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第21章(2)
霸槽从窑场上回来并没有直接去小木屋,而回到了老宅屋。老宅屋的东西后檐早就朽了两个椽头,一些绽板和瓦都掉了,雨把墙头淋湿了一半,一股 子水钻进了屋。霸槽说:要坍你就坍么!却搭梯子上了屋顶,用稻草帘子盖在墙头上,又寻了一块雨布要把裸露的椽头包住。正忙活,隔壁院子里有人说话,是支书 的老婆和儿子戴了草帽指指点点着新买的公房:如何封了这个门重新开门,如何换了这揭窗装上菱花格子窗,如何铲了旧墙皮用白灰搪。支书儿子的身边是一个女 的,个头不高,梳着两个辫子,辫子长得搭在屁股上,她说这台阶得重修,修宽点,晚上出进不至于绊脚,她说院子里应垒一堵墙和牛圈棚隔开,牛粪味就传不过 来。霸槽想,这是支书的未来儿媳?就那么个矬子!低了头包椽头。却又想,这么个矬子咋就能攀上支书家?再扭头往隔壁院子看,那女的一甩辫子,辫梢正好挂住 了支书儿子上衣口袋插着的钢笔,支书儿子一闪身,那女的哎哟叫,说拔了她头发了,举了拳头打,支书儿子被打着,却咯咯地笑。霸槽突然醒悟,原来支书卖公房 就是准备自己买了给儿子结婚用的,气就像草一样呼呼往上生,生满了整个心。隔壁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树有五个大股枝,三股枝端着往上长,另一股枝往牛圈棚 那儿伸,还有一股枝却斜着伸了过来,几乎压在院墙上。支书的儿子在说:看见这榆树吗,五个股枝是五子登科,你要给咱生五个。霸槽不愿意听那女的还说什么, 包好了椽头下来,下来了却从屋里取了锯,又爬上了院墙头上,就锯起伸过来的那根股枝。这边一动静,墙那边的人就看见了,支书老婆在喊叫:霸槽,你干啥, 咹?霸槽说:锯树股哩!支书老婆说:那是我院子里的树你锯?!霸槽说:它侵占了我的领空!还是把树股枝锯下来,锯下来的树股枝掉在自己的院里,他拾起来扔 过了墙头。两家就隔着院墙吵起来。
一吵闹,村里好多人就来了,先是看热闹,再是指责霸槽的不是,霸槽把院门打开,就坐在院里的条凳上,戴着草帽,也戴着墨镜,说: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支书老婆说:我家是苏修啦?!霸槽霸槽,我们啥时亏过你,你就这样恨我们?!她披头散发往院里扑,众人拉住,就指责霸槽: 你咋能这样说话?树股枝伸过来给你遮陰挡雨的,你咋能把它锯了?!树和人一样,把你胳膊腿卸一个你会咋样?天布的媳妇就劝支书老婆:婶,婶,你生啥气哩, 他没买到这公房,你让他撒撒野哩!霸槽说:我稀罕那房子?我是牲口呀和牛圈棚一个院子?!支书老婆说:你骂谁的,谁是牲口?霸槽说:我是牲口行吧,起得比 鸡早,吃得比猪瞎,活得比狗贱,我就是牲口!天布原本在院外没说话,这阵承了头,进了院子说:霸槽,你还吼啥呀,你这事做得在理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 犯我我必犯人,你还知道这反修口号啊,谁犯你了?!霸槽说:树犯了我的领空!天布说:领空?天是共产党的天,地是社会主义的地,你有啥领空?!我告诉你,支书已经生气了,但他没有来,人家大人大量,你还吼啥哩?霸槽说:支书生气了你还不快去看看?!推出了天布,就把院门关了。
院门一关,天布就说:能行你关啥门哩?!又骂媳妇:你话恁多的?给我回去!巷道里的人摇着头,议论着霸槽活成独人了,也只有天布敢来顶碰 他,但见天布推着媳妇走了,有些人也就走了。但还有人没有走,还要再看看支书到底会来不来,若是来了就更热闹了。牛铃在人窝里悄悄给狗尿苔说:你想吃肉呀 不?狗尿苔说:吃你呀!牛铃说:真的,不吃了拉倒!掉头就走。狗尿苔却跑过来说:吃什么肉,又逮了个野狗野猫?牛铃更低了声,说:我从行运家的尿窖池里把 两个死猪崽捞出来了,麻子黑正在我家剥皮哩。狗尿苔就跟着牛铃往牛铃家来。
牛铃家院门锁了,开了锁进去,又关了院门,再开了上屋门的锁,再关了上屋门,麻子黑果然在那里剥两个猪崽,皮已经剥下来了,猪崽的皮小得有 兔子皮那么大。狗尿苔看了一下猪脸,猪眼睛睁着,说:它瞪我哩!麻子黑说:瞪你你还吃?牛铃过来拿刀子把猪眼剜了,说:你不要看,你去烧火。狗尿苔虽然见 不得麻子黑,但也再没说什么,就在灶膛添柴点火。麻子黑埋怨牛铃叫了狗尿苔,狗尿苔心里越发不高兴,说:你们吃肉,我喝个汤,行了吧?麻子黑把剥了皮的猪 崽在案板上剁,狗尿苔悄声说:这事情你要背着麻子黑的,你不会剥?牛铃说:是麻子黑出的主意,我能不叫他,再说出了事有他给咱扛着哩。
肉煮在锅里,香气很快就溢出来,麻子黑让牛铃把上屋的窗子全关了,又让狗尿苔站在院子闻闻,看是否能闻到香味?狗尿苔站在院子里,没有闻到 香味,但许多鸟却在院子里飞,有几只从屋檐下的椽眼里往进钻,钻不进去,就开始叫,把屎拉在檐墙上。狗尿苔知道鸟在骂哩,就说:一会儿给你们啖骨头!一只 猫爬在了院墙头,呜里哇呜地叫,狗尿苔拾起个破草帽扔过去,说:没你的!
屋子里,煮了一会儿,麻子黑就揭开锅盖,夹出一块肉来,拧一疙瘩吃,说:嗯,还没烂。又一会儿,又夹出一块吃了,说:嗯,还得一会儿。牛铃 说:你咋老吃哩!麻子黑说:我尝烂了没有。牛铃说:没煮烂让你尝完了!自己也夹了一块带骨头的,啃了在嘴里嚼,肉的确没烂,嚼不碎,就咽了,把骨头拿出来 让狗尿苔再啃。狗尿苔没啃动,把骨头扔了,那些鸟忽地全扑下来,有一只竟叼住就飞,但在空中骨头又掉下来,下边的三只鸟在骨头未落地前又接住了,然后一块 飞出院子,所有的鸟便全飞出了院子。
过了一个时辰,上房门一直没有开,等门开了,麻子黑一脸满足地走出来,牛铃和狗尿苔也满嘴油光地走出来。牛铃将盆子里啃过的骨头埋在了院墙 角,说:咋这渴的。去桶里舀了半瓢水,问麻子黑:你喝不喝?麻子黑说:你想拉肚子呀,白吃呀?!牛铃就不敢喝了,说:就是太小,没吃哩就完了。狗尿苔说: 猪又不是牛。麻子黑说:啥时候能再来场雨,把牛圈棚淋坍就好了!
麻子黑开院门走了,麻子黑一走,狗尿苔就骂麻子黑贼,好肉全让他吃了。两人出了门,就在村巷里走,要去干什么,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是出来 想转转。雨渐渐地驻了,空气里像放了糖,吸进嘴里甜甜的。树叶翠绿,巷两边的墙上有蜗牛在爬,爬过了身后就亮晶晶一道银线。瓦塄上的瓦松子经雨淋后,开了 一层小花,像又撒着了一层盐。哎呀,天布家院门前的照壁上,老藤蔓如铁丝网一样还罩着,从土里长出来的新苗子,已经半身高了,几十个枝头活活地在老藤蔓中 往上钻。狗尿苔拿个棍儿戳一个枝头,枝头竟顺着棍儿就卷起来。狗尿苔说:这像啥?牛铃说:像人指头。狗尿苔说:像舌头!争论者,一抬头,狗尿苔家的杜仲树 下,行运叉着手站着,狗尿苔忙拉牛铃往斜巷去,行运说:过来!牛铃头没动,低声说:发现了。狗尿苔说:死不承认!两人就直着眼过去。行运说:你们吃了我的 猪?牛铃说:没。行运说:张开嘴!狗尿苔吭昂一下,鼻子里流出两道稠涕,行运就不看他们嘴了,说:日他妈,我把死猪扔到尿窖了,后来觉得猪崽还能吃么,再去捞就不见了?!牛铃和狗尿苔赶紧走开,远处传来行运媳妇的哭骂声:吃我肉的,你听着,吃了你烂嘴烂舌,得绞肠痧,没勾门子!啊呜呜,你吃了我的肉啊,啊!
被行运媳妇咒骂过,狗尿苔竟一连几天都觉得肚子不对劲,说疼也不是多疼,但就是下坠想去厕所,可去了厕所又拉不下。婆说:你后跑里?狗尿苔 说:没事。婆说:没事就别蔫着,灶膛里我收拾了一笼子灰,你去给地里的土豆苗苗壅上。狗尿苔提了灰出门,婆还在交代,在每一棵苗苗下壅了灰了,再用土盖 住。狗尿苔在自留地里壅草木灰,连畔的是面鱼儿家的自留地,开石的兄弟锁子在地里拉屎。锁子和得称原本经管村里的水渠,突然想拉屎了,跑到自家自留地来 拉,拉完了蹲在地头眯了眼看两块地中间的黑线,说:咦,你家的土豆苗苗咋长到我家地里了?狗尿苔说:这不可能!锁子说:你瞧么,中间弓着!狗尿苔看了,中 间的地界线是有些不端,两棵土豆苗稍微靠到了界线上。狗尿苔说:这有啥呀,听说这一片地解放前都是我家的!锁子说:啥,你说啥,你翻变天账呀?!狗尿苔平 日爱去面鱼儿家,面鱼儿老两口待他也好,但他并不喜欢开石锁子,开石其实对他面冷,也没有打骂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开石锁子那五官太紧凑的脸,还 有那内八字步,他就不爱惦这兄弟俩,现在他顺口说了一句,锁子严肃了,他就后悔话没说好,说,我不是那意思。锁子却说:那你啥意思?啥意思?!狗尿苔说: 我说错了,行不?锁子说:我要告诉你,狗尿苔,以后别说那话!狗尿苔老实了,说:你不会给支书汇报吧?锁子说:念咱两家熟,饶了你。狗尿苔又说:也不要给 我婆说。锁子说:那你把那两棵土豆苗给我拔了!狗尿苔说:苗苗长那么大拔了可惜,等结土豆了,我记着,把土豆挖了给你。锁子说:我叫你拔了!狗尿苔只好过 去把那两棵土豆苗拔了,锁子满意地离去。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