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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2)


夏天智说:“把椅子拿来!”庆堂忙搬了椅子。夏天智坐了,说:“哭么,骂么,咋不哭不骂了?赢人得很呀,我想听哩,咋不哭不骂了?!”庆玉庆满庆堂忙给四 叔赔不是,庆满就说: “瞎瞎,你给大嫂认个错!”瞎瞎说:“那得说清,六七百元谁掏?”夏天智噎住了,气得手抖,四婶忙给他丢眼色*,夏天智就冷笑,说:“都不愿掏钱了,你爹 你娘一死就让他们臭在炕上算了么!”庆玉一看不对,踢了瞎瞎一脚,说:“咱这会不开了!以后要议咱家窝里的事,兄弟几个都要到齐,婆娘们少搀和!散了吧,都回你们家去,我给四叔消气。”来给夏天智的水烟袋点火,夏天智倒坐着不动,庆玉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夏天智仍是不喝,也不动。四婶说:“让他回,让他回。”庆玉和庆满就把椅子抬起来,一直抬到四叔的院门口。
夏天智把几个侄子和侄媳妇给镇住了,回家来再喝酒,但夏天义的情绪仍是一直缓不过来,一瓶酒没喝完,他就醉了。夏雨扶了二伯往蝎子尾走,夏天义一路紧紧拉 着夏雨的手臂,脚下像绊了蒜,口里还嘟嘟囔囔说:“你三伯身体不好,我得照顾着他回去才好。”到了自家门前,突然大喊:“开门!开门!”二婶没应声,嘣地 一脚踢出,声大得很,门被里边闩着,竟然踹开了,自己却躺在夏雨的怀里。进了院子,堂屋门也关着,夏雨小声说:“二伯二伯,这是格子门。”夏天义说: “好!格子门咱,咱不踢了吧。”
这件事发生以后,其实清风街知道的人并不多。此后的三天,白天还都大红着日头,一到晚上天便黑着没星光,又刮着风。中星的爹已经后跑很长时间了,后跑你懂 不懂,这是土话,就是拉肚子。这个晚上他又去大清堂抓了中药回来,碰着庆玉推了架子车去砖场拉砖,庆玉便问起病的状况,说:“你整天给人掐算哩,禳治哩, 咋还吃药?”中星的爹说:“医都不自治么!”却又问:“是不是要建个市场呀?”庆玉说:“你也关心这事?”中星的爹说:“要建市场,让君亭去寻中星,他在 县zheng府么!”说完觉得肚子不对劲,提了裤子就找僻静处。庆玉说:“寻中星?”中星复员了分在县zheng府都没个具体事,寻中星有屁用?他在黑暗 里笑了笑,就去了砖场。
庆玉在装砖的时候是把家里吵闹的事说给了三踅。三踅等庆玉一走,就去给君亭汇报,分析说夏天义家这么一闹,肯定会导致反对淤地,那么,东街的问题就不大 了。又提供消息,说中街西街那些支持秦安的人活动频繁哩,他是来前的路上就看到西街的连义、军生,还有刘新生、李上善和秦安去了文化活动站,十有八成是一 边搓麻将一边撺掇那事了。君亭听了,问:“你喝酒不?”三踅说:“不喝啦。”君亭拿了一瓶酒硬塞给了他。
送三踅出来,看见白娥在巷口的碾盘上坐着嗑瓜籽,君亭装做没看见。返回屋,麻巧说:“三踅把武林的小姨子带来带去算啥事么!”君亭说:“算啥事?”就拨起柜台上的电话。
就是这一个电话,从此改变了清风街。这话一点儿不假。君亭是在给乡公安派出所拨的电话,他并没有说他是清风街的支书夏君亭,只是有个情况反映:一批人在魁 星阁楼底的文化活动站赌|博哩!君亭拨完电话就睡了,睡得死气沉沉,不远处的土?上,王老九在伐他家的一棵椿树,斧头砍得很重,他没有听见,直到椿树咔嚓 倒下来,惊动得鸡飞狗咬,他也没有醒来。
事情说出来,谁也不肯相信,但相信不相信,事情却确实是真的。王老九伐倒了树后,拿手电往桩茬上一照,他就吓了一跳,桩茬布满了血,再看倒下的树的截面,血水流了一摊,还在流。王老九就惊慌了,急急忙忙拿了斧头跑回家去。
那时候,我和哑巴就藏在一堵矮墙后,我们还要制造一个恶作剧。在天落黑前,哑巴来到我家,给我比划了半天,意思是王老九的老婆在他家闹,害得他挨了他爹一 顿毒打,他就要报复呀。哑巴蛮力大,做事莽撞,我担心他会打伤人家的儿子,或者毁了人家的庄稼,就给他出主意。我的主意是在一个点心盒子里拉上一泡屎,然 后封好,就放在王老九家门前的路上,让王老九或他的老婆捡了去,当然最好是挑着?糟担子。当时我俩是藏在矮墙后瞧动静的,但王家大小都没有出来,倒是上善 急急地从旁边过来,看见了点心盒,愣了愣,看着四下无人就一下子把点心盒拎起来,然后快快走了几步才打开来看,立即就扔了出去。我和哑巴又遗憾又觉得可 笑,但不敢笑出来,要等着上善走远了再离开,偏这当儿王老九提了斧头要回家去。王老九告诉了上善,说伐下了椿树,椿树咋流血哩?上善说:“你不是引生么, 你咋也说天话?!”王老九说:“真的流血哩!”王老九就领了上善,还有我和哑巴,一起去看那椿树。血水是流了一摊,我说:“这是棵女树,来月经的吧!”上 善蘸了蘸血水尝了尝,说:“都胡说八道,椿树汁本来发红,只是它红得颜色*重了些!”拍了拍手,笑话我们是少见多怪。我是不同意上善的说法,要和他顶牛, 秦安、刘新生、连义和军生就走过来,嚷道着去文化活动站搓几把呀。我和哑巴就也跟着他们走,说:“你们去耍,我们也去!”上善说:“我们还商量事的,你俩 去干啥?”我说:“商量啥大事呀还避人?我耳朵背听不见,哑巴听见了又说不出来。”秦安说:“走走走,又不是外人。”上善就说:“我要是输了,你引生得掏 钱呀!”我心里说:“你手臭了,肯定要输!”
在文化活动站,他们果然是一边搓麻将一边说淤地的事,只指派我和哑巴为他们服务,可以在身后看牌,但不准胡说。麻将刚刚搓了一圈,派出所的三个警察就悄悄 来了。站在门口的哑巴才拿了上善的一根纸烟偷着抽,抬头看见有人过来,鬼鬼祟祟的,还好像是电影里的鬼子进了村,待到那三人经过了魁星阁,猛地又转回了 身,一人守在了后窗,两人直扑到门口,知道坏事了,扔了纸烟,哇哇地叫。哑巴是不会说话的,情急了就堵在门口。警察拉他,拉不动,用力一推,门被撞开了, 哑巴仰面跌了进去。上善运气好,他是前三分钟出去上厕所,秦安、新生、连义和军生被逮了个正着,他们全呆傻了,竟都站着不动。我是一急就跳,我是跳出后窗 就掉了下去,后窗外的警察就抓住了我的头发,说:“你还能行!”把我带回屋里。刘新生的脸是绿的,把桌上的钱往地上刨,一个警察说:“你刨?把钱都到这里 放!”他把一个布口袋丢在桌上,又将一副手铐也丢在桌上。连义说:“谁不搓麻将?你们不搓麻将?!”警察说:“谁说我们不搓麻将?搓的。但你们搓就得 抓!”新生说:“你们是哪儿的,我怎么不认识?”警察说:“不认识我们,我们所长你能认识,但不至于让所长亲自来吧?小王小吴你可能也认识,前五天调到茶 坊了,我们是新来的,一回生二回就熟了。”秦安说:“同志,是这样的,我们来这里说说话,随便娱乐了一下,不带点彩玩着没意思……哎,不是平日派出所不管 这三元五元的事吗?”警察说:“以前是不管,现在有任务呀,一人一年得上缴治安罚款五元,不来怎么完成任务呢?”警察完全是嬉皮笑脸逗我们,就像是猫逮住 了老鼠在戏弄,这我就受不了。哑巴瞪着一双眼,眼里在喷气,突然扑上来抱住了门口的警察说: “跑!跑!”两个警察一下子抓了哑巴的胳膊扭起来,吼道:“你敢动弹?先把你铐了!”我们都不敢动弹了,我却说:“哑巴,你会说话啦?!”但哑巴一辈子就 只说了那两个字,就再也不会说了。刘新生忙从地上捡钱,捡了放到布口袋里,又从身上掏,把口袋底都掏了出来,说:“就这些。”军生也从怀里掏,放钱时,却 还在手中捏了一卷,警察一打胳膊,手伸开了,钱掉下来。秦安身上并没有钱,他说他没带钱,借他们的钱玩的,又输光了。连义就满脸堆了笑,说:“怎么罚我们 都行,他是秦主任,清风街的主任,让他走吧。”警察说:“是主任呀,村干部带头赌|博呀,那我们更不敢放他走了,这得所长发落!”就把桌布一提,连麻将一 块提了,带了我们去派出所。魁星阁后的黑影地里蓦地响了一下,是一阵跑步声,我知道那是上善,他捡了装屎的点心盒还这么幸运,我简直不可理解!秦安说: “哑巴和引生没搓麻将,把他们放了吧。”警察看了看哑巴,没有言语,就不管哑巴了。他们搜我的身,上衣口袋里没钱,袖口里没钱,就盯着裤子,说:“下边 呢?” 我说:“下边的没了。”我说的是我下边的那根东西没了,他们以为说下边的口袋里没钱了,也就把我推到了一边。哼,我鬼着哩,钱就装在衬裤的口袋里,有一百 二十二元。秦安、连义、新生先走出屋,军生还站着不动,警察说:“快走!”军生说:“走就走。”桌下一只脚将什么东西踢给了我,他跟着出去了。我低头一 看,是一沓百元票子,赶忙捡了捏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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