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最近准备干什么?”
“房地产,这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一档子行业。”
“哦?”梦轩料到下面该是借钱了。“跟别人合股吗?”
“是的,我自己当然不行,资本不是个小数字,预备在士林、北投一带造房子,那儿地价便宜,还可以向阳明山管理局租地……”沉吟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说:“梦轩,你新近在碧潭添置了房产,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好向你道贺呀?”
梦轩一怔,抬起头来,直视着陶思贤,这个不务正业的上等流氓,现在也干起敲诈来了?陶思贤仰头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拍拍梦轩的肩膀,眯起眼睛,故作亲昵的 说:“别紧张,梦轩,想我们男人在外面混,总免不了有这种事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美婵,在雅婵面前也一个字不说,怎样?她们女人都是醋坛子,吵吵闹闹 砸砸东西还是小事,寻死觅活的就麻烦了,要不然到法院里去告一状,什么妨害家庭啦,就更讨厌了,对不对?”
梦轩燃起一支烟,冷淡的看着陶思贤,后者那走来走去,夸张的耸肩和大笑,使梦轩眼花撩乱。他已经听出陶思贤言外之意,冷笑了一声,他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使美婵知道了,她也该可以谅解这件事情。”
“谅解?”陶思贤在桌子上坐下来,一脸阴阴沉沉的笑。
“你别希望女人谅解这种事情,在法律上,这属于告诉乃论,万一美婵去控告你那位如夫人妨害家庭,你那个小公馆就完了,还是聪明点,千万别说出来,至于我,你放心吧,我会完全站在你这一边。男人就是男人,像你这样有钱,弄个把小公馆又算什么?我就赞成男人三妻四妾!”
“哼,”梦轩望着他:“看不出来,你对于法律也很熟呢!”
“你该研究研究,这对你帮助很大!”陶思贤笑得邪气。
“我不认为美婵会去法院控告,”梦轩喷了一口烟:“当然,如果有人教唆就靠不住了。”
“哈哈!你不是在暗示我吧?我才不会破坏你的好事呢!男人应该彼此帮忙,对不对?”
电话铃蓦的响了起来,是梦轩私用的外线电话,拿了起来,对面立即传来-青清清脆脆的声音,由于方便起见,梦轩给碧潭的小屋里也装了电话机-青的语气娇娇怯怯、温温柔柔的:“梦轩,是你?”
“是的。”梦轩看了陶思贤一眼。
“我知道你很忙,我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青说:“我真麻烦,是不是?”
“不。”梦轩心底通过一道暖流,满怀感情,恨无法传送,由于陶思贤在旁边,他只能截短自己的句子。
“你今天不回来,是吗?”-青似乎在叹息。“不过,我并不是埋怨你呵,我知道你还有苦衷,只是,我会很寂寞了。喂,梦轩,你怎么不讲话呢?”
“我……”梦轩无法畅所欲言,再看了陶思贤一眼,他匆匆的说:“我现在有事,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哦!”-青很轻很轻的“哦”了一声,电话挂断了,梦轩再“喂”了两声,知道她已经挂断,只得收了线,他有些不安,-青的感情那样纤细和脆弱,她一定会误解他的冷淡,而自己默默的去伤心了。
抬起头来,他看看陶思贤,决定简单明了的解决这件事情,拿出了支票簿,他说:“我还有点事要办,思贤,你是不是需要一些经济上的支援?”
没想到梦轩会这样开门见山的问,陶思贤有些窘迫,不过,他早已训练得不会脸红的了。
“唔,算你入股吧!”他老着脸说。
“房地产吗?”梦轩说:“老实说,我没有兴趣,我自己的事业已经够忙了,不想再发展别的。这儿有一万块钱,你先拿去用吧!”
“一万?!”陶思贤说:“你上次的煤矿也不肯帮忙,这次又不肯入股,梦轩,你太不够朋友了吧?”
“你先拿去,怎样?至于入股的事,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好吧,你考虑考虑,”陶思贤话中有话的说,满不在乎的收了支票,深深的看了梦轩一眼:“我过三天来听你的回音,既然你忙,我也不再打扰你,希望你──” 他对他眯眯眼睛:“多多帮忙!我们──彼此彼此!心照不宣!”走向门口,他又折了回来,凑在梦轩耳边说:“什么时候请我到碧潭去见见你的那一位?一定 ──”他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表示女性的身材,“很漂亮吧?”
一股火气从梦轩心中冒了出来,一时间,他有对着陶思贤那肥胖的下巴挥上一拳的冲动,好不容易,他才克制住自己,脸色就显得十分难看。陶思贤也看出梦轩的神情不佳,走向了门口,他自我解嘲的打了一声哈哈,说:“开开玩笑哦,知道你是金屋藏娇!好,再见吧,我过几天再来!”
目送他走了出去,梦轩沉重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没有及时打电话给-青。深深的吸着烟,他看出面前的问题重重。他和-青,并不像他以前所想的,可以过一份 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面前的荆棘还多得很,阴霾也多得很,这段爱情,事实上没有丝毫的保障。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恶劣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弱者,给 -青在沙丘上建立了一个小巢,随时随地,这小巢就可能连根摧毁。
他没有心再办公,整日在他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明白自己必须拿出主见来,如果接受陶思贤的勒索,这会变成一个无底洞,而且,纸包不住火,怎能料定这个秘密 可以永久保持?但是,如果告诉了美婵,谁又能料定她会怎么样?她是个对任何事都不用心机,不用思想,只凭直觉的女人,假如她那个姐姐和姐夫再给她一些意 见,后果会怎么样?
午后,他提前离开了公司,驾着汽车回到家里。他这样早回家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事,小枫高兴得吊在父亲的脖子上欢呼,小竹在他的脚底下绕来绕去。他吻了两个孩 子,走进客厅坐下。小枫乖巧的送上了父亲的拖鞋,跪在地毯上帮父亲脱皮鞋,一面说:“爸爸,你为什么现在总要到台南呀,台中呀,高雄呀……去跑?下次你也 带我去,好不好?”
梦轩苦笑了一下,把小枫揽在胸前,最近,他和孩子们实在疏远得太多了。小枫坐在他的膝上,用手玩弄着父亲的领带,一面絮絮叨叨的述说着什么,梦轩心不在焉的听,顺着口答应,小枫突然把她的小脸紧贴在梦轩的脸上,甜甜的说:“爸爸!我好爱你!”
梦轩怔了征,一股感动的情绪就直窜进他心灵深处,和感动同时涌上来的,是不安和歉疚,他但愿自己能多一些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们是那样可爱的小东西!有 一段很长的时期,孩子是他最大的安慰和快乐。但是,这一年多的日子,-青几乎把他整个心灵的空间都占据了,甚至没有位置再来容纳孩子,对孩子们来说,难道 一个父亲,给了他们温饱就算够了吗?他们更需要的是照顾和爱护呀!摸着小枫柔软的头发,他感动的说:“爸爸也爱你,等哪一天爸爸空了,带你和弟弟去动物园 看猴子,好吗?”
“今天!”
“今天不行,今天爸爸还有事,还要出去呢!”
美婵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刚刚睡醒午觉,一股慵慵懒懒的样子,穿着件粉红色的睡衣和睡裤,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梳,睁着对惺惺忪忪的眸子,望着梦轩,笑了笑说:“今天怎么能这么早回来?”
“唔,”梦轩从鼻子里模糊的应了一声,有些神思不定。
“特别提早回来的。”
“哦,”美婵无意于询问他为什么提早回来,打了一个哈欠,伸伸懒腰,她精神愉快的说:“既然回来了,我们出去玩玩吧,好久没看电影了,报纸呢?找找看有没有可看的电影?我们带孩子一起去。”
“好!”小枫从梦轩膝上一跃而下,欢呼的说:“我去拿报纸!”
“不要!”梦轩阻止了小枫,面对着美婵,神色凝重的说:“美婵,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和我?”美婵诧异的问,张大了眼睛,看看梦轩,不大信任的重复了一句:“和我吗?”
“是的。”
“什么事呢?”
“我们去书房里谈,好吧?”
美婵的脸色变白了。
“很严重吗?梦轩?是不是你的生意垮了?我们又穷了,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这种事。”
美婵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了,你和我谈什么呢?我又不懂你公司里那些事情,”她一面说,一面又慵慵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走向书房。
“你可别让我和姐姐他们谈判啊,如果是他们的事,你还是自己和他们谈吧!”
梦轩让孩子们在外面玩,关上了书房的门,这间房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进来了,阿英一定没有清扫过,桌上已积了一层灰尘,数日前残留的烟蒂,仍然躺在烟灰缸 里。打开了窗子,放进一些新鲜的空气,他坐了下来,让美婵坐在他的对面。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启口,只是呆呆的注视着美婵,一个劲的猛抽着烟。
美婵有些按捺不住了,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问:“你到底在干嘛呀?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梦轩闷闷的说,隔着烟雾,注视着美婵,恍惚的回忆着和美婵初恋的时候。他们没有过什么狂热的恋爱,也没有经过任何波折,相遇,相悦,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十年的婚姻生活,美婵实在没有丝毫过失,她不打牌,不交际,不组织太太集团,也不和丈夫儿女乱发脾气,有时对家务过分马虎,这也是她的本性使然。总之,她 是个安分守己的妻子,心无城府而自得其乐。对于这样一个太太,他怎能说得出口,他已经另筑香巢?他怎忍心毁灭她的世界,破坏她面前这份懵懂的幸福?何况, 他即使疯狂的爱着-青,对美婵,他仍然有十年的夫妻之情,一种本分的感情和责任,他是全心全意希望她快乐的。喷着烟,他茫然的看着那些烟圈扩散消失,他说 不出口,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喂,什么事呀?”美婵不耐的问,无聊的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一枚钻石戒指,那是结婚八周年纪念日,他送给她的礼物。“要说快一点说吗!”
他能不说吗?他能继续隐瞒下去吗?陶思贤允许他保有他的秘密吗?万一将来揭穿了,比现在的情况更糟千万倍!或者,他能说服美婵和-青和平共存,那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必须面对现实!
深吸了一口烟,他坐正了身子,决心不顾一切了。凝视着美婵,他低低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好好的听我。”
美婵狐疑的望着他。
“一年半以前,”他慢慢的说:“我认识了一对夫妇,丈夫生性残酷而又势利,太太很娇柔弱小,我和那位太太谈得很投机……”他咬着烟头,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 说下去,半天,才又接着说:“那位太太看过我的小说,是个热情、诚恳、思想和感情都很丰富的女人,我们谈过好几次,这使那个丈夫很生气,于是,他虐待她, 打她,使她痛苦,直到她病得几乎死掉……”
美婵仍然瞪着她的大眼睛,像在听一件别人的事情,她单纯的头脑还无法把这故事和她本身连在一起。
“那个太太被送进医院,有好几天,医生和朋友都认为她没有希望了,但是,她终于度过了危险,不过,她精神失常了,不认得任何人,她的丈夫就此和她离了婚,她此后一年多的日子,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美婵露出关怀的神色,这故事撼动她女性的、善良的心地,引起了她的同情和怜悯。
“直到一个月以前,她的病才好了,出了院,于是……”
他顿了顿,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让那烟雾横亘在他和美婵的中间。“有一个喜爱她的人,把她接出医院,和她同居了。”
美婵歪了歪头,她的思想依然没有转过来,而且,完全没有弄清楚,梦轩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
“怎样呢?”她问。
“噢,美婵,你还没听明白吗?”梦轩叹了口气,深深的凝视着她。“我是来请求你谅解的,我希望你能同情她,也同情我,那么,别过份的责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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