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青豆 平衡本身就是善(3)
“你不必犹豫。”男人镇定地说,“那样很好。你追求的东西,恰恰也是我渴望的。”
雷声继续轰鸣,却看不见闪电。只有遥远的炮声般的声音在轰响。
战场还远在彼方。男人继续说道:“那才是完美的治疗。你非常细心地为我做了肌肉舒展。我对你∞技术表示真诚的敬意。但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无非是对症疗法。我的痛苦已发展到除了断绝生命就无法消解的地步。只能走到地下室里,将电源总闸切断。你正要为我做这件事。”
左手握针,针尖对准后颈那特殊的一点,右手高举在空中,青豆保持着这个姿势,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
“假如我要阻止你想做的事,随时可以做到,易如反掌。”男人说,“你试着把右手放下来。”
青豆照他说的,试着放下右手。右手却纹丝不动,就像石像一般,手被冻僵在空中。
“尽管不是我希望的,我却具有这样的力量。好啦,现在你的右手可以动了。这样你又可以左右我的生命了。”
青豆发现自己的右手又活动自如了。她攥起拳头,再松开。没有不适。大概是催眠术之类吧,那力量实在强大。
“我被赋予了这样的能力。但作为回报,他们将许多要求强加给我。他们的欲求就成了我的欲求。这种欲求极为强烈,不容违抗。”
“他们。”青豆说,“就是小小人吗?”
“原来你知道这个。那好,这样就容易说了。”
“我只知道名字。小小人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准确地知道小小人是什么的人,只怕在哪儿都不会有。”男人说,“人们能知道的,只是他们的确存在这个事实。读过弗雷泽①的《金枝》吗?”
①J.G.Frazer (1854-1941),英国著名人类学家、宗教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代表作即为《金枝》。
“没读过。”
“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它告诉了我们各种各样的事实。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那是远古时期的事——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规定王一旦任期终了就要被处死。任期为十年到十二年左右。一到任期结束时,人们便赶来,将他残忍地处死。对共同体来说,这是必要的。
王也主动接受。处死的方法必须残忍而血腥。而且这样被杀,对为王者是极大的荣誉。为什么王非被处死不可?因为在那个时代,所谓王,就是代表人民 ‘聆听声音之人’。这样的人主动成为联结他们和我们的通道。而经过一定时期后,将这个‘聆听声音者’处死,对共同体而言是一项不可缺的工作。这样做是为了 很好地维持生活在世间的人的意识和小小人发挥的力量之间的平衡。在古代世界里,所谓统治和聆听神的声音是同义的。当然,这样的制度不知何时遭到废止,王不 再被处死,王位成为世俗的、世袭的东西。就这样,人们不再聆听声音了。”
青豆无意识地将举在空中的右手忽而张开忽而合拢,听着男人说话。
男人继续说:“迄今为止,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名字来称呼他们,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却没有名称。他们仅仅是存在着。小小人这个名称只是个方便的称呼罢了。当时我还很小的女儿管他们叫‘小矮人’。是她把他们领来的。我把名称改成了‘小小人’,因为这样更容易上口。”
“于是你就成了王。”
男人猛烈地从鼻孔吸入空气,在肺里存了一会儿,再缓缓吐出。
“不是王,是成了‘聆听声音之人’。”
“而且你现在渴求被残酷地处死。”
“不,不必是残酷地处死。现在是一九八四年,这里是大都市的中心。不需要太血腥。只要痛快地夺去性*命就行。”
青豆摇摇头松弛全身肌肉。针尖依然对准后颈那一点,但要杀死这个男人的念头却怎么也涌不上来。
青豆说:“到现在为止,你强||奸了许多幼女。十岁上下的小女孩。”
“的确如此。”男人答道,“从一般的概念出发,要这样去理解,我也无可奈何。如果通过世俗的法律来看,我就是个罪犯,因为我和尚未成熟的女性*进行肉体的交合。尽管那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
青豆只是大口喘气,不知该如何让体内剧烈的感情对流镇定下来,她面孔扭曲,左手和右手似乎在希求不同的事物。
“希望你夺去我的性*命。”男人说,“不管是哪一层意义上,我都不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我是个应该被抹杀的人。”
“如果杀了你,以后会怎样呢?”
“小小人会失去聆听声音的人。因为我的继承人还不存在。”
“这种话怎么能令人信服?”青豆像是从唇间吐出去那样说,“你也许只是个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自己的肮脏行径正当化的性*变态。
根本不存在什么小小人,也不存在神的声音,更没有什么恩宠。说不定你只是一个世上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假冒先知和宗教家的卑劣骗子罢了。”
“那里有座台钟。”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就在右边的矮柜上。”
青豆向右望去,那里有一个高及腰部的曲面矮柜,放着一座大理石台钟。看上去显得相当沉重。
“你看着它,目光不要移开。”
青豆听从吩咐,扭着头注视那座台钟。她感觉在自己的手指下,男人全身的肌肉就像石头一般,绷得紧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然后,与这种 力量呼应,台钟升起了大约五厘米,像犹豫不决般微微颤动,悬在空中,悬了大概有十秒。然后肌肉忽然丧失力量,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了矮柜上。就像忽然 想起地球原来是有引力的。
男人花了好长时间,吐出疲惫的气息。
“哪怕是这么一件小事,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他将体内所存的空气全部吐出之后,说,“几乎会减寿。不过,你看明白了吧。我至少不是个卑劣的骗子。”
青豆没有回答。男人做着深呼吸,恢复体力。台钟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依旧在矮柜上铭刻着时间,只是位置稍微偏斜了。在秒针转动一圈之间,青豆始终注视着它。
“你拥有特别的能力。”青豆声音干涩地说。
“就像你看到的。”
“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有魔鬼和基督的故事。”青豆说,“基督正在旷野里严格修炼,魔鬼要求他显示奇迹,要他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
“我知道。我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不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花哨的卖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赢得你的认可,这才做给你看。”
青豆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男人说,“善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 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写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重要的是,要维持转换不停的善与恶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过度倾 斜,就会难以维持现实中的道德。对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死去,便是基于这样的意义。”
“我感觉不到有杀你的必要。”青豆干脆地说,“也许你知道了,我来这里是打算杀你。我不能允许你这样的人活下去,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从这个世 界上抹杀。但现在我不打算这么做了。你目前处于异常的痛苦中,我能理解那痛苦的程度。你就该饱尝痛苦的折磨,体无完肤地死去。我不愿亲手赋予你宁静的死 亡。”
男人脸朝下趴着,微微点头,说:“如果你杀了我,我的人大概会对你穷追不合。他们是一群疯狂的信徒,拥有强大而执拗的力量。
如果没有了我,教团恐怕会失去向心力。但体系这东西一旦形成,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
青豆听着男人趴着说话。
“我干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男人说。
“我朋友?”
“就是那个戴着手铐的女友。她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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