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天吾 只要天上浮着两个月亮(2)
“你在这里等着吗。”天吾问。和深绘里一起生活,他也习惯了不用问号提问。
“我在这里等着。”
“我一个人到猫城去。”天吾说,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忽然想起,来,问她:“你要喝点什么吗。”
“如果有白葡萄酒的话。”
天吾拉开冰箱门,看看有没有冰镇的白葡萄酒。在靠里的地方,看到了前一阵子大减价时买的霞多丽①,商标上画着一头野猪。开启软木塞,把酒倒进葡萄酒杯里,放到深绘里面前。然后略一踌躇,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的确,与咖啡相比,此刻的心情倒是更想喝葡萄酒。
葡萄酒冰得稍有些过,口味有点偏甜,但酒精让天吾的情绪多少稳定下来。
“你明天要到猫城去。”少女重复道。
“一大早乘电车去。”天吾说。
啜饮着白葡萄酒,天吾想起来,自己曾在这位隔着桌子相对而坐的十七岁美少女的体内射过精。分明是昨夜的事,却感到好像已成久远的往事。甚至觉得那像是历史上的陈迹。但当时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心中。
“月亮的数目增加了。”天吾缓缓地转动酒杯,告白般说,“刚才我看了看天,月亮变成了两个。一个大大的黄月亮,还有一个小小的绿月亮。也许以前就是这样了,只是我没注意到。刚才,我才终于知道。”
月亮的数目增加,深绘里并未表示特别的感想。听到这个消息,甚至不见她表现出惊讶。表情毫无变化,连耸耸肩都没有。看样子这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奇异的新闻。
“本来不用特意提出来——天上挂着两个月亮,和《空气蛹》里描绘的世界一样。”天吾说,“而且新月亮的形状也完全像我描写的那个样子。大小和颜色*都一样。”
①Chardonnay,葡萄品种之一,亦指以此为原料酿造的白葡萄酒。
深绘里沉默不语。对于不必回答的提问,她从不作答。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依然没有回答。
天吾断然提出一个坦率的问题:“是不是说,我们进入了《空气蛹》描绘的世界里?”
深绘里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指甲的形状,然后说:“因为我们-走i写了那本书。”
天吾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问深绘里:“我和你一起写了《空气蛹》,并出版了这部书。是我们共同完成的。而且这部书变成了畅销书,有关小小人、母体和子体的信息被散播到了世间。结果,我们一起进入了这个被改换一新的世界。是这样吗?”
“你现在是接受者。”
“我现在是接受者。”天吾重复道,“的确,我在《空气蛹》里描写过接受者。可是,我其实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具体地说,接受者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深绘里微微地摇头。意思是说,无法解释。
不解释就弄不懂的事,就意味着即使解释也弄不懂。父亲曾经说过。
“我们最好待在一起。”深绘里说,“直到找到那个人。”
天吾片刻无言,看着深绘里的脸,力图读出她脸上表达的是什么。但一如既往,那里没浮现出任何表情。于是他下意识地转过脸,将视线投向窗外。可是看不到月亮,只看见电线杆和纠缠在一起的丑陋电线。
天吾问:“要做接受者,是不是需要什么特殊的资质?”
深绘里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需要。
“但《空气蛹》本来是你的故事,是你从无到有打造出来的故事,是从你内心产生出来的故事。我只不过是偶然接受委托,对文章进行了增删与润色*,我只是个手艺人。”
“因为我们一起写了那本书。”深绘里重复着和刚才相同的话。
天吾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住太陽穴。“你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知不觉地扮演起了接受者的角色*?”
“在那之前就开始了。”深绘里说,并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再指着天吾,“我是感知者,你是接受者。”
“Perceiver和Receiver。”天吾改用英文重说了一遍,“就是说,由你来感知,而由我来接受。是这样吗?”
深绘里短促地点点头。
天吾微微扭歪了脸。“就是说,你知道我是接受者,或者说知道我具备接受者的资质,才把改写《空气蛹》的工作交给了我。把你感知的东西,通过我变成了书的形式。是不是这样?”
没有回答。
天吾把扭歪的脸恢复原状,看着深绘里说:“虽然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点,但大概就是在那前后,我进入了这有两个月亮的世界。
只是我一直没注意到罢了。从来没在半夜里抬头看过天,也没有留意月亮的数目已经增加。一定是这样吧?”
深绘里只是一味地沉默。那沉默就像细细的粉末,悄然漂浮在空中。那是来自特殊空间的成群的飞蛾刚撒播的细粉。天吾看了片刻那些细粉在空中描绘的形状。他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前天的晚报。信息每日都在更新,唯独他一无所知。
“原因和结果好像搅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天吾又打起精神,说,“不知前后顺序,但总而言之,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世界。”
深绘里抬起脸,注视着天吾的眼睛。也许是心理作用,天吾觉得在她的瞳孔中依稀看见了温柔的光芒。
“总之,原来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深绘里微微耸了耸肩。“我们在这里活下去。”
“在有两个月亮的世界里吗?”
深绘里没有回答。这位十七岁的美少女,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直直地正视着天吾的眼睛。和青豆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注视着十岁的天吾的眼睛时一样。 全神贯注,强劲而深邃。在深绘里这样的视线中,天吾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石头了。变成石头,然后再这样径直变成一个新月亮,一个奇形怪状的小月亮。过了一会 儿,深绘里终于放缓视线,举起右手,指尖轻轻地贴上太陽穴,仿佛要读出自己内心的秘密思绪。
“你在找人吗。”少女问。
“对。”
“可是没找到。”
“没找到。”天吾说。
没找到青豆,但他发现了月亮变成两个的事实。那是他根据深绘里的启示,挖掘记忆的底层,在想看月亮时发现的。
少女稍微放缓了视线,端起葡萄酒杯。把酒在口中含了一会儿,像吸食露水的虫子一样,珍惜地咽下去。
天吾说:“你说她是躲起来了。如果是这样,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用不着担心。”少女说。
“我用不着担心。”天吾只是重复对方的话。
深绘里深深地点头。
“就是说,我能找到她?”
“那个人会找到你。”少女用宁静的声音说。那声音仿佛从柔软的草原上拂过的风。
“在这高圆寺的街头。”
深绘里歪了歪脑袋。意思是不知道。
“在某个地方。”她说。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天吾说。
深绘里微微点头。“只要天上浮着两个月亮。”
“看样子只能相信你的话了。”想了片刻,天吾无奈地说。
“我感知你接受。”深绘里深思熟虑似的说。
“你感知,我接受。”天吾换了人称,重复道。
深绘里点点头。
所以我们才会交合吗?天吾想这么问深绘里。在昨夜猛烈的雷雨中,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问。这只怕是个不合适的问题。反正不会得到回答。他知道。
不解释就弄不懂的事,就意味着即使解释也弄不懂。父亲曾经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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