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创世纪 第十章 意外之变(2)
我点了点头,道:好的,你走好吧。我心中其实有种说不出的欣慰,春燕在我房里其实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尤其是知道她可能是何从景派来的耳目,更让我如芒刺在背,她要走,其实我是求之不得。春燕敛衽向我施了一礼,道:楚将军,我走了。
我道:我送送你吧。我抓起方才换衣服时解下的百辟刀,扣上了腰带,又穿好靴子。这一身打扮,也和五羊城的士兵没什么两样了。等我配好佩刀,抬起头,猛地发现春燕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道:春燕,走吧。
春燕忽地一个激凛,微笑道:楚将军,妾身不过是个歌伎,不必相送了。她说着,又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将军,请你多多保重,以后春燕大概不会再来了。
我心想不来最好,脸上却装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道:是啊,我也要回帝都去了。春燕,你也好好保重啊。
春燕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楼梯仄仄,她也没有提灯,只有窗缝里透进来一些微微的烛光。走了一半的时候,春燕忽然转过头来,道:楚将军。
我嗯了一声,道:什么?
从此一别,恐怕相见无期。楚将军,你心地太过良善,日后可要小心些啊。
我微微一笑,道:春燕,我可是个军人,实话告诉你,死在我手下的人都有几十个了,你还说我心地良善么?
春燕叹了口气,道:有些时候,没杀过人的人,心地更凶恶。
她这话倒是大有深意,我心有所动,道:好吧。春燕,你也多多保重,小心身体。
黑暗中,她忽地站住了,肩头微微抽动。我见她不动了,心中一急,道:怎么了?
春燕用手抹了抹眼睛,淡淡道:眼里吹进了砂子。她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楚将军,我们走吧。
黑暗中,她的笑容如一朵雪白的花朵,我看得有些痴了。春燕原本就很是美貌,但此时的美丽似乎非人间所有,几无烟火气,我都不敢相信她是个随时陪宿的侍妾。我不敢多看,只是低声道:那小心点吧,很暗,当心踩空。
下了楼,有两个人正等在门外,见我和春燕一块儿出来,当先一个怔了怔,对春燕道:春燕姑娘,城主马上就要走了。
春燕点了点头道:好吧。她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便跟他们走了。看着她的目光,我不禁浑身一颤。
那是何等凄婉的目光啊!我几乎要错以为她是苏纹月了。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一直怀疑春燕别有用心,但她临去的目光却让我觉得我想错了。即使她真的是受何从景之命监视我的,但她毕竟是个人,不是件工具。
不论是谁,都会有七情六欲吧,而我现在有点太过小心戒备了。
正想着,忽然听得有人道:统制,统制!那是钱文义的声音。我转过头,正见钱文义从后面过来,我道:怎么了?
钱文义看了看前面走的春燕,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那位姓段的女将军让我一交一 给你一样东西。
我一怔,道:她?是什么东西?
钱文义道:只是一封帛书,她下午就给我了,让我单独时才一交一 给你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帛书卷递给我,脸上带着点颇为暧一昧 的笑意,大概在猜测我和白薇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其实比他更摸不着头脑,接过帛书来,凑到灯前看了看。帛书上很简单地写着慕渔馆后门见几个字。我将帛书凑到烛火上烧了,一扭头,却见钱文义正看着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我也不和他多说,道:钱兄,我得出去一趟,这儿你担待些,若丁大人问起我,便说我睡下了。
钱文义微微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楚将军去就是了。不过何城主还在门口,你等一会再走吧。
我道:我走的是后门。
钱文义皱了皱眉,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现在处境有点尴尬,后门也关着,末将以为,最好还是避避嫌疑为妙。
我沉吟了一下,道:也对。不让慕渔馆下人开门的话,我只有翻墙出去了。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又很小声地道:楚将军,你真要去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从那儿走,神不知鬼不觉。
那个地方是一个柴房。这柴房是在一间茅房隔壁,里面堆了好几堆柴禾,我们先进了茅房,绕过一堆臭哄哄的残砖碎瓦,挤进两个大柴堆中间。钱文义扒开一堆柴草,小声道:这堵墙上有个破洞,出去是一间破房子,从那儿出去就是后门了。
我笑了笑道:你居然还找到这种地方,真算本事。
钱文义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我找到的。楚将军,我说了你也别责怪,是弟兄们晚上无聊,才找到这么个溜出去的通道。
我苦笑了一下。何从景的酒宴只有我们一些身份较高的才能入席,别的士兵大多在外面另开一桌,早早就吃完了。他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五羊城又如此繁华,他们不能随便出去,要他们憋在里面,实在够他们受的。我道:有几个人知道?
钱文义道:不多,也就是三四个人。楚将军,你可不要怪他们啊。
我道:当然不会。钱兄,我们没被他们发现吧?
钱文义道:应该不会。要是何城主的人在这儿也能发现,那就太过神通广大了。他又有些诡秘地笑了笑,道:统制,你放心去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钻过破洞,便是一间东倒西歪的房子。这房子不大,里面堆了些破了的桌椅,上面积了一层灰尘,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我小心绕过那些桌椅,走到门边。门掩着,锁已经断了,只是虚掩而已。我推开门,外面就是慕渔馆后门的小巷子。五羊城很繁华,几条主要的大街店铺林立,晚上也是灯火通明,这儿却只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昏暗无比。
走在青石板路上,我突然有些茫然。慕渔馆里要明亮许多,外面这条巷子却象另一个世界了。刚走到这条巷子里,我的眼睛还不能适应,什么都看不清。白薇叫我到底有什么事?她跟我说在慕渔馆后门,可却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正打量着周围,边上突然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这是一辆小小的马车,只能坐两个人,也是那些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代步所用。我还没有回过味来,黑暗中,便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楚将军,是你么?
车帘撩开了,白薇从里面探出头来。我连忙迎上去,小声道:白薇小姐,这么晚了,还有事么?
白薇推开车门,小声道:楚将军,上来吧。
我心中一动,上了车。车里很小,又没点灯,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白薇的身影。我坐在她对面,车子马上转进了边上一个小巷子里。这小巷子更偏僻了,周围静得一片死寂,我几乎已看不到白薇的影子。我干笑着道:白薇,你可是有夫之妇,这么晚让我出去,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可是要说闲话的。
白薇抬起头,扫了我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亮得吓人,我只觉心头一寒,她的眼光冷得让我害怕。她低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白天我就想和你说一下,可是你不在。
她的语气十分凝重,我已觉察到有异,迟疑地道:出了什么意外了?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是蛇人知道我们来了?
要是蛇人知道了,那何城主也太没用了。白薇头也没抬,声音压得更低:是倭岛的人来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我被震得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我正在担心着何从景会不会和倭岛结盟,没想到这个担心就成了事实。
我只能告诉你这一句话,楚将军,我要走了,如果不行,你们快逃吧,若是何城主与倭岛谈妥,他定会杀你们灭口的。
她脸上全无表情,但肩头却在微微抽动。我想了想,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事?
白薇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低声道: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死,楚休红。
我心头象被刺痛了一下。白薇冒险来告诉我,而我还曾经怀疑过她。我握住她的手,小声道:谁知道呢,是人都要死的,也许有朝一日我就会死在你面前。
我不想看到你死。她抬起头,眼里忽然滚落了两滴泪珠。她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在黑暗中,她的脸象是凝固在一片黑水上的浮冰。此时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慌张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我心中又是一痛,小声道:谢谢你,白薇,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白薇没有再看我,又道:何城主今晚会紧急召见倭岛使者,这是阿昭告诉我的。楚将军,何城主原本就不是决意要和你们联手,如果倭岛给他的条件更好,那他一定会投向倭岛,你要尽快想出对策。
她撩开车帘,道:我得回去了。阿昭说不定会提早回来,要是被他发现我出去的话可就糟了。转过前面那个拐角,你自己回去吧,小心点。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消息是郑昭告诉她的,那到底可不可信?白薇并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郑昭却知道白薇在想什么,那也这消息其实也就是郑昭借她的嘴来告诉我的吧。郑昭一直支持与帝国联手,那么这个消息也一定不会错。
我正要说句道别的话下车,白薇忽然一把揽住我的脖子,低声地抽泣着,在我耳边极轻地道:你快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心头一阵剧痛,也几乎要落下泪来。如果现在仓惶逃跑,虽然可以留得一条性命,却是前功尽弃了,而且,帝国和五羊城也一定正式决裂。这样的后果我实在不愿看到。方才的惊慌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倒是冷静下来,小声道:何城主已经定下主意来了么?
没有。不过,阿昭说何城主更倾向于与倭岛联手,因为倭人答应以二十万兵力帮助他,击退蛇人后让他统治大一江一 以南。
帝国能给何从景的好处,绝对不会是半个帝国吧,也怪不得白薇会如此惊慌。我轻轻推开了她,小声道:白薇,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么?
白薇摇摇头,道:我当然不愿意,可是阿昭说,有许多人都觉得这样更为有利,便是同意与帝国联手的人也觉得与倭岛联合也是一个好办法。
我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小声道:我这一生,好几次都到了山穷水尽之地,但每次都咬牙挺过来了。白薇,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一句话,事在人为。
白薇的身体一颤,道:你想做什么?
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就要去争取!
白薇道:你想去找何城主?
我点了点头,道:如果能杀了倭岛的使者,那么何城主骑虎难下,与倭岛联手之事便也无疾而终,他只能一心一意与帝国合兵了。
这个主意我不说白薇也一定猜得出来,现在我也要赌一赌。我不知道倭岛使者住在哪里,只能依靠白薇的帮助。她对我很有好感,我也只有把这一注押在她身上了。
白薇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我有点失望,道:我去了。说不定今天我就要死了,你可不要伤心啊。
这话本来只是想打动她,可是说出来时,我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凄凉。走投无路,文侯说过走投无路可以用那条计策,现在正是这时候。
文侯的计策是在谈判即将破裂时杀了丁西铭,然后宣称是五羊城背信弃义。这样五羊城的民众肯定会发生騷动,而蛇人也会知道何从景有异心,五羊城便会内外一交一 困,腹背受敌。不论何从景如何解释,使者死在五羊城里,使得谈判破裂这件事定会使五羊城的战斗力大受影响。可是这毕竟是最后不得己的手段了,可能文侯也没有想到何从景居然同时在与两方面谈判吧。现在用文侯的秘计,可以说只是让帝国与五羊城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有倭岛和蛇人。
无法依赖文侯的计策了,现在只有靠自己想办法。虽然丁西铭的死活根本不在我眼里,我也实在不愿意让这个繁华美丽的城市象高鹫城一样成为废墟即使五羊城最终会与帝国为敌,我也不愿意。
白薇忽地抬起头,小声道: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千万要小心。
我心中一热,握了握她的手,道:谢谢你。
黑暗中,她的眼里泪光闪烁,如寒夜的星光。她轻声道:一定要做得干净,单靠你一个人一大概不行,我们可以求一个人帮忙。
我诧道:还有人会帮助我?
白薇道:是的,有个人。她突然笑了笑,道:还有你一个老相识,也许也会帮你。
是真清子和虚心子师徒么?我正想问,白薇拉上门,撩开车帘,对赶车的道:老周,去望海馆。
车开动了。我小声道:到底是谁?
是南武公子。白薇见我有点莫名其妙,又低声道:就是苍月公的公子。
什么?我大吃一惊。苍月公是首议共和之人,现在苍月公已经过世,共和之帜由何从景接过,我却从来没想过苍月公竟然还会有子女留下来。苍月公以首领之位诱使何从景同意收留共和残部,但以何从景的作为,他肯定也并不是真正为了共和信念而战的,这个南武公子在五羊城的处境一定不是太妙,所以才可能帮助我吧。想到这儿,我心头又是一凛。
白薇对我说的这些话,是真心的么?我却好象已经嗅到了陰谋的味道了。她会不会受那个南武公子之命,想要来利用我?如果真是这样,她的演技实在太高超了,我一直以为她是在为我的安危所想。
不行,我不能再落入别人的圈套。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安危了,而是关系到帝国与五羊城,以及所有人类的前途。如果并没有倭岛之事,而是那位南武公子想要破坏谈判,那我冒冒失失地钻进他们的圈套,岂不是亲手破坏了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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