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外国文学名著 > 国外作家 > 村上春树 > 1Q84 BOOK2

第6章天吾 我们拥有很长很长的手臂

此后一段时间,情况没有进展。天吾处没有任何人联系过。小松、戎野老师,以及深绘里,都没有送来任何口信。也许大家都忘了天吾,到月球上去了。天吾 想,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话可说。但事情不可能这样凑巧地发展。他们不会到月球上去。只是由于非做不可的事情很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 情特意告诉他一声。

 
天吾按照小松的指示,努力坚持每天读报,但至少在他阅读的报纸上,已经不再刊登有关深绘里的报道。报纸是一种对“突发”的事件积极报道,而对 “持续”的事件态度相对消极的媒体。所以,这肯定是一种无声的讯息,表明“目前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而电视新闻对这起事件又是如何报道的,没有电视的 天吾自然无法知道。
 
至于周刊杂志,几乎每一家都报道了这起事件。只是天吾没有读过这些文章。他不过是在报纸上看到了杂志广告,其中连篇累牍地充斥着诸如《美少女畅 销作家神秘失踪事件真相》、《<空气蛹>作者深绘里(十七岁)消失于何处》、《失踪美少女作家“隐秘”身世》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好几种广告 里甚至还登着深绘里的肖像照。都是在记者见面会上拍的照片。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天吾不是不感兴趣,但要特意出钱把这些杂志搜罗齐全,他却没那么高的兴致。 如果里面写到了天吾非关注不可的内容,小松应该会立刻跟他联系。他没来联系,就说明目前并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进展。换言之,人们还没觉察到《空气蛹》背后 (说不定)还有一位代笔者的事。
 
从标题来看,媒体的兴趣目前似乎集中在深绘里的父亲曾是著名过激派活动家、深绘里系在山梨县深山与世隔绝的公社里长大、现在的监护人是戎野老师 (曾经的著名文化人)这些事实上。而且,一方面这位美少女作家仍下落不明,一方面((空气蛹))的畅销势头有增无减。目前,仅凭这些内容便足以吸引世人耳 目。
 
然而,如果深绘里的失踪拖延更久,调查之手伸向更广泛的周边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样一来,事情说不定会有点麻烦。比如说,如果有谁到深绘里曾 就读的学校去调查一番,她患有阅读障碍症,以及因此几乎没上过学之类的问题,只怕会一一曝光。她的国语成绩、写的作文——假如她写过这种东西——也许会被 接连披露。理所当然,自然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一个患有阅读障碍症的少女,居然能写出如此漂亮的文章,岂非太不自然?”等到了这一步,再提出“弄不好会有 别人代笔” 的假设,并不需要天才般的想象力。
 
首当其冲会受到这种质疑的人,当然是小松。因为他是《空气蛹》的责任编辑,有关出版的一切事务都由他负责。但小松肯定始终一问三不知。他大概会 若无其事地声称,只是将投寄来的应征稿件原样转交了评委会,其写作过程与自己毫无关系。经验老到的编辑多少都练就了这套本事。小松善于面不改色*地撒谎。 大概转身就会打电话找天吾:“哎,天吾君,这下火烧到屁股了。”那腔调就像演戏一样,简直是在享受灾祸。
 
也许他真是在享受灾祸。天吾有这种感觉。在小松身上有时能发现某种类似追求毁灭的渴望。说不定他真在心底盼望着整个计划彻底败露,一起鲜活的丑闻壮观地炸裂,相关人士统统被炸飞到九霄云外。
 
小松身上不无这种倾向。但同时,小松也是个冷静的现实主义者。渴望归渴望,先放在一旁。实际上,他不太可能草率地逾越界限,跨入毁灭。
 
也许小松已有胜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能安然无恙。天吾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摆脱这次的困境。小松这个人,只怕不管什么——令人生疑的丑闻也好, 毁灭也好 ——都能巧妙地利用,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没理由对戎野老师说三道四。但总而言之,关于《空气蛹》的写作过程,如果有疑云在地平线上浮起,小松肯定会跟自 己联系。在这一点上,天吾有相当的信心。之前,他对小松来说的确起着便利而有效的工具般的作用,但现在他又成了小松的“阿喀琉斯之踵”。假如他把事实和盘 托出,小松无疑将陷入困境。他成了不容忽视的存在。因此,他只要静等小松的来电即可。只要电话不来,就表明还没有“火烧到屁股”。
 
戎野老师究竟在做什么?天吾反而对此更感兴趣。戎野老师一定在和警察一起推动某种事态。他肯定在拼命向警察宣扬,“先驱”很可能和深绘里的失踪事件有关.试图以这起事件为撬杠,撬开“先驱”
 
坚硬的外壳。警察是否正朝这个方向行动?恐怕是的。媒体已经在大肆炒作深绘里与“先驱”的关系了。警察如果袖手旁观,后来万一在这条线上发现重 大线索,势必被指责为怠慢工作。但不管怎样,侦破工作肯定是在暗中悄悄进行。就是说,阅读周刊杂志也好,观看电视新闻也好,真正的新讯息不可能出现。
 
一天,天吾从补习学校下班回到家,见信箱里塞着一只厚厚的信封,寄信人是小松。在印有出版社标志的信封上,盖着六颗快件邮戳。天吾走回房间,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空气蛹》的各种书评复印件。还有小松的一封信,字照例写得东倒西歪,他费了很长时间才看明白。
 
天吾君:
 
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深绘里依然下落不明。周刊杂志和电视报道的,主要是她的身世问题。所幸还未波及我们。
 
书倒越来越畅销。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难以判断是否该庆贺了。
 
社里可是非常高兴,社长发给我一份奖状、一笔奖金。我在这家出版社干了二十多年,受到社长表彰还是头一次。等到真相大白,这帮家伙会是怎样的表情,我还真想看看。
 
随信寄上迄今为止的《空气蛹))书评和相关报道。为将来着想,空闲时不妨一读。里面肯定有些你会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想开怀一笑,其中还有些令人发笑的东西。
 
上次谈到的“新日本学艺振兴会”,我托熟人做了调查。该团体在几年前成立,得到过正式批准,的确在开展活动。也设有办公处,并提交年度会计报 告。每年挑选几个学者和作家,向他们提供资助金。至少协会本身是如此宣称的。其钱款来路不明。总之,那位熟人坦率地表示觉得十分可疑。那也可能是为了节税 设立的冒名公司。如果进行详细调查,也许还能搞到些信息,只是费时费事,我们没有这份余裕。无论如何,就像我上次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这个团体打算向默默 无闻的你提供三百万元,这件事太蹊跷。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容否定,也可能是“先驱”插了一脚。
 
真是如此的话,则说明他们已嗅到你和《空气蛹》有关。不管怎样,聪明的抉择恐怕是避免与该团体发生关系。
 
天吾将小松的信放回信封。小松为什么特地写封信来?也许只是在邮寄书评时,顺便塞了封信,可是,这不像小松的一贯做法。如果有事要说,像往常那 样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写这种信,可是要落下证据的。处事谨慎的小松不可能想不到。也许,和落下证据相比,他更担心电话可能被窃听。
 
天吾瞥了一眼电话。窃听?自己的电话可能被窃听,这种事他连想也没想过。但这么一想,这一个多星期,还真是一个人也没来过电话。这台电话遭到了窃听,也许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就连酷爱打电话的年长女友,都罕见地连一个也没打过。
 
不仅如此。上个星期五,她没有到天吾家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如果因事来不了,她肯定会事先打个电话。孩子感冒了没去上学。忽然来月经了。大多是这类理由。但那个星期五,她没有任何联系,就是人没来。天吾做了简单的午餐等她,结果白等了一场。也许是忽然有急事,但是事先事后都不来任何联系,就有些不寻常了。但他不能主动联系她。
 
天吾不再思考女朋友和电话的事,坐在餐桌前,将寄来的书评复印件依次读下去。书评按日期顺序排好,左上角的空白处用圆珠笔写着报纸和杂志的名称 与发表日期。也许是让打工的女孩整理的。小松怎么也不会干这种麻烦活。书评内容大多充满好意,许多评论者都高度评价故事内容的大胆和深刻,认为文章用字准 确。有几篇书评写道:“简直难以置信这竟是一位十七岁少女的作品。”
 
不错的推测,天吾想。
 
“呼吸过魔幻现实主义空气的弗朗索瓦兹·萨冈①”,也有文章这①Francoise Sagan (1935-2004),法国著名女作家,18岁时以《你好,忧愁》-举成名,代表作还有《某种微笑》、《一月后,一年后》等。
 
么评论道。虽然通篇遍布保留意见和附加条件,文义不太明确,不过从整体氖围看来,倒像是在褒扬。
 
但关于空气蛹和小小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不少书评家都大惑不解,或是难下判断。“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引人人胜,然而若问空气蛹是什么、小小人又是 什么,我们直至最后依然被丢弃在漂满神秘问号的游泳池里。或许这正是作者的意图,但将这种姿态看作t作家的怠慢,的读者肯定为数不少。对于这样一部处女 作,我们先暂且认可,但作者准备今后作为小说家发展的话,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得真诚地检讨这种故弄玄虚的姿态了。”一位批评家得出这样的结论。
 
读了这篇文章,天吾不禁觉得奇怪:既然作家成功地“将故事写得趣味盎然、引人人胜”,谁又能指责这位作家怠慢呢?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