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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往后,夜郎每日去纸扎店去看看扎制的情况,等宽哥,宽哥还是未来,应人事小,误人事大,心想自己没能够联系到宽哥,怕那吴清朴已经去关中西府了,就多少有了内疚。这个中午从纸扎店提回了吊笼,便懒得出去逛,吆喝着在屋里要打麻将。

菜贩小李刚刚卖完菜回来,因为久雨方晴,贩菜的并不多,小李卖得好价,情绪十分地好。夜郎去叫他的时候,他正拿了一瓶啤酒用牙启盖,藏躲不及,说: “老兄你这是什么牙口,这样有福?我每次喝酒都心里说别让你知道,可每次你都来了!”牙咬启不开,努力得脸都变形了。夜郎不屑地夺过瓶子,拿一根筷子头压 在虎口去撬,只一下,盖儿就蹦了,提起瓶子偏第一口先喝了,筷子敲着小李的头颅说:“你小子啬皮是啬皮,可你前世欠着我的酒,你不让我喝也由不得你!”小 李的头颅极小,脖子却粗,又喜欢常年剃个光头,剃刀刮得青光光的,如果没有那一双招风大耳,真像是伸出来的龟頭。见夜郎先喝了一口,忙喊:“甭急,甭 急。”手从脖子领口往里伸,掏出一个塑料纸包儿,解开了里边有一块臭豆腐一根牙签。便拿牙签插了一点臭豆腐在嘴里,很响地吮吮,喝一口酒,说:“老兄,你 就口菜才香哩!我倒不是成心啬的,常想着几时买他一箱啤酒回来,把我灌醉,也把你灌醉,让我享一享喝醉了是什么样个福!可去买啤酒的时候由不得想到家里, 老娘和我是分了家,老人家粮还凑合着不缺,钱却紧得要命,三个月才吃一斤盐的,我就舍不得买了。”夜郎说:“小李还是孝子,那今日就舍得了?”小李的三角 眼翻着白,撩起脏兮兮的红方格衫子一边擦油汗脸,一边得意了,说他今日是赚了钱了,贩了一三轮车的黄豆芽去某某大学,学校伙食科长和他捏码子,豆芽菜一般 是一元钱一斤,科长付给一元一角五分,一斤多出一角五分,贩了二百斤是多出了三十元,科长要回扣,让买二十五元一条的“金凤”烟,买就买吧,为了以后长期 合作,他也将余下的五元钱买酒来喝了。夜郎便再没喝他的酒,看着他喝毕了,重新包好还有一半的臭豆腐块,又放好了可以卖钱的空酒瓶,才说出约他打麻将。小 李当然十分高兴,主动地将他的那张方桌搬过来,还把一口茶垢极厚的大瓷缸泡满了砖茶端着。两人铺展了台布,垒好了牌,小李就狼一样地吼叫楼下的五顺,待到 五顺接了话头,又鬼兮兮地说:“老兄,你今日不得赢哩。”夜郎说:“等着瞧吧,你今日菜钱是多少,我今日就收取多少,打你个倮体来!”小李说:“情场上得 意,牌场上失意,你和颜铭又那个上了!”他拿两个指头往一块碰。夜郎说:

“扯毽淡!”小李说:“你把你那床也支稳点么。五顺——你他娘的是什么官员吗?成三番五次地请你!夜郎你成夜折腾,我也得成夜睡不成,我这是给你当 警卫员哩么?”夜郎说:“我睡不着觉也不准翻身了?!”小李说:“那算我想邪了。”楼梯Fl就响起扑沓扑沓的趿鞋声,五顺头在那里一冒,小李就说:“瞧你 那个蔫劲,昨晚又到火车站吃野食了?”五顺说:“我有那份贼心还没那个贼胆,有那贼胆也没个贼力气!你没见我这几天拉肚子吗?把他的,咱个子不长外什么都 长了,一包黄连素先头是二三角钱的,现在怎么着,三元五!收一天破烂等于一包药,谁还知道是真药假药?”小李说:“我也不借你,哭甚穷?

你偷一个下水道井盖就是多少钱?!”五顺倒变了脸:

“谁偷井盖了?”小李说:“我也不去派出所报你的案!你去请房主来,叫你赢几把,你也好有些钱去吃药!”五顺说:“我哪一次不是给你们送的?夜哥怕 是又来领工资了!”五顺下楼请房主,小李又在说颜铭的腿长,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腿的女人,说不定是鹤变的。再要挤眉弄眼说什么,五顺已上来回复:房主不 在,女主人在屋里应了马上就上来的。

三个人坐下来等,先丢点子定了东西南北方位,又宣布了几条规定,各人都把钱数点了,女主人还没有上来。世上最想念的人,差不多就是麻将桌上的三缺一 了,平日里,他们夫妇一分一厘计较房钱、电钱、水钱,该他们找钱了,五分以下就舍,该房客掏钱了,多一分却要上进,凭家传的这一块地皮盖了房外租,就咏远 不劳而获,肥得流油似的,可现在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那样可爱和重要,猜想她是在屋里与人又做什么黑道儿生意了吗?小李和五顺是已经怀疑她家在贩毒的,莫非 又是什么人来取货款,或是发生了危险要堵她的口,会不会被人用绳索捆了,拿血刀子捅了?还是来了情人,关了门在那里忙的?直等得这几个人心急如焚,楼下那 间正房,双扉门吱儿砰的两声,五顺伸头往下看,女人头发上挂着长柄木梳,却慢慢腾腾往楼梯后边的厕所里去,然后从厕所又返回屋去,骂骂咧咧五顺拉肚子把粪 喷到厕所墙上,才上得楼来。五顺说:“甭骂了,甭骂了,今日这么漂亮的人说粗话影响形象哩!”女人说:“你又笑我胖吗?给你说哩,我年轻时仍是走到哪里亮 到哪里的!”五顺说:“今日真的漂亮,腰身不胖,奶子越发胖了。”女人哼了一声,竟从胸前奶罩里抓出一把钱来说:“五顺,老娘今日就拿这些陪你!”四人码 牌开张。正到了三家听牌,按倒了十七页,开始摸着要自扣,院门的铁环拍响,似乎有人进来,一直在院里杀鸡烫毛的秃子在喊:“夜郎,夜郎!”夜郎低声说: “都不吱声。”小李说:“怕是谁要找你的。”夜郎说:“谁来也不让位,换人如换刀,只能在旁边‘下鱼’。”不一会儿,秃子走上来,悄声说:“夜郎,有人找 你的。”夜郎说:“就你嘴长!就说我不在!”秃子说:“我也这么说的,可人家好像有急事,你去看看,我替你摸几圈。”五顺说:“你好好杀你的病病鸡去,晚 上别误了卖烧鸡。”话未落,楼梯上却走上来康炳,骂道:“夜郎,我还以为颜铭在这里你不出门,原来‘搬砖’哩!班主到处寻你,你倒躲着不见?!”夜郎站起 来还在摸牌,没有摸中,让秃子替了位,拉康炳到过道里。

夜郎问:“有甚事等不到天晴路干?”康炳说:“唱鬼戏要敬神贴符的,组班以来咱没行这规矩,这不,老师父就死了!班主让咱俩求些符去的。”夜郎说: “在哪儿求?”康炳说:“他说给陆天膺老先生去了电话,陆老先生会领咱到一个地方的。”夜郎说:“那改日去吧。”康炳说:“陆老先生今日在家等着。”

夜郎骂了一声“你个白虎星!”过去对秃子说:“秃子,你狗日的是啥命,我打江山你坐皇帝!我出去了,你今日赢了钱,晚上提一只烧鸡上来。”就叮咛打 完牌后把门锁上的话,两人下了楼去,还听得楼上秃子在说听得这么早没有和!女人笑道:“起得早不一定拾上粪,我和了!”五顺在骂:“只说人起得早,没想狗 比人还早就吃了粪了!”

康炳领着夜郎过了东西大街,往北穿三条巷子,到了个叫教场门的农贸市场。这里专是交易土特产的,古时作教场的偌大的场面里,四周盖设了十六个折角呈 圆形的三层楼货栈,古香古色的,是仿明的建筑。场中又是井字样的临时摊位。全部出售陕北沙漠来的甘草、枸杞、红枣、毛毡、乌色洋芋、老南瓜、发菜、粉丝; 陕南山地的木耳、山萸、板栗、核桃、木炭、龙须草编、地板条;关中东府西府的烤烟、瓷器、花椒、火纸、花生、辣面。乱七八糟,应有尽有,都挂的是某县或某 镇的名。康炳历来用烟斗,而烟丝只有这地方有售,就在二层楼的一家烟店里讨价还价。烟店柜台上一溜摆着十多个瓷缸,分盛着各类质量、形状、香型的烟叶和烟 丝,一一捏了点在烟斗里尝,皆不中意。掌柜领他到后边暗室,于一口盛满水的瓦缸边地上端出一个瓷盆来,半盆烟丝软软的,发焦黑色,掌柜笑着用三指捏了些, 揉成一丸,按压在康炳的烟斗锅里,划了火柴让他吸,夜郎即闻到一股奇香,叫道:“这么香的?”掌柜说:“这是取下的第三至六片叶子做的料,蒸了晾了,又切 丝在这湿屋陰一星期返潮,再拌上上等白酒、小磨香油、茉莉花粉、糖、盐、椒面。怎么样?”康炳点头称好,倒责怪这样的货怎不在外边摆?掌柜说:“世上抽烟 的人一层,又有几个真正抽烟的主儿?我一瞧你这烟斗,满口的黑牙,眼神儿,才肯把你领进来。”康炳欢天喜地,买下一包,掌柜用塑料纸包了,叮咛回去装在瓷 罐里陰晾着,康炳说“这个自然”,下得楼来。两人出了市场,回头正看那一面纯木的高脊飞檐仿古牌楼门,一辆摩托猛地从一条窄巷冲着他们急拐弯儿,夜郎 “啊”地叫了一声,泥水倒溅了一身。康炳说:“撞着你了?”夜郎说:“撞没撞着,倒想起一宗事了!”原来这条巷中段正是宽哥的住家处,夜郎忽然想起给吴清 朴联系的事,就劝说康炳替他跑几步路,去叫了宽哥出来见他。康炳说:“你们是哥儿弟兄,你怎么不去?”夜郎说:“我怕我那嫂子的!”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许 多,康炳就笑道:“咋能这样当男人?我那老婆也是母老虎,可我却是武松!”一晃一晃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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