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青豆 那是世界上最无聊(4)
Tamaru想了一下,右边的眉毛微微上挑。
“我呢,如果可能的话,不愿意失去你。”他说,“我觉得比较喜欢你。我是说在私人层面上。”
青豆微微一笑。“是当作一个女人喜欢吗?”
Tamaru不露声色*地答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狗也好,能让我喜欢的东西并不多。”
“那当然。”青豆说。
“但同时,保护夫人的安宁和健康,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怎么说我也是个专家。”
“那还用说。”
“从这个观点来看,我想调查一下,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我不能保证。但弄不好,也许能找到一个可以满足你要求的熟人。只是这件事非常微妙,和邮购电热毯之类可不一样。可能得花上一个星期,才给你答复。”
“那没关系。”青豆说。
Tamaru眯起眼睛,仰望着响起蝉鸣的树丛。“我祝你万事如意。
如果是稳妥的事,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你。我想下一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工作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Tamaru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宛如一个立在沙漠正中央等着雨水落下的人,但没发一言。那是一双又大又厚的手掌,布满伤痕。说是躯体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巨大的重型机械的零件。
“我不太喜欢说再见。”Tamaru说,“我连向父母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去世了吗?”
“连他们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战争结束前一年生在萨哈林的。萨哈林南部当时被日本占领,叫作桦太,一九四五年夏天被苏军占领,我的父母 当了俘虏。父亲好像在港口工作。日本俘虏中的平民,绝大部分没过多久便被遣送回本国了,但我父母是作为劳工被抓到萨哈林去的朝鲜人,所以没能被送回日本。 日本zheng府拒绝收留。
理由是,随着战争的结束,朝鲜半岛出身者已经不再是大日本帝国的臣民了。太残忍了。这岂不是连一点爱心也没有吗?如果提出申请,可以去朝鲜,但不能回南边,因为苏联当时不承认韩国。我父母出生于釜山近郊的渔村,他们不想去北边。北边连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
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被托付给归国的日本人,来到了北海道。当时的萨哈林粮食问题糟糕透顶,苏军对待俘虏又很残酷。父母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小孩,在 那里很难养活我。他们大概以为先让我一个人回北海道,以后还能重逢。或者只是不露痕迹地甩掉包袱。详情不明。总之我们再也没有重逢。我父母恐怕现在还待在 萨哈林。我是说,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
“你不记得父母吗?”
“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分手时我才一岁多一点。我由那对夫妇抚养了一段时间,就被送进了函馆近郊山里的一家孤儿院。大概那对夫妇也没有余力一直养 育我。那处孤儿院由天主教团体运营,可真是个艰难的地方啊。战争刚结束时孤儿多得要命,粮食也不够,暖气都不足,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干各种各样的 事。”Tamaru 瞟了一眼右手的手背,“于是我办了个徒有形式的过继手续,取得了日本国籍,起了个日本名字。田丸健一。我只知道自己原来姓朴。而姓朴的朝鲜人就像天上的星 星一样多。”
青豆和Tamaru并排坐在那里,各自倾听蝉鸣声。
“最好还是另养一条狗。”青豆说。
“夫人也这么跟我说。说是那边的房子需要新的看门狗。可我怎么也没那个心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最好还是再找一条。虽然我没有资格给别人忠告,但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的。”Tamaru说,“还是需要一条受过训练的看门狗。我会尽快和驯狗公司联系。”
青豆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然而天上已微微露出黄昏的迹象。蓝色*中开始混入其他色*调的蓝。身体里残留着少许雪利酒的醉意。老夫人还在熟睡吗?
“契诃夫这么说过,”Tamaru缓缓地站起来,说,“如果故事里出现了手|枪,它就非发射不可。”
“这话怎么说?”
Tamaru与青豆面对面,站着说话,他的个子只比青豆高出几厘米。“他的意思是说,在故事里不要随意搬出不相关的小道具。如果里面出现了手|枪,它就有必要在某个场景中射出子弹。契诃夫写小说时喜欢删掉多余的修饰。”
青豆理好连衣裙的袖子,将挎包挎在肩上。“于是你忧心忡忡:如果有手|枪登场,只怕会在某个地方开枪。”
“按照契诃夫的观点来看的话。”
“所以你就想,如果可能的话,不帮我弄枪。”
“既危险,又违法。而且契诃夫是个值得信赖的作家。”
“可这不是故事。我们说的是现实世界。”
Tamaru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青豆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这种事情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