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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65章(3)

 
  狗尿苔在坡上滚了十几个跟斗,只说这下滚死了,突然不滚了,动了动手脚,手脚还在,他说:没滚死?!没滚死就要往起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才发现自己被卡在三棵树的树权上,卡得紧紧的。狗尿苔心松了,呼吸就喘开了,觉得气不够。善人在叫: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这时候有些恨善人,故意不回 答。善人的声音有些发颤了,又在叫: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这才说:在这儿。善人说:在哪儿?看见我了吗?狗尿苔说:我看不见。善人说:我站着你看不见? 狗尿苔说:就是看不见。善人却看见狗尿苔了,狗尿苔被卡在树权里,脸胖得像酵面,眼睛挤成了一条线。善人说:你咋滚到这儿了?狗尿苔说:你滚在哪儿?善人 说:我在那边的草窝里。狗尿苔说:你滚在草窝里,让我就滚在树权上?!善人说:不动,先不动,快抹鼻涕,把鼻涕往脸上抹!狗尿苔知道蜂蜇了要抹鼻涕,就擤 着鼻涕往脸上抹,但他抹鼻涕一点一点抹,善人已经自己擤出了一把鼻涕一下子抹在了狗尿苔的眼上。善人说:疼得很?狗尿苔说:不疼,烧人哩。善人说:你碎髁 命大,没滚到沟底,不要紧了,蜜蜂不是葫芦豹土蜂,肿一肿不要紧的。善人开始把狗尿苔从树权里往出拉,要拉到不远处的那个草窝去,狗尿苔说:让我看看树权 子。他使劲地睁了眼,看着树权子,是三个小小的青冈树,小得根本不能卡住个什么的,却偏偏把狗尿苔卡住了。狗尿苔说:让我给树磕个头!他趴下来就给树磕 头,善人说:你死不了的!狗尿苔说:那为啥?善人说:你总想着长大长高呀,你还没长大长高哩,哪能让你死?何况你婆还在,你死了,谁养活她?你任务没完成 哩,想死也死不了。两人坐在了平缓处的草窝里,茅草快枯干了,却很长,坐上软软乎乎的,狗尿苔就遗憾他带到山上割草草柴哩,怎么就没发现这儿草这么深的! 他蓦地想起了什么,说:你没事吧?善人说:头有些晕,没事。狗尿苔说:你能得很,就会让我有事!既然善人没事,狗尿苔就要埋怨善人了,为什么要把蜂箱推下 去呢,要推下去你推么,偏要叫我也一块推。善人说:要不推下蜂箱,你让他们打起来呀?!这不,他们都退了,蜇了你一个,救了多少人呢?如果……。狗尿苔 说:你咋和支书一样样的,又训我哄我呀?善人说:我和支书不一样,我是讲道的。狗尿苔说:道是个啥,能吃能喝,在哪儿?善人说:今日就是道么。狗尿苔说: 今日是啥道?善人说:道是天道,人人都有,并没有离开人,因为人是天生的,什么时候求,什么时候应,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有,天并没有把人忘了。狗尿苔 说:榔头队和红大刀也不会把咱忘的?哼,不知道他们咋恨咱哩!善人说:恨咱啥呀,恨咱没让他们出人命?!
 
  这时候他们闻见了呛呛的焦煳味,但坐在半山腰的坡凹里,他们还没有看见窑神庙里起了烟火,而一只老鸦匆匆飞来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而 槐树上的一只头上有着紫色冠的鸟立即说:老鸦,老鸦,这里不是你能住的。老鸦就说:你看清,谁是老鸦?!紫冠鸟说:哇,是扑鸽,你钻烟囱了,这么黑?扑鸽 说:窑神庙起烟火了,把我熏的。狗尿苔还疑惑着,窑场崖畔上人在大声叫喊,而山下村口也起了叫喊声,他们在叫喊什么,听不出来,只是嗡嗡一片。狗尿苔对善 人说:窑神庙放火啦,咱快走。善人说:你咋知道?狗尿苔说:鸟说的。善人听不清鸟在说什么,他说:鸟说的?你碎(骨泉)是啥生物,这奇怪的。但他告诉狗尿 苔:如果真是窑神庙放火了,咱更不能现在走啦。
 
  红大刀砸了窑神庙,还是没有解恨,天布在指挥着守住路口,中山就是一条路,守住路口了,不让他们进村,就在窑场上喝风屙屁去!红大刀在路口 点燃了柴禾,这些柴禾都是从各家的麦草集上扒来的。先是扒榔头队人家的麦草集,那些人家的媳妇或老人就守住,百般求饶,哭哭啼啼,这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了, 大半天都没有吃饭,又饥又饿,再遇上这些人哭啼不断,红大刀的人心里长了草,而同时疥疮却肆意地痒起来,交裆都要快抓烂了,还是痒,有人就说:日他妈!不 让扒就不扒了,扒霸槽家的去,霸槽家没人!呼呼啦啦跑去霸槽的老宅院,将那麦草集子扒了,连后窗外的那一堆包谷秆也扒了。扒了麦草集和包谷秆后,就扒红眼 了,在院子里,上房里,厦子屋里,和那个曾经关过支书的柴草棚里砸开来。门破了,窗子烂了,桌子凳子都断了腿。上房柜盖上那个大盆里养着太岁,盆子砸了, 太岁掉在地上像是一摊黑泥,而太岁水流得到处都是。马勺说:可惜死啦,这水能喝哩!好几个人在骂:喝他妈的×啦,太岁头上不能动土,他霸槽狗日的喝了太岁 水才成了魔鬼祸害古炉村哩!咱把这太岁埋了去!当下便在院里挖坑,心想埋了太岁,从此古炉村就不出邪人不闹邪事了。天布和灶火在路口烧麦草,听说在霸槽家 发现了太岁,天布和灶火就赶过来,天布说:老听说狗日的挖了个太岁,我还没见过哩,叫我看看是啥东西?坑还在挖着,太岁被提起来扔到了院子,太岁原来是一 疙瘩软乎乎的肉么。天布说:这就是太岁?马勺说:霸槽就喝这水吃这肉哩。天布说:狗日的他能喝能吃,咱为啥不喝不吃?咱煮了吃!天布这么一说,灶火就不让 埋了,挖坑的说:太岁头上不敢动土,动土都遭殃哩,咱还能吃?灶火说:他霸槽不是活得旺旺的?挖坑的说:他不是给咱带了祸害吗?灶火说:那咱祸害他们狗日 的!就把太岁提回屋用水洗了,刀剁成碎丁。太岁被剁开没有流血,流的是白里泛青的汁水,倒进锅里煮了,果然异香无比,来的人连肉带汤各吃半碗。在村口的听 说了也轮换着跑来,但肉没了,煮的汤还有,再添些水煮开,人人都喝了半碗。吃喝的时候,大家只觉得香,身上就不痒了,吃喝完了,觉得身上发热,又痒起来, 而且越挠身上越热,越热越痒得心烦,灶火把空碗啪地在地上摔了。他这么一摔,像害了传染病,端碗的人都把碗摔了,开石竟然提起个小板凳就向锅砸去,锅嘎嚓 破了两半。然后众人狼哭鬼嚎了一阵,顺门便往窑神庙后的路口去。马勺顺手拿了院门口靠着的扫帚,一到路口就扔进了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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