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给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总想啊想,想给自己个出路,实在无奈了,想狠狠地流泪,把心中的惦记推出,还想能坐在夕陽的山头,让心中的爱随燥热慢慢逸走。但是我见到了 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兴了,说:你在这儿!我总想在松柏间打柴能邂逅你,然后和你一笑而归。现在也一样看见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云,就是云的底部是 瓦黑厚重,顶部是亮丽活泼,心里便激动我是那云,一定要尽心让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让乌黑占了上风。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陽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 的爱情。
早上陈大夫给了我一缸子辣酱,他说用了十斤鲜椒洗净晾了半天,然后在绞肉机上打糊,用一斤油炸过花椒大茴后再放半斤盐,还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 豆酱,搅匀了封起来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坏。你以前肯定吃过,而现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但我不寄给你了。我把辣酱分一瓶放在山上招鸟,鸟翅上 驮着你的灵魂来吃。
你是懂得鸟的,所以鸟儿给你飞舞云下草上,给你唱歌人前树后,对你相思宿月眠星,对你牵挂微风细雨。你太辛苦了,像个耕夫不停地开垦播种,小鸟多想让你坐下来歇歇,在你的脚边和你努努嘴脸,眨眼逗一逗,然后站在你肩上和你说悄悄话。
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许多虔诚徒弟,一天老和尚说每个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们匆匆出发,然而距南山不远的河里洪水滔天,根本无法渡河打 柴。弟子们沮丧没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小和尚从怀里掏给师父一个苹果,说是河边树上长的。这个故事是说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完成的,但是回头时努力完成身边能够 完成的事。我想说一句:亲爱的,让我也送你一颗挂着露珠的苹果!
现在我就在小陽沟道里,沟脑处是三个小村,填写贫困人口住房情况调查表还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经多日了就是交不上来。村干部不和,各自填报自己 人,互相挤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这里进行矛盾排查,我是吃过亏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贸然是不知水深浅,牛站起来就不可怕了,所以我还是尽量藏起自己些。都 知道了我盛气不凌人,宽展不铺张,才有了远而亲之近而恭之。我给他们分头做工作,软硬兼施,恩威共使。村长给他老娘过生日,先是不请支书来,我说这不行, 必须请。请了支书,支书又不想去,我还说这不行,必须去。支书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长肩上拍了两下,说:好,这就好!村长也笑了笑,连声说:吃,吃好!两人 一和好,坐下来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济的贫困户名单就报上来了。来了这道沟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钻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儿媳骂,不想听,提了篮子从 后门上坡采柏铃子,柏铃子一斤可以卖五角钱,她采柏铃子让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岁的妇女捋连翘叶,见一片旺势叶子就钻进去,被蜇后就昏在那里,天黑了家人 寻不到,后来寻到了她死硬在连翘叶蔓中,头有斗大。农村真正可怜,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 并不好。
没有和你说话就觉得天老不爽朗,空气都不流动,好像是鱼儿没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说了话了,感觉是像婴儿的睡眠只负责出气就是了,像赶路的山人吃到 树上一只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给你说得乱了,东拉被子两扯毡。我有些后悔给你发信,总是不停发信,都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说哪个再按发送键就毁 掉,却还是用小指发。我终是不舍得剁。
村民都疯了似地栽树
梅李园外的树林子是镇政府公益性的绿化带,毁掉了大工厂并不赔偿,但梅李园是被人承包了的,占用园地当然要保障私人利益。消息就传开来,梅李园里 的每一棵树,尤其是梅李,不论大小粗细,数个儿都给承包人付了款。到底款额多少,大工厂没有公布,梅李园的承包人也噤口不语。但那个平日弓着腰慢慢腾腾走 路的承包人开始脸面发光,原来还只骑个摩托现在有了一辆小车,车从镇街上过时喇叭响着像打嗝儿。连他那个两眼长得开开的、嘴有些窝的傻婆娘,也穿上了皮鞋,皮鞋虽然磨脚,走路腿伸不直,毕竟是皮鞋呀。于是,有人就说:大矿区低头走路能拾金子疙瘩,大工厂那儿飘过来树叶子了,要看看是不是票子。
厂区在挖坑夯桩后,开始修通往镇西街村的道路,每隔一段栽下一个小石柱,用红漆标上号,标了号的小石柱与小石柱之间用石灰撒出了白线。这条道路当 然是要直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就包括其中,也有坟墓,还有许多责任田。大工厂基建处贴了告示,道路所经之处,搬迁一问房子付二百元,迁移一座坟墓付一百五十 元,移一棵树付二十元。镇西街村的人就发疯似地栽起了树,在要搬迁的房前屋后栽,在要迁移的坟左墓右栽,还要在责任田的埂堰上栽。树距紧密,甚至栽下的树 就没有根,从大树上砍下一枝股了,直接插在土里。
元家兄弟协助搬迁工作
道路施建的搬迁赔偿当然难以进行,施工队要搬房移坟必须先付房前房后和坟左墓右的树钱,付了那些大树的钱还得付小树的钱:小树不是树吗,娃子就不是一口人吗,你是娘一生就生个大人还是从小长大的?他们满口白沫,强词夺理,而且不赔那些小树就抱住那些大树不松手,说:要锯就把我拦腰锯!
大工厂的人寻到镇政府,他们拿着三棵新栽的没根的树,还有两根磨棍,扔在大院里,说:这是树吗,这是树吗?!抱怨投资环境差,山水风光如此美的地 方人咋就这样刁呢?书记给来人沏茶递烟,说:樱镇广大群众善良厚道,耍刁的只是极少数么。大工厂的人说:就这极少数影响着工程进度啊!书记说:你放心,我 让镇政府人帮着你们搞搬迁就是了。
书记并没有让镇政府人帮着搬迁,他推荐的却是元家兄弟。元家兄弟既开肉铺子,又办沙厂,但仍乐意去协助大工厂搞搬迁,他们并不是五个兄弟都去,而 是每天轮流着,保证一人在现场。其实,道路规划区内也有元家老三的责任田,老三也是在责任田地堰上栽了三十棵树,三十棵树首先赔付了,而且,大工厂每天付 来协助的一百元。元家兄弟果真强势,他们觉得某棵树可以算棵树就算棵树,不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他们认为某棵树不能算棵树就不算棵树。那些被搬迁的人家 哭闹为什么,元家兄弟抱住树就摇就拔,把树拔起来了,树根被刀斧砍断过。说:你说为什么?!哄不了元家兄弟,也拗不了元家兄弟,于是给元家兄弟套近乎,请 吃饭,送纸烟,还往口袋里塞几十元,叫:大侄子!大侄子!元家兄弟已经很骄傲了,先前仍用长杆子炯锅吸烟,现在嘴上戳根纸烟,还是玛瑙烟嘴的。他们凭着亲 疏关系行事,有的就多算了,有的该算的又坚决不算。巴结不上的,还要纠缠,死狗一样抱住房门或趴在坟前,元家兄弟就躁了:起来!还是不起来,耳光子就扇过 去。搬迁赔偿工作顺利了许多。
但是,偏偏碰到张膏药,事情麻烦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也在迁移之列,坟前有六棵树,才栽下一年,五棵活着,一棵已干枯了。元家兄弟把六棵树都算了数,付款时张膏药要把钱全部给他,儿媳 说应该归她,因为坟里埋的是她丈夫,迁移还得她自己干,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这儿媳与马连翘关系亲近,马连翘替她给元黑眼说话,元黑眼竟然把钱全部给了儿 媳。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丢你先人哩,你叔当年领着人不让高速路过樱镇,你现在倒给大工厂当孙子?!元黑眼说: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可我说话你听 着,我叔不让修高速路是为了樱镇风水,我协助大工厂是为了樱镇繁荣富强!张膏药说:呸,富谁呀?我要告大工厂,也要告你!元黑眼说:告呀,我就是镇党委书 记派来协助的!张膏药愣了半天,哭丧着说:这不是让我死吗,那我就存这树上给你挂肉帘子!元黑眼说:有绳没有?我给你根绳!把裤带抽出来。扔到张膏药面 前。张膏药泄了气,半天嘴哆嗦,后来说:你让我死,我偏不死!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当天下午迁移走了,张膏药没有来。第二天,张膏药也没闪而。元黑眼说:我还没见过樱镇有煮不烂的牛头哩!但话说过一小时,张膏药出 现了,他没再提和儿媳分树钱的事,却说坟后八棵柏树归他。坟后是有八棵柏树,村人都说这八棵柏树属于集体的,而张膏药说那是紧贴着坟后的应该是他的。元黑 眼不理他了,说这是张膏药和村民的纠纷,不关搬迁的事。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偏向我那儿媳,我知道我那儿媳和马连翘好,你×了马连翘,是不是还×了我那 儿媳?这八棵树与任何女人无关,你也不向着我,嫌我没×让你×?!元黑眼一拳头把张膏药打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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