宣将军喝得正开心的时候,你搅了他兴致,还不会被骂啊?宣将军可不是傅将军。”
阿力道:“宣将军可不是这等人。他喝酒归喝酒,公事可不会不放心上的。哑巴,你没事的话跟我们走一趟,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现在动手吗?虽然对手是两个,自己手无寸铁,肩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但拼死一搏的话,未必就输给这两个士兵。可是当真出手,父亲便逃不掉了。他只觉心中茫然,正自打不定主意,黑暗中忽然听得有人沉声喝道:“是阿力和阿国吗?你们吵什么?”
这声音并不远,竟然有种异样的熟悉。郑司楚又是一怔,那阿力却有点害怕,低声道:“是,是,宣将军,我们发现了个可疑的人。”
“可疑吗?”
黑暗中,有个人一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直到此时郑司楚才发觉这人原来就在不远处,自己居然一直不曾发觉。那人走得近了,嘴里还在道:“叫你们过来喝酒,你们也真不识趣,要让老傅听到了,又得唠叨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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