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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玫瑰再见(3)(3)

“他们要来?”小姐姐更正我。

我又去斟酒喝,我快要酒精中毒了。

“震中。”

“什么?”

“你见过黄玫瑰,她是否真的很迷人?”

我点点头。

“三十多四十岁的女人,还怎么迷人?”小姐姐问。

“因为她从来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说,“她也从来不妒忌的。”

“去你的。”小姐姐说,“又借古讽今。说真的,她到底怎么漂亮?”

“她不漂亮,不不,一个女人漂亮,是代表大方、有学问、有见地、拿得起、放得下、够-洒,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不明白。”

“你见了她便会知道。”

“大姐也这么说。”小姐姐说,“她比起我们怎么样?”

“我不敢说。”

“死相!”小姐姐娇嗔地。

我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出来。每个女人都要做美女,颠倒全世界的男人,天天对牢魔镜问:“谁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谁?”

呵!女人。

只有黄玫瑰是除外,她可不觉得自己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玫瑰。

现在她要来了,我躲不过了……我有想过要躲吗?也没有,我渴望见到她,现在我得到藉口,名正言顺地可以再睹她的风采。

要避开一个人总不是办法,最佳的解脱是可以做到心中没有此人。

我做得到吗?

小姐姐说:“你过了年,瘦了不少。”

“辛酉年与我时辰八字相克。”

“你又来了。”。

“小姐姐,你别理我,她几时来?”

“他们月中到。”

“住哪儿?”

“萨克辙斯郡的房子,”小姐姐向往地说,“温默斯哈代小说中女主角的家乡……黛丝姑娘的悲剧……”

我没有接上去。

她要来了。

我怎么样面对她?(以沉默的眼泪。)

我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如何控制我自己呢?

难题,都是难题。

小姐姐去了。

我的心一直跳得像要在喉头跃出来。

我希望老庄快下班,我要把这件紧张的事跟他说。

看看钟,才三点,该死的钟竟像停止了似的。我踱来踱去,度日如年,终于忍不住,开车出去找庄国栋。

他在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女秘书与女助手以爱慕敬仰的语气看着他说:“是,先生,是,是。”老庄的工作美发挥到无极境界。

我吞吞吐吐地对他说明来意。

他坐下抽烟,笑说:“到巴黎去避一避。”

“我不想去。”我说道。

“既然想见她,那么顺其自然。”庄说。

“好,可是我害怕。”我说。

“真是矛盾,你这个懦弱的人!”

我反问:“如果你知道你要见到那个她,你会怎么样?”我急急问,“你会比我好过?”

他不敢出声了,脸色变了变。

我抓到了他的痛脚,“是不是?嘴巴不再那么硬了?”

“好的,”他说,“让我来招呼老板娘,你躲在我身后好了。”

“你当心被她迷住了。”

“要迷住我,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他倨傲地说。

我开始清醒,酒也不喝了,又重新打扮得整整齐齐,我在等她大驾光临,纵然她已是我父亲的妻子,若能够偷偷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她与爹来的那一日,两个姐姐与我去接飞机。我激动得脸色煞白。

爹的精神很好,容光焕发,老远就叫住了我们。

而玫瑰则有点倦意,她的头发很长了,云一般的披在双肩上,穿件浅色毛衣,同色系长裤,不知恁地这么朴素打扮,益发浓艳逼人,额上泛油光,唇膏脱落一半没补上,也只有表示她是一个感性的女人,活生生的娇慵使我心跳。

我认了命了,如果能以余生这样侍奉她身旁,不出一声,也是值得的,我自有我痛苦的快乐。

大姐因见过玫瑰,立刻迎上去,小姐姐则发着呆,向她瞪视。

玫瑰掠着头发与我们一一打招呼。

小姐姐轻不可闻地在我耳畔说:“美女,美女。”

见到她便相信了。

玫瑰一向懦怯怯,并无架子,好脾气地微笑着,硬是要我与爹站一块儿。

她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光,不好意思地说:“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原形毕露,难看死了。”她笑。

大姐顿时就说:“你是永远不会难看的。”

爹也笑,“别宠坏她。”

玫瑰只是笑。

我们上了车,往小姐姐处驶去。

玫瑰并没有说话,爹讲什么,她只是留神听着。小姐姐把玫瑰这个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上头,面孔的表情代替了“无懈可击”四个字。

我们一家团聚,济济一堂,斯人我独自憔悴,在一旁看着玫瑰的一颦一笑,心碎成一片一片。

爹问我:“庄呢?在办公?”

我答:“那还用问?他不比我,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自嘲说。

玫瑰转过头来,“准时上班就好算顶天立地了?那倒也容易,震中,你不必妄自菲薄。”她微笑。

“是。”我脸红。,

“叫他来吃饭。”爹说。

“好。”我说。

庄说他会怀着最好奇的心情来见我们。

在喝下午茶的时候,老庄来了。我听到车子引擎声出去迎他,见到他不由喝一声彩:沉郁的面孔,早白的鬓角,整齐的服饰,温文的态度,他如果不认是英俊小生,我头一个不依。

他见到我微笑,“她来了?”

“来了。”我低着头说。

庄拍拍我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跟我来。”

我带他进屋子。

爹一见老庄,马上迎出来跟他握手。

玫瑰正与小姐姐说话,听到有客人来便回过头,庄的手尚在爹手中,远远看见玫瑰,便呆住了,他的脸变了一种奇怪的青色,丝毫不觉自己失仪。

玫瑰看见一个陌生人这样瞪着她,她也怔住了。

我连忙上去解围,“老庄,你想加薪水,就直说好了,何必抓着我老爹的手吞吞吐吐?”

庄那种镇定的姿态完全消失,他退后三步,脸色灰白,跟我说:“震中,请跟我到书房来。”

我几乎要扶着他走这短短的几步路。

关上书房门,他呆了相当久的一段时候。我以为他不舒服,连忙替他斟酒,叫他躺在沙发上。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像是恢复过来了,“我突然提不上气来。”

“休息一会儿再吃饭。”

“不,震中,我想回去。”

“真的那么坏吗?”

“找个医生看看。”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向你父亲道歉,我自这里长窗出去便可以。”

“迟些我回来再见。”我说。

他点点头,去打开长窗。

“老庄。”我叫住他。

“什么事?”

“她是否值得我为她发狂?”

庄国栋看向我,眼神中充满怜惜、同情、痛苦、惆怅、心酸……

庄说:“震中,可怜的震中,可怜的我。”他打开长窗去了。

小姐姐进来,“震中,国栋呢?”

“他不舒服,去看医生。”我说。

“你呢?”她说,“我觉得你们两人都有点怪。”

伤心人别有拥抱。

小姐姐坐下来,“美人这回事……如今我相信了。”她怔怔地说。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想爱她,不能爱她,避开她,又想见她,见到她,还不如不见她,我又想逃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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