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说出那个
天吾从【麦头】出来,一边思考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然后下决心,迈向小小的儿童公园。那是最初发现天空浮着两个月亮的场所。像那时那样爬上滑梯,再一次仰望夜空。也许那里还能看见月亮。也许会告诉他什么。
之前去那个公园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天吾边走边想,想不起来了。时间的流动变得不均一,距离感也不安定。但是大概是在初秋。记得还穿着长袖的T恤。而现在是十二月。
冷风将成片的云吹拂着流向东京湾的方向。云像是油灰做成的东西一样,一片片坚硬地结成不固定的形状。在那样的云背后不时隐藏着的,是两个月 亮。熟悉的黄|色*的月亮,和新添上的绿色*的小月亮。两个看起来都是满月之后三分之二的大小。小小的月亮,像是隐藏在母亲裙摆下的孩子一般。月亮和之前 看的大致在同样的位置。简直是一直在等待着天吾的回来一般。
夜里的儿童公园空无一人。荧光灯的光亮里比之前带着些白色*,看起来更觉得隐隐作冷。叶子凋落之后的榉木让人想到被风雨吹打的枯旧的白骨。 像是猫头鹰鸣叫的夜晚。可是都会的公园当然不会有猫头鹰。天吾将防寒服的兜帽带在脑袋上,两手插进皮外套的的口袋里。然后爬上滑梯靠在扶手上,眺望着云中 若隐若现的月亮。身后的群星无言地闪烁着。城市上空暧昧而污浊的风吹来,混合在空气中。
现在这个时候,究竟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眺望着这两个月亮呢?天吾这么想着。深绘里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这本来也是由她而起的事。恐怕。可 是她另当别论,天吾周围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月亮的数目增加了。人们或许是没有注意到,或许是没有谈论这个话题。众所周知的事实不是么。曾经拜托的补习学 校代课的朋友除外,天吾没有向谁问起过月亮的事。毋宁说是小心着不在人前提出那样的话题。好像那是道德上不适宜的话题一般。
为什么呢?
或许是月亮也不希望那样,天吾想。也许两个月亮只是给予天吾的个人信息,他将这份情报与谁共有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真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为什么月亮的数目是个人信息呢?那又是在传递着什么呢?天吾觉得与其说是信息不如是个复杂的谜题。这样的话出题的人是谁呢?不允许的究竟又是谁呢?
风在榉木的树枝间,发出尖锐的声响。仿佛绝望的人的齿间发出的微薄的气息。天吾仰望着月亮,漫无目的地听着风声,直到坐着的身体渐渐变冷。 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吧,就那么多。不,也许更长一些。时间的感觉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靠着威士忌多少温暖的身体,现在冻的如同海底孤独的鹅卵石一般坚 硬。
云缓缓向南面的天空流动着。不管流逝了多少的云,之后的之后云还是出现。遥远的北方无疑是云无穷无尽的供给源头。决心顽固的人们,身上包裹着厚厚的灰色*制服,在那从早到晚的默默工作者。就像蜜蜂制造蜂蜜,蜘蛛制造蜘蛛网,战争制造寡妇。
天吾看看手表。还差一点八时。公园里空无一人。不时路上有人快速经过。工作结束后回家的路人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走路方式。道路边上新建的六 层高公寓,一般的住户窗户亮着灯。大风的冬夜,亮着灯的窗户获得了特别的温柔暖意。天吾的目光依着顺序追寻着那亮着的一扇扇窗户。如同在小小的渔船上仰望 海面上漂浮的豪华客船。哪个窗户都像商量好了一般拉着窗帘。从夜晚的公园冰冷的滑梯向上看去,仿若另外的一个世界。基于另外的原理成立,通过另外的原则运 行的世界。那些窗帘里的人们都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恐怕沉浸在安定舒心的幸福里吧。
极其普通的生活?
天吾能想到的【极其普通的生活】的图像,只有缺乏深度和色*彩的类型。夫妇,大概还有两个小孩。母亲系着围裙,热气腾腾的锅,餐桌边上的对 话——天吾的想象力遭遇瓶颈。普通的家庭在餐桌上究竟会说些什么呢?就他自己而言,没有和父亲在餐桌上说话的记忆。二人各自在合适的时间里,沉默地塞进食 物。从内容来看很难找到吃饭以外的代名词。
观察公寓的明亮窗户结束,再次看着大小两个月亮。可是无论怎么等待,哪个月亮都没有向他说些什么。它们面无表情的脸向着这边,仿佛诉求着帮助的不安定的对偶句一般,一一并排着浮在夜空里。本日没有消息。这就是它们今天传递给天吾的唯一信息。
云群不知疲倦地向南横穿天空。各式各样,不同大小的云到来,又离开。其中也有形状十分有趣的云。它们似乎有着它们自有的思考方式。小而坚硬,轮廓分明的思考。可是天吾想了解的不是云,而是月亮的想法。
天吾终于放弃,站起身来,大大地伸展手脚。然后爬下滑梯。没有办法。只要明白月亮的数目没有改变就行。两手就这么插在皮外套的口袋里离开了 公园。大幅度慢慢地走回到公寓。走路的时候想起小松的事来。差不多该和小松谈谈了吧。也该整理整理和他之间的事了。而且小松那边也是,说不远的最近有必须 和天吾说的话。留了千仓疗养院的电话号码,可是没有电话打来。明天给小松打去电话吧、但是之前必须去补习学校,从朋友那里读到深绘里寄存的信才行。
深绘里的信密封着躺在抽屉里。重重密封内容却很短小。报告用纸的一半,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神签一般的楔形文字。比起报告用纸更适合粘土板一般的文字。天吾知道写这样的字体非常的消耗时间。
天吾将信读了好几遍。那里写着的是,她必须离开天吾的房间。现在马上,她这么写道。我们在被人看着,这样的理由。这三个地方用铅笔重重地画着下划线。强硬的下划线。
我们在被谁看着,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信上没有说明。深绘里所在的世界不知为什么,虽然满是事实却又不能说出口。就像海盗们埋藏宝藏的藏宝图一样,全是暗示和谜语,语言缺落变型。就像《空气蛹》最初的原稿。
可是深绘里来说并不想要给出暗示或者谜题。对她来说这是十分自然的语法。她只能通过那样的词汇和语法,向人们传递自己的印象和想法。和深绘里交流意思,就必须适应那个语法。从她那里接受信息,必须动员各自的能力和天赋,加入顺序,补充不足的地方。
可是天吾将深绘里那份形象直接的声明,就那么接受下来了。她说【我们在被人看着】,恐怕实际上我们就是被人看着。她感觉到【必须离开】,就 是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总之先当做一个概括的事实接受下来。这件事的背景和细节还有根据,只能之后自己去发现,去推测。或者那样的想法一开始就该放弃。
我们在被人看着。
是【先驱】的人在找深绘里吗?他们是知道深绘里和天吾的关系的。他们掌握着他受小松的拜托重写《空气蛹》的事实。所以才让牛河接近天吾。他们那样的花功夫(现在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要把天吾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如此想来确也有监视天吾公寓的可能性*。
可是这么做,他们也太花费时间了。深绘里在天吾的屋子里待了将近三个月。他们都是组织化的人。有着相当实际的力量。想要把深绘里弄到手的 话,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做到。没有必要花费时间手段监视天吾的公寓。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在监视深绘里,应该不可能由她随意的出入。那样的情况下深绘里还是收拾 行李离开了天吾的公寓,去代代木的补习学校将信拜托给朋友,然后就那么移动到了别的场所。
越是分析着逻辑,天吾的脑袋就越是混乱。只能认定他们想要的不是深绘里。也许他们在那时想要的不是深绘里,而将别的对象置换成了行动目标。 虽然和深绘里有关,却并不是深绘里的谁。因为某些理由,深绘里本人也许对【先驱】已经不再构成威胁。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为什么还要特地监视天吾 的公寓不可呢?
天吾从补习学校的公用电话给小松的出版社去电话。虽然是礼拜天,但是天吾知道小松喜欢在休息日去公司工作。如果没有别的人在公司是多么好啊 是小松的口头禅。可是没有人接电话。天吾看看手表。还是上午十一点。小松不会这么早到公司。不管是礼拜几,他开始一天的行动怎么都得太陽经过天顶。天吾在 自助餐厅的椅子上坐下,喝着淡淡的咖啡,再一次读起深绘里的信,和往常一样汉字极其的少,缺乏标点和换行的文章。
【天吾先生 天吾先生从猫的小镇回来读着这封信 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们在被人看着 所以我必须离开这个房间 而且是现在马上不用担心我的事 但是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天吾先生寻找的人就在从这里能走去的地方 可是请注意被人看着的事】
天吾读了三遍这封电报一般的信,叠好后放进口袋里。和往常一样,越是反复的读深绘里的文章的可信度就越强。他在被谁监视着。天吾现在将其作 为事实接受了下来。他抬起头,环视着补习学校的自助餐厅。因为是上课的时间,餐厅里几乎没有人。有几个学生在念着课文,不时往笔记里加点什么。没有发现像 是背地里监视天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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