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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60章(2)

  霸槽说:这就对了!竟然径直往卧屋里走。婆有些急,说:霸槽,霸槽。拿着油灯要跟过来,油灯芯子像豆,在黑暗里闪着光,却使霸槽的影子忽大 忽小地在满屋的墙上跳。霸槽已经走到炕边,一揭被子,狗尿苔光溜溜地趴在那里,发着鼾声。起来,狗尿苔,起来!霸槽拍打了一下狗尿苔的屁股,狗尿苔只得起来了,说:霸槽哥!
 
  霸槽说:你下午是不是在三岔巷头的厕所里尿过尿?
 
  狗尿苔说:嗯,没进厕所,在尿窖池边尿的。
 
  霸槽说:对的,尿时有牛铃还有磨子?
 
  狗尿苔说:一块尿来。我和牛铃比谁尿得高,我比他高。
 
  霸槽说:磨子和牛铃说过毛主席万岁?
 
  狗尿苔说:说过。
 
  霸槽说:这就对r.他们一边捉着雞巴一边说毛主席……。
 
  啊,啊!狗尿苔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像钻了蜂,嗡嗡的响。尿是尿了,说毛主席万岁也万岁了,可是,不是捉着雞巴说万岁的呀。但是,当时在尿窖池边再没别的人呀,霸槽怎么就知道这些呢?他突然想起了他进厕所时里边有一声咳嗽,肯定是蹲在厕所里的人把这一切告诉了霸槽的,那咳嗽的是榔头队的人吗,是榔头队的谁呢?
 
  狗尿苔说:你咋啥都知道?
 
  霸槽说:啥我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红大刀要诬陷秃子金呀,而且他们来找过你,要你出来作证,是不是?
 
  狗尿苔全慌了,说:他们是让我作证,我……。
 
  霸槽说:作证就作证吧,我知道你答应了作证,可以作证!但是,榔头队要是找你也证明他磨子牛铃握着雞巴说毛主席,你也得出来作证!
 
  狗尿苔说:人家是一边尿着一边说话,说到毛主席万岁的话。
 
  霸槽说:到时候我只问你有或者没有,你回答有就行,一个字,有。记住了吧?
 
  婆立不起身了,就靠在墙上,腿还是软得打颤,就往下溜,狗尿苔看着对面墙上婆的影子,影子后来就没有了.。他回过头来寻婆,婆已经坐在了地 上,在说:霸槽,霸槽,平日娃老跟着你跑,给你跑小脚路,是你的尾巴,你觉得让娃去作这么大的证使得不使得?娃胆小,都要娃作证,娃咋能担承得起呀,霸 槽!
 
  霸槽说:蚕婆,是红大刀要整我们么,先前他们失塌了水皮,这回又要失塌秃子金,他们既然来找了狗尿苔作证,我明白狗尿苔不作证也不行,那只好让狗尿苔再作证一次,我是要让他们知道,在古炉村谁要扳倒我夜霸槽恐怕他还没这个能力哩!
 
  婆说:这也是,也是。
 
  霸槽说:今日晚上都不睡觉,红大刀在谋划哩,榔头队也在谋划哩,大家就都谋划吧,明日早上就看谁弄倒谁!
 
  霸槽说过了,却笑了,再说:蚕婆,也害得你们睡不成囫囵觉了。我没别的事啦,我走呀。如果天布他们还来,你就告诉他,我夜霸槽来过。我去呀,你们睡吧睡吧。
 
  送霸槽出了门,霸槽竟然在巷道里哼哼着唱曲儿。一直听着他哼哼着,走远了,关了院门,狗尿苔说:婆,睡吧。婆说:这咋睡呀?!狗尿苔觉得都 是怪他连累了婆,就不再出声。婆站在灯影里,一下子很瘦也很老了,刚才梳好的头发又乱了,像是一堆茅草。狗尿苔这阵想给婆说宽心话,他说:作证就作证,两 边都作证着也好,也不至于得罪两派。婆说:娃呀,那是把全村人都得罪了!狗尿苔说:咋能都得罪?两派都寻我,显得我重要么。婆说:谁把咱在眼里拾了,咱要 不是你爷的事,看谁敢来找你作证?就是谁来找上门,咱不作证谁又能咋?婆突然骂了一声:老(骨泉)呀,你咋不早挨挨了槍子,你害我婆孙俩!婆又在骂爷,狗 尿苔就不敢多吭声,自个脱了鞋爬上炕去。婆却让他把鞋穿好,连夜去天布家一趟,给天布说霸槽来找过他了。狗尿苔从炕上又爬下来,吃惊地看着婆,还在婆的额 头上摸了一下,说:啊婆,你气病啦?婆说:我还想死哩,可世事不让死么。狗尿苔说:天布来找我,我没去给霸槽说,霸槽来找我了,我就去给天布说?我和霸槽 近和天布远哩。婆说:我琢磨霸槽的话,他来找你,一方面是要你也作证,一方面可能也是想让你把他们要整磨子和牛铃的事透给天布的,你这一去,或许两派打个 平手,就谁也不整谁了。他们都不整了,也就用不着你去作证。狗尿苔觉得婆说的是,又觉得婆说的不是,可婆让他去天布家,他也就去了。
 
  巷道里黑咕隆咚,像是进了灶膛。狗尿苔没有提灯笼,也没有拄个木棍,即便夜是个瞎子,他也是个瞎子,他的脚能寻着路,知道哪儿有一个石头, 哪儿有一个小坑,只是老觉得后边有人跟他,回过头了,又什么都没动静。他后悔忘了带火绳,把火绳抡起来鬼不敢近身,谁躲在什么地方监视他也监视不了了。但 他没有带火绳,就说:来个萤火虫吧!果然就来了萤火虫,萤火虫不远不近地在前面飞,终于到了天布家。天布真的没有睡,没有睡的还有磨子,灶火,明堂,本 来,还有田芽和马勺,狗尿苔报告了霸槽去他家的事,他们一下子都呆了,灶火暴跳如雷地骂起来,顿时所有人都骂成一堆,他们没人再理会了狗尿苔,狗尿苔也就 悄悄退出来。
 
  萤火虫还在天布家院门扇上趴着,狗尿苔一出来,萤火虫又前边飞着,一直领着狗尿苔到了家门口。婆在院子里的捶布石上坐着等狗尿苔,听见了狗 尿苔的脚步声,却又听到狗尿苔在说话:你回去吧,噢,回去。婆开了门,门口只有狗尿苔,婆说:天布送你了?狗尿苔说:没。婆说:那你和谁说话?狗尿苔说: 是只萤火虫,它家住在塄畔的。婆说:你碰上鬼啦?!婆要狗尿苔摸摸头,跺跺脚,再呸一口唾沫,狗尿苔没听婆的,进了厨房寻水喝,说他渴了。婆跟到厨房,问 去了天布那儿,天布咋说的,狗尿苔说一屋子的人没说啥,只是骂榔头队。婆闷了一会儿,拉着狗尿苔到了炕上,婆说:只是骂哩?狗尿苔说:只是骂哩。婆说:没 说他们咋办呀?狗尿苔说:没说,还是骂哩。婆说:这……。狗尿苔又熬煎了。婆说:你刚才不在,我想了又想,如果明日两派都不整了最好,如果整,谁让你作证 你还是说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即便别人说你耍滑头,耍滑头就耍滑头吧,这样可以保全自己。婆的话给狗尿苔出了主意,吃了定心丸,他给婆点着头, 就睡了。
 
  一睡下就进入了梦乡。谁能想到,这一次梦里他从此掌握了一种逃避的办法,他是急中生智了这种办法,这办法简直太奇妙了,以前他想象着能有隐身帽,现在么,那隐身帽完全也用不着了向往了。
 
  他的梦是这样的,他在山路上走着,手里拿着镰,似乎要去高山顶上砍柴呢还是割草,他有些不清楚,但他在路上走是清白的。路实在是太窄了,像 一条绳子从山下扔上来的,而且曲里拐弯。路的一边靠着崖,其实是在崖上开凿出来的,崖畔上满是白桦,栲树,还有能用叶子包粽子的槲树。在树与树中间都是纠 缠不清的藤蔓,狼牙刺,黄麦菅,黄麦菅斜着长,人走过去就刷拉着人的肩膀和脸。他就是一边走一边挥着镰,不时有蚂蚱蹦在他头上,但他打不着,手刚一动起来 它们就又蹦了。路的一边直直看下去就是沟底,沟底的河水翻着白浪,有人在那里撑了柴排,但水声太大,他叫喊那人,那人听不见。路拐了个弯,路边有一棵弓着 腰的刺楸,他觉得这棵刺楸长的不是地方,谁走过它都要伸手抓一下,抓你的头发,抓你的衣服,它就把他的衣服抓了一下抓出个窟窿。他说:这我得砍你!在用镰 刀砍刺楸,他砍得极快,要快,快了树就不疼的。但就在这时候,一群人在追打他了,脚步急促,而且在说:撵上他,打死他!在这里打死他没人知道,把尸首扔到 沟里喂老鸦,连个骨头都留不下。这声音是那样恐怖,他想知道这是谁这么恨他,但他听不清都是谁。他拔脚就跑,跑得鞋也遗了,跑得出不出气,感觉有两个心 脏,怦怦怦一起跳,又要从胸脯蹦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他们带着木棒和刀,风在木棒和刀上嚯嚯地响。他这时想到了隐身帽,如果有隐身帽就好了, 但他没有隐身帽。他急了,心想死是肯定了,就不再跑,而且一下子闭了气,身子紧缩,但就在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身子紧缩后就慢慢地静静地伏了下来, 伏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头旁。这情景就像空中飞下来的一只鸟,翅膀展着落下来,然后收拢了翅膀,一动不动,悄然无声。他感觉追打他的人看不见了他。果然,追赶 他的人跑r过来,那是十几个人的队伍,个个脸上都戴着一个马勺,你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他们在喊着:追呀,快追,就跑过去了。啊呀,啊呀呀,这是多么紧张 而又得意的经历啊,等追赶的人跑过去已经无踪无影了,他站起来,看着崖上的树,看着路边的石头,树在给他招手,给他微笑,树的微笑就是开了一层粉色的花, 而那石头也在给他做鬼脸儿,那斑斑驳驳的苔藓,一会儿是绿颜色,一会儿又是红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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