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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4)


但是,夏天智到底是病了,每每在黎明时分肚子就开始疼,四婶为他揉肚子,吹肚脐眼,都不起效果,他就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转。夏天智是找过一次赵宏声,赵宏 声号了脉,说可能是胃溃疡,抓了七副中药让熬着喝。这七副中药还行,疼的次数减少了,但饭已不好好吃。过了一些日子,疼痛又加剧了,再喝中药也不起作用, 赵宏声没了办法,就给了一些大烟壳子让煎了水喝,喝下去真能止疼,不到两天还是疼,夏天智害怕喝大烟壳子水上瘾,不敢再喝。
夏天智生病的消息传了出来,人们都说平日见他身体蛮好的,退休后连头疼脑热都没有过,怎么突然胃疼了,这么些日子不好呢?往常是夏天智照看别人,现在夏天 智病了,好多人就还人情来探望他,四婶是天天忙着招呼来家的人,一双缠过的脚就累得锥儿锥儿地痛。这一天,冷得石头都要酥了,萝卜窖上结了一层硬盖,四婶 用头捣了半天,捣出一个洞,从洞里掏萝卜,要给夏天智包一顿素饺子吃。秦安在他老婆的搀扶下,用手帕包了几颗鸡蛋也来看夏天智。四婶扔下萝卜,招呼秦安 坐,说:“你咋也来了?!”秦安一脸瓜相,不吭声,他老婆说:“四叔病了,我们能不来看看?”夏天智也忍着疼在堂屋生了一盆炭火,陪了一会儿。夏天智依然 还关心秦安,但他问秦安这样那样,秦安只是说:“噢。”不多说话。夏天智就拿了几个冷馍在炭火上烤,烤黄了给秦安,秦安就吃了,又烤了一个再给秦安,秦安 还是吃了。秦安的老婆说:“四叔你可不敢给烤了,他吃东西没饥饱。”院子里的鸡翻过门槛,啄着秦安掉下来的馍渣,趁他不注意叼了他手上的一疙瘩馍到屋角去 啄,秦安说: “嘘,嘘!”竟爬着到屋角去捡馍,又爬着回到凳子前。秦安老婆说:“这是在四叔家,你爬?!”夏天智说:“他在家里爱爬?”秦安老婆说:“活成二干了。动 不动就在地上爬。”夏天智说:“唉,病把人弄成这样!”自己的肚子又疼得厉害了。四婶就说:“你要难受了,你进卧屋歇下,我陪他们说话。”夏天智进了卧 屋。四婶和秦安的老婆又说了一阵话,中街的几个老婆子便手拉手地进了院子,高声叫嚷着夏天智的名字,说她们来看看他了。这些老婆子辈分都高,四婶忙到院子 里迎接,她们说:“他四叔呢,病还没回头啊?”四婶说:“还是疼。”她们说:“没让宏声给看看?”四婶说:“一直吃宏声的药,好像还不行。”她们说:“吃 药不行了,那就有怪处哩,没让谁给禳治禳治?这中星他爹一死,清风街也没个会-陰-陽的人了!哎,过风楼镇有个姓付的神汉本领大哩,没去请请?”四婶说: “他不信这个。”她们说:“要信哩,咋能不信,他王婶崴了腿,派人去问人家,人家也不知道王婶是谁,却说是王婶家后院墙破损,才使腿崴了,把后院墙修补修 补腿就好了,你说怪不怪,王婶她家后院墙真的是塌了一个豁口!他四叔不信,我给他说!”四婶说:“他疼了一上午,才止住,睡着了。”老婆子们立即声低下 来,就坐在院子里,说:“那让他好好歇着,咱都不要惊动他,病人要歇好哩。”白雪抱着孩子出来招呼。一个老婆子立即脸笑得像一朵菊花,乍拉着手,说:“快 把娃让我抱抱!”白雪把孩子递给她,她在孩子脸上亲,说:“白雪的奶好,把娃喂得这么胖!”白雪说:“不胖。我娘家二嫂的孩子脸像个关公,腮帮子肉都堆在 肩上哩。”另一个老太太说:“就是那个超生儿吧,听说是用石头砸的脐带?”白雪笑着说:“就是。”秦安老婆说:“咱娃脸不胖,身子胖么!”四婶脸一下子变 了,就把孩子抱了过来。老婆子说:“哪儿臭臭的,是不是娃屙下了?”就过来解起孩子的腰带,四婶身子一斜,把孩子抱到卧屋里去了。
在卧屋里,四婶给孩子解了衣带,果然是屙下了,忙换了裹身布,又穿好衣服用带儿系好,问在炕上的夏天智:“还疼吗?”夏天智说:“她们没发觉吧。”四婶 说:“没。”夏天智说:“你打发她们走,我实在疼得厉害。”四婶说:“老是疼咋行?还是让夏雨送你去县医院吧。”夏天智说:“你让秦安路过酒楼了,把夏雨 叫回来。”
夏雨很快骑了摩托车往家来,但他在街口碰着了坐着小车回清风街的夏中星。中星的小车是从3!”2国道上掉头进的西街,又从西街开到东街。街上的人多,还有 猪猫鸡狗,小车一路鸣了喇叭。快到农贸市场前的拐弯处,路边晾着两席淘过水要上磨的麦子,车轮就碾到了席角,主人跑出屋把车挡住,拽开车门就要揪司机下 来。中星在车里说:“是我!”那人说:“你是谁?”中星说:“你不认识我啦?”司机说:“这是夏县长!”那人说:“是夏-陰-陽的娃呀?这席上该不是车路 吧!”中星忙下车赔情道歉,说席把路挡了一半,那边有一只鸡,车一避,不小心就把席碾了。那人说:“噢,怪我晒粮食了!”中星说:“不是的,不是的。那你 说咋办呀,我赔你的损失。”那人说:“你咋个赔?你数数碾了多少颗麦!”夏雨骑了摩托过来,忙劝说了一会儿,那人说:“我就看不惯他张狂!你哥比他能行 吧,你哥回来没见开车,就是开车回来,把车停在乡zheng府院里,他也是往回走哩。夏-陰-陽的儿子是把车从西街开到东街,喇叭按得一路响!要是派儿大,下次回来带个警车开道么!”说得中星面红耳赤,便让小车先开到东街口,他和夏雨就到了夏天智家。
得知是夏天智要夏雨送他去县医院看病,中星就一定要夏天智坐他的小车去。夏天智也没再推辞,就收拾起牙刷、毛巾和换洗衣服。中星逗着白雪的孩子,问白雪现 在剧团怎样,白雪说早都不行了,她好久都没再去。中星说:“那是怎么搞的,我一走摊子就烂了?现在谁是团长?”白雪说:“原先剧务组老马。”中星说:“他 只会演戏哪里懂得这个?!”白雪说:“他说话是没人听。性*格太软。”中星说:“不是性*格软不软的事,他没政治头脑。”白雪说:“啥是政治?”中星说: “政治就是把你的人弄上来,上来的越多越好,把你的对手弄下去,下去的越多越好。”白雪说:“这是你说的?”中星说:“毛主席说的。”白雪就不言喘了,卷 了一床被子,送到车上让夏天智垫了躺。来送夏天智的有雷庆和梅花,也来了庆金、庆满、庆堂和瞎瞎的媳妇。庆金背了夏天智往车上去,夏天智不肯,要自己走。 走时,他拿镜子照脸,脸色*黑灰,他把一顶草帽戴上,又压低了帽檐儿,说:“来这么多人干啥?我去检查一下,又不是去住院呀!不要送,都不要送!”最后一 块走的只是四婶、夏雨和庆金。
世事很怪,清风街的故事总是相互纠缠的,说出来就像是我在编造,但就是那么确实。当夏天智要往县医院去的时候,三踅他出事了。三踅早晨在鱼塘里捞鱼,捞着 捞着就把捞兜扔了,上善从鱼塘边过,说:“又憋上谁的气了?”三踅说:“县上来人要吃鱼,你乡长让我送几条我就送了?!”上善说:“乡长你也不认呀,你是 吃谁的饭砸谁锅!”三踅说:“我可没砸过你的锅!你这要干啥去?”上善说:“我去河堤上砍些树枝,狗剩一死,他家今冬没烧的,村部研究了得照顾啊!”三踅 说:“君亭不是把你的权夺了吗?”上善来了气,说:“我不批条子了,我还不参与决策了?”三踅就说:“我跟你去!”跟着上善到了河堤。在河堤上,三踅没让 上善上树,他身手快,砍下一大堆树枝,又给自己砍了根锨把,说:“上善,你别嫉恨我,我写小字报不是冲着你的,他君亭借刀杀人,让我背黑锅哩!”上善说: “我无所谓。”三踅说:“上善,我可是个粗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君亭挖我的软柿子,他也挖你的软柿子,以后我会跟着你,你也得帮护着我哩!”上善说: “这你还看不出来?” 三踅就从树上下来,掏了纸烟让上善吃。三踅的纸烟比上善的纸烟好。吃罢了一根纸烟,三踅便仰躺在堤上歇息,不一会儿竟瞌睡了。待上善把树枝捆在了一起要往 回拖,三踅啊了一声。这一声“啊”得奇怪,上善回头看时,三踅的嘴里有了半条蛇,他的双手紧握着蛇的后半截。那一刹那,上善想着的是:冬天蛇都眠了,哪儿 来的蛇?但上善看到三踅脸已紫青,头高仰着,双手握着蛇的后半截,蛇尾还不停甩动。他是惊住了,立即丢下树枝,过去帮三踅往出拔蛇,蛇却是劲大,拔不出 来。上善说:“不敢松手!不敢松手!”两人就往赵宏声药铺跑。赵宏声一看,说他治不了,得往县医院送。赶紧让人开了手扶拖拉机去县城,在东街口就遇着了夏 天智,两人就搭坐在了中星的小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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