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7)
忙活了大半天,夜郎才到了清水巷,吴清朴在,虞白却出去了。
夜郎心下有些怏怏,但人却放松了,寒喧了数句,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吴清朴当然愿意帮忙,当下就相跟了去找刘逸山。
吴清朴与陆天膺并不熟,但与刘逸山是世交,走到巷口,他买了一瓶“五粮液”带着,夜郎这才想起自己空手,也要去买些礼品,吴清朴制止了。
赶到刘家门口,门前马路边的花坛水泥台沿上,陆天膺和刘逸山正坐在那里聊天哩。吴清朴说:“瞧见没,那个戴墨镜的就是我刘叔。他脾气古怪,见不得在 人多的地方说他会陰陽的,你在这儿蹲着,我给你招手的时候你再过来。”夜郎就蹲下来,装作无事,偷眼儿看刘逸山腿长身高,脑袋却很小,胡子和眉毛都白了, 却一头黑发;一把扇子扑扑地在腿上扇打;鞋却是脱了的,盘坐在台沿上,台沿下的一双板儿鞋弓都朝外,形如X:身边放着一根藤杖,陆天膺却裸着怀,手捧了宜 兴壶,一边呷,一边拿脚去踢那藤杖,藤杖的一头就撞得。株月季花一摇一摇地动。吴清朴走过去,向两位老者弯腰问候,那刘逸山头并未向着夜郎的方,却说: “你带了人来,却怎地不让见我?”吴清朴说:“刘叔怎么就知道了?!”陆天膺说:“你能瞒得你刘叔?你刘叔是贯通了的人,贯通了的人是什么?就是老得成精的 狐狸么!他出门戴墨镜,不戴眼镜眼睛也要眯着,外人还以为他傲慢,其实他是不愿意睁眼看人,看人就是虾,肠肠肚肚的全透明着!”刘逸山说:“我要真是你所 说的老狐狸,你也是老虎,我狐假虎威了!”陆天膺嗬嗬大笑。吴清朴已招手让夜郎过去,夜郎给刘逸山鞠躬了,也给陆天膺鞠躬,陆天膺说:“这小伙在南丁山的 戏班?”夜郎说:“陆老好记性!上次我没跟你老多说,我虽认识你老迟,但你老的名声却早知道。
我跟祝一鹤先生熟,我在他家看见过你老的画。”陆天膺说:“噢,祝一鹤,听说他病了?”夜郎说:“中风不语一年多了,我就是为他的病来求刘老先生的。”陆天膺说:“逸山,这你得给治治,是祝一鹤病了。”
刘逸山说:“哪个祝一鹤?”夜郎说:“原来是市府的秘书长。”刘逸山说:“我不认识他。”
这当儿,有三个人从马路那边走过来,一人殷勤地说:“刘先生您好!”刘逸山说:“不好。”那人噎住,又说:“吃过饭了?”刘逸山说:“没吃。”那人 一时尴尬,陆天膺就说:“中国人见面总是问吃了没吃,穷肚子把人也坑苦了!”刘逸山舌头一顶,伸出的舌尖上有一片人参,又收回舌底含住了,说:“我吃了, 你也吃了,那一个人却是三天没吃了!过去是有牙没锅盔,现在是有锅盔没了牙!”那人忙说:“刘先生真神,你瞧出他病了?”刘逸山说:“没病你能给我问候? 明日去我诊所吧,现在没笔没纸的。”夜郎说:“我这儿有。”从怀里掏出递上。刘逸山说:“你倒会落好!”竞站了起来,将纸贴于墙上写方子,写好了,说: “先吃三服,吃完了来换方子——现在萎缩性胃炎咋这多的?!”那三人谢天谢地去了。
吴清朴赶忙说:“刘叔,别人不救,祝先生你得救的!当年多英武的人,现在快成植物人了,夜郎今日特来找你,这瓶水酒不算什么礼,也是夜郎一个心 吧。”就势把酒放到刘逸山身边。夜郎也说:“实在不成敬意,也不知陆老先生在这里??”陆天膺笑着说:“我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刘逸山说:“拿来了就 喝吧,现在酒也就属于我了。咱们去喝了去!”陆天膺说:“我只说逸山高古是不会收人礼的,说出政府官员也不愿治病的,没想也是凡人嘛!”刘逸山笑了说:“那好,天膺比我清高,这酒你就不喝了,看着我们喝吧。”故意招呼清朴、夜郎进门去,不理陆天膺。陆天膺却也跟了来,说:“我怎么忍心只让你一个人犯受贿的错误呀?!”
四人进门入堂,堂上赫然一副对联:宝镜高悬,物来自照。心里森然,自不敢乱说乱动。在桌边坐了,刘逸山就从厨房拿了一盘东西,说:“正好有稀罕下酒 菜,炭豆,吃过没有?”夜郎正不知炭豆为何物,端来看了,才是一盘炒焦了的花生米。四人一边吃喝,刘逸山便说:“受不受礼,给不给当官的看病,那是另一回 事。就说当官的吧,现在人一提当官,心里就嘀咕是丑恶的事,听说谁在仕途上混罡达,就背地里瞧不起,这都是当不上官的人的不平衡心理。当官不是说有能力有 本事的就能当官,但当官又有什么不好呢?当官可以是贪官,也可以是清官,反对当官就说明你清高了?前些年兴工农兵,谁出来都说:咱是老粗!说老粗好像就光 荣。现在腐败的官多了,一些人出口就爱说:咱是直杠子,巴结不了领导!这用得着嘛?!喝,这酒里也不见有什么不好的气味么!”别人喝一口,他倒喝两口,不 一时脸色就赤红了。夜郎见刘逸山能喝,提了瓶子双手要敬,刘逸山摆了摆手,夜郎只好放下说道:“刘老身体真好,虽然胡子眉毛白了,头发还这么黑!”刘逸山 说:“我有不白之冤么!”夜郎见刘逸山如此开朗风趣,也放松了许多,渐渐随形适意,也多喝了几口,刘逸山就问:“几两酒量?”夜郎说:“最多喝过八两。” 刘逸山说:“好,以后常到我这里来,咱做个酒肉朋友,现在能喝八两白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天膺年轻时能喝,现在吓得不敢喝了。”吴清朴说:
“陆老身体不好?”刘逸山说:“身体不好?一顿吃过我三天的!他是喝醉了酒就想画虎,年轻时被人骗了不少的画,如今画值钱了,怕喝醉了又把钱给了别 人。”陆天膺说:“好狗贼,三年不打自招,你那里有我那么多画,原来却是骗我喝了酒得的?”笑一回,说:“他是个酒鬼,一日不喝几次,腿都立不起筒子 哩。”刘逸山说:“我这是吸毒哩。”吓得吴清朴一跳,说:“刘叔吸鸦片?!”刘逸山说:“你只知道个鸦片!人无嗜好不能交的,但这所有的嗜好其实都是毒 品,我爱酒是吸毒,你赌博是一种吸毒,贪色也是一种吸毒。夜郎,你那个祝一鹤好好地当他的秘书长,怎么就病成那样?”夜郎说:“还不是秘书长当的!”把得 病的原因粗粗谈了一遍。刘逸山说:“瞧瞧,当官当到这个份上,不也是吸毒吗?”吴清朴说:“刘叔,祝先生的病能不能治好?”刘逸山说:“请医生看过没?” 夜郎说:“中医西医都看过了,气功师也发过功,都是效果不好,似乎越来越不行,人已经全痴傻了,又流起涎水。”刘逸山“嗯”“嗯”了一阵,说:“如果一种 病长时期得在身上,说治治不好,说死死不了,那就要想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了。”说着问夜郎:“懂了吧?”夜郎说:“不懂。”刘逸山说:“不懂我也不给你解 释了。喝酒,你把这剩下的酒都喝了,明日一早,我去看看,好了,算他的命大,不好了是我本事不强。你知道他的生辰年月吗?我晚上得准备准备的。”夜郎伸胳 膊腕说了生辰年月,提瓶把酒喝干了。
翌日天明,夜郎雇了一辆出租车到刘家门口,刘逸山正坐在院中一块石头上养气,见他进门,便拉了到屋里,桌上已放了一沓朱砂画就的符,和一把龙泉宝 剑,一个秤锤,让夜郎把剑和秤锤在一个长口袋装了,说:“你也看看。”引进卧室,刘逸山点了烛,打开了墙上一个小小的暗橱。暗橱里是一尊泥塑神像,夜郎认 不得是何种神仙,而神像下放着六七枚印章。刘逸山取出两枚,按了朱砂印,一一盖了在符上,说:“这是用正月十日天雷击轰的枣木刻制的,盖上了符才起灵 的。”夜郎顿时庄严,诺诺点头,看着他又把两枚印用黄表纸包了揣在怀里,一径走出院子,脑子还恍恍惚惚的。上了车,刘逸山说:“你今日来得倒早。家里有蜡 烛吗?”夜郎说:“有蜡烛的。我怕堵车,避开上班时间,没想街上还是堵得厉害。”刘逸山说:“不妨的,我今日不让再堵的。”刘逸山就坐到了司机旁边,一手 拿了那装符的纸包,一边掐出个青剑诀来,出租车从巷子开出去,果然一直畅通。夜郎说:“真神!”司机说:“到十字路口就不行了!”车往十字路H去,远远看 见前边堵住了,车前五百米处又有一辆大卡车,司机故意加大油门要靠近卡车,可卡车却一拐弯钻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去,那十字路口的堵着的车却开通了。如此驶过 几条街,不但没有被堵,且每到十字口绿灯就亮,直到了祝一鹤的居楼下。惊得司机说:“老先生你是不是人?”刘逸山说:“你去买个烧鸡来看我会不会吃?”司 机说:“哎呀,老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个什么东西,让我开车不堵就好了,这堵车坑我一天少挣百十元哩。”刘逸山说:“钱是有定数的,我让你多赚了,别人就要 少赚了。”说说笑笑,两人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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