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2)
白土还背了一篓红薯到集市上去卖,卖给了一家饭馆,回到家里重新算账,觉得是少给了他一角钱,二返身又要去讨。出了村碰着有人赶牛车也去集市的,他 要人家把他捎上,人家说这得掏捎脚钱,他说不给你钱,我地里有豆角,给你摘豆角。那人竟然在他地里摘了一筐豆角。白土要回来了一角钱后,村里人说:为了一 角钱你让人家拿了你一元钱的豆角?他说:摘多少豆角我愿意,欠我的钱得讨呀!大家就议论:啥人配啥人,白土和玉镯两个脑子都不清白,撮合他们成个家吧。
这年冬天,拴劳承头,几个人一商量,要白土接玉镯住到他家去,或者白土把枕头拿到玉镯的炕上来。话说给白土,白土不同意。拴劳说:给你个媳妇你不同 意?白土说:同意。拴劳说:那你就和玉镯过活么。白土说:玉镯是地主婆呀。当时马生也在,马生说:把地主婆睡了你就算革命翻身了!白土没有接玉镯到他的屋 里,打通了玉镯家的堂屋后门,封了他自己后院墙上的门,又恢复了王家以前的模样。他对玉镯说:你是我媳妇了。玉镯说:你是我媳妇了。他说:说错了,不是 你,是我是你媳妇了。他给玉镯梳头,给玉镯捉身上的虱子,问玉镯:还有啥活吗?到了晚上,玉镯要吃水烟,玉镯吃惯了水烟,白土就给她点火。吃毕了烟,玉镯 睡觉前要洗一洗,端了水盆在卧屋里,她让白土出去,白土就站在卧屋外,心里说:睡觉呀还洗啥的?等他回到卧屋,玉镯已经睡下了,白土摸摸索索才爬上炕,坐在玉镯的旁边,他不敢干那事,看着玉镯白胖白胖的,怕弄破了她。后半夜了也睡下,一睡下白土就睡死了,像一摊泥。
白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活着,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在半夜起来小便,迷迷糊糊从炕上下来,去屋角的尿桶里尿了,再迷迷糊糊爬上炕去睡,好像看到过炕 下多着鞋, 天亮了要下地干活,却看到炕下的鞋就是一双玉镯的布鞋,还有一双他的草鞋。他有些疑惑,以为是在做梦,还是自己半夜里没有看清。这样的事发生过三次四次, 就在他又一天半夜里起来小便,窗外有月亮,朦朦胧胧中再看到炕下多了一双鞋,是一双胶底鞋,他就摸索着寻火柴,嘶地划了一根,似乎看到从炕上爬起个黑影, 而火柴燃尽了,屋子里一片黑,比没划火柴前更黑,窗子的一扇打开着,低头看炕下的那双胶皮鞋也没了。白土终于明白有人晚上偷偷进了他家,还偷上了炕,怨自 己睡得死没有觉察。白土感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把头往炕沿上磕。可这事他不能声张,他要查查这是谁,发誓要报复这人。天明后,他在窗外查看了脚印,果然是胶 底鞋印,于是留神着村里谁穿了胶底鞋。村里穿胶底鞋的有五个,三个男的,两个女的,女的排除掉,而三个男的一个是会计,会计是跛子,走路踏出的脚印左边深 右边浅,一个是西城门口米家的儿子,这儿子个头小,鞋也小,另一个就是马生了。证实了是马生,白土犯了难,他不知该怎么报复,也不敢去报复,只好将倒坍的 院墙重新修好,还在院墙头上用泥巴压了一层野枣刺,再是把窗子钉好,多热的天也不开。还有,他夜里不敢睡死了,贴着玉镯睡,后来抱着玉镯,玉镯没有反应, 他大胆了,能整夜抱着睡。那只狗一直拴在后院里,现在拴到院门口,只要狗一叫,白土就起来拿了杠子,大声说:谁?谁?!直到狗不再叫。
白天里,马生动不动就来了,来了脸拉得长长的,不是让白土去河滩地的渠上查看流水,就是说又要开会呀。白土都应承着,却和玉镯一块去查看水渠,一块 去开会。玉镯迅速地发肿,人越来越瓷,你问她话了,她可以说一句,不问她了,她永不吭声,再到后来了出门就寻着回家。白土不能干什么都带着她,把她留在家 里又不放心,白土就在一次去赶集市时,背着编草鞋的耙子和玉镯走了,还有那黑狗,就再没有回老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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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没有去找白土,白河也没有找,只是白土和玉镯养的猪、鸡他接管了自己养,还拿走了地窖里的土豆红薯,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着土蜂 蜜,也给媳妇提回来。媳妇病得久了,又添了哮喘,每天坐在炕上喉咙里像装了风箱。白河和二儿子经管地里的活,白石的媳妇在家料理着猪鸡,三顿饭给婆婆端到 炕上。白河的媳妇想让小儿子到炕上和她说说话,小儿子去谋着吃一勺土蜂蜜就离开了,只是白河的小尾巴。白河说:唉,毛蛋不爱到他娘跟前去,他娘可能快死呀。果然不出一月,白河的媳妇一口气上不来就憋死了。做娘的 一死,白石的媳妇就不待见毛蛋。一天,白河去县城办事,家里只有白石媳妇、二儿子和毛蛋,当嫂子的做了包谷糁煮面条,舀饭时毛蛋趴在灶沿上说:给我舀稠 些。嫂子说:我下锅给你捞呀?!毛蛋致了气,饭端上来,桌子上放着一盘炝好的葱花,他全拨到自己碗里,嫂子说:葱花里盐重。毛蛋端起碗就摔在地上。二哥一 看,就打,还让他在院子里跪了,双手举块洗衣板在头上。这当儿村里一个老汉进来借筛子,说:呀,白河不在,你们整人家尾巴呀?!毛蛋一看有人为他说话,把 洗衣板一扔,顺门跑了,就坐到西城门洞等他爹回来。白河回来了,毛蛋就告诉,白河说:就三个人吃饭哩,你要捞一碗干的,别人喝汤呀?但拉着毛蛋一进院子, 白河的脸就黑了。家里矛盾一多,白河觉得毛蛋在家生活不好,就给白石说让毛蛋到乡政府跑个小脚路去。白河说:他能干啥呀?白河说:我八岁就给县汇元堂当伙计哩。白石安排了毛蛋去乡小学敲钟,每月管待吃喝还发八元钱的补贴。
拴劳的媳妇依旧打骂着养女。以前打骂,翠翠都是顶嘴,后来慢慢大了,打骂她不吭声,却出门到倒流河对面的豁口去一坐一天,或者去逛集市,半夜里悄悄 回来。气得拴劳媳妇说:还回来干啥,有本事就不回来!一天,翠翠在地里锄草,说好晌午饭让弟弟送来,可已经过了晌午,饭还没有送来,饿得头晕,回到家里却 见养母和弟弟吃饭,养母说:让你弟吃了就给你送饭呀,你咋回来了?翠翠进厨房拿了一个馍,说:我再锄去!出了门,没去地里,而跑到乡小学找毛蛋。拴劳媳妇 得知翠翠去白河小儿子那里去,把翠翠抓回来,又去白河家指责白河不管教小儿子,年纪小小的勾引了翠翠。气得白河中了一次风,自此嘴歪着,腿脚不稳,走路得 拄棍,还要扶墙。
毛蛋回来看望他爹,村里人问:你咋把翠翠勾引去学校的?他说:她自己来的。又问:你们干那事了?他说:没有!急得眼都红了。村里人认为毛蛋还是童子身,或许他还不会干那事。但毛蛋临走时给嫂子和二哥说,要把爹孝敬好,每天必须给爹吃两颗荷包蛋,荷包蛋的钱由他出。
翠翠抓回来后被拴劳媳妇打了一顿,把头发都给剃了,样子不男不女。有人对拴劳说:孩子大了,不能那样待啊!拴劳说:唉。一脸苦愁。拴劳的媳妇这是村 里人都知道的,但媳妇做事这么过分而拴劳还不管,村里人就不明白这是啥原因。翠翠并没有安生,又跑了出去,这回拴劳媳妇没有去抓,放话说任她在外死呀活 呀,全当就没这个孽种。但她和拴劳在家里闹,抓拴劳脸,抓出了五道血印子。出来和马生到农会办公室去,马生把帽子往墙上的木橛子上挂,说:来,你也把脸皮 挂上。
冬至那天早晨,白河躺在炕上,儿媳在给他煮荷包蛋。白河说:拣颗大的给我煮,煮一颗。儿媳说:咋煮一颗了?白河说:给我毛蛋省些钱。邢轱辘却跑来说:快起来,快起来!白河说:我站不起身么。邢轱辘说:给你说个事你就能站起来蹦哩!邢轱辘说乡政府来人把拴劳五花大绑了!白河是从炕上坐起来,但还是走不了路。邢轱辘就背了白河往农会院子去,还没到,就见在巷口拴劳果然被绑着往村外去,马生从他口兜里掏印章。拴劳一拉走,马生散布的情况是翠翠在乡政府告状,说拴劳四年前强奸过她。而在乡政府一审问,拴劳把啥都承认了,就没有再回村,从乡政府送到县城坐了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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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过年的四月,樱花开得像雪一样,白石突然到县文工团来找我,提了一袋菌子。我这才知道他从乡政府已经调到县城,在商业局当局长了。我说:哎呀,我 还没给你恭贺的,你倒给我送礼?!白石就哈哈笑,嘴里有了一颗金牙。那时候,嘴里能有金牙那是一种贵气,我不晓得他是在门牙上包了一层金皮还是把门牙直接 拔了重新安装的整颗金牙。他说:这是马生送你的!我说:马生?他说:你不记得啦,老城村的马生呀!你得去老城村给他唱一场的。我说:马生死了?他说:他咋 能死,命硬得很,只克别人死。我说:在他手里是死了不少人哩。那让我去给谁唱陰歌呀?他说:马生要结婚呀,村里要闹一场陽歌,马生嫌城关镇陽歌队的那些人声都不好,说你能唱陰歌就能唱陽歌,一定请你去一趟的。县城关镇是有支陽歌队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也曾看过他们的表演,成百人的队伍都穿着彩衣,打着红伞,有伞头有文武身子有丑角在土场子上唱神歌、扭花步,然后绕转起不同的阵形,如五梅花,霸王鼎,双背弓,卷席筒,八角楼,蛇盘蛋。可是,他们闹的是陽歌,是给活人唱的,要活着的人活得更旺,更出彩,而我唱的是陰歌,为亡人唱的,要亡人的灵魂安妥,我怎么能去呢?我表示了我去不成,却说:这光棍终于有个自己的女人啦!新娘是 哪儿的?白石说:哈,一对旧家具!我说:娶的是二婚?白石说:拴劳你认识,拴劳的媳妇你可能不熟悉,是拴劳的媳妇。拴劳的媳妇我怎能不熟悉呢,但我怎么也 想不到马生是娶了拴劳的媳妇。这世事真是千变万化!我仍关心着老城村的事,问起白石他爹白河和他叔白土,问起白菜和玉镯,以及李长夏刘巴子龚仁有还有那个 邢轱辘。老城村的话题让我们几乎说了一个晌午,直到起了风,飞来的樱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他才离开的。离开的时候他却低声问我是不是和军分区司令熟?我说 军分区司令是大官,我见都没见过。他说:你哄我了,我听说过在解放前你帮过匡三。我说:你是说匡三?他调到军分区了?!是匡三司令?!他说:什么时候你领 我去拜会一下司令?我说:领可以,不知道他认不认我。
但后来白石并没有再找我,我听说了他是端午节的第二天就拜会了匡三司令,领他去的是徐副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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