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角馆的无头尸 7、御手洗浊的本色

　　御手洗浊停下了狼吞虎咽。
　　“死者？天童卢五导演死了吗？”御手洗惊诧的问道。
　　鲇川警官点头。御手洗浊道：“我不认识天童卢五，我只是欣赏他的电影和演技而已。”
　　鲇川漂马这时十分沮丧，我想他本来觉得这个御手洗浊和死者认识，会提供一点线索，不想他只是天童的影迷。
　　“当然，鸦城仙冬导演在推理电影上的贡献也是不可小视的！”不过，御手洗的语气，好像完全认为天童在电影上要超过鸦城。
　　“天童卢五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御手洗随便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问道。
　　“这个嘛……”鲇川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诡异的案子告诉素不相识的御手洗。
　　这时，看似冷漠寡语的半斗西子忽然接过话茬：“御手洗君！如果要你真心的评价天童卢五和鸦城仙冬，你会怎么评价呢？”
　　御手洗浊推衣而起，展眉大笑。
　　我感到，这个流浪汉就要展开其“悲劣的情绪”了！
　　“我想，大家都没有读过来自中国战国时代的名著《庄子》吧！既然没有读过，何妨听听其中的玄谈妙论？《庄子》中有一篇气势磅礴的文章，好像是叫作什么胠箱（注：应为《胠箧》）……不过既然明白了这篇文章的气势磅礴，又何必非要弄清楚它的篇名呢？庄子是个思想异于常人的人，他对于现世的批判和对于往世的向往在此篇中可谓淋漓尽致！那么诸位必定要问，难道庄子是认为时代是在退步的吗？他为何如此的向往那穷困潦倒的过去时代，而不展望美好的未来呢？其实庄子正是如此。他所身处的战国时代就好像日本的战国时代一样，是个战乱迭起、人心不古、物欲横流、善恶倒置的时代。庄子有一句名言，大意上是说偷了个钩子的人要被判死刑，而偷了整个国家的人却成为了诸侯（注：应为“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是啊，将整个国家偷来和偷窃了一个钩子，在性质上又有什么分别呢？为什么前者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后者却用他们所推崇的仁义来掩盖其自身的罪恶呢？庄子看到了那个时代社会上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后，不禁疾呼‘这个乱世和过往是没有办法比较的’！整个社会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倒退！哈哈，庄子那个时候是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现在，整个社会的倒退程度恐怕是那个时候所远远不及的吧！”
　　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到底要说什么。居然认为社会是在倒退！
　　“或许大家都不肯承认社会其实是在倒退吧！那么庄子认为引起社会倒退的究竟是什么呢？当然是不断增长的物质财富咯！为了这些俗物，人们不择手段、不认亲疏、将人类的种种劣根性发挥到了极致。大家现在所赞颂的往代的伟人，大体上都是一些变态狂、杀人狂、战争狂吧！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天下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妖魔鬼怪呢！得了天下吧，还要人民无穷无尽的赞颂呢！时至今日，每个人都获得了平等的权利，但这实际上也承认了每个人都有权利去成为类似的伟人呢！那么庄子认为导致人类不断去通过战争、杀戮、抢夺去满足自己物欲的真正始作俑者究竟是何物呢？呵呵，是智慧。这倒和西方的基督教不谋而合、殊途同归了！《圣经》说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吃了智慧之果，庄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大智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摒弃的东西了！世界上如果没有智慧、没有乱哄哄的教诲、没有因智慧的增长而制造出来的冷兵器和火炮之类的东西，那么当然也不会有敌对和战争咯！”
　　完全是一派胡言，居然认为智慧和文明只是罪恶之源。
　　“那么，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说，难道庄子是站在反对人类文明的立场之上吗？呵呵，事实就是如此。所谓往世是不可以追回的，而来世却是无可期待的了。庄子说到底是个在看穿之后而产生悲劣情绪的家伙啊！那么庄子提出的改进的方法是什么呢？别怕，庄子只不过要求我们抛弃智慧、填上圣人们那不断吐出臭气的嘴、放下偏见和执著，让自己和所谓的‘道’合为一体了！哈哈，说得那么的玄乎，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庄子所向往的社会大约是处在私有制即将产生而未产生的原始社会中吧！因为私有制即将产生了，所以人类基本的温饱得道了一定程度的解决，可又为什么不能让私有制产生呢？因为一旦产生了私有制，就会有贫富的差距，紧接着人类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为了填满欲望之壑的掠夺和战争，一切文明的基础便是建立在这低劣的需求之上的！呵呵，所以有人这样说爱情，说爱情‘总是在即将开始而未开始的时候最美丽’！哈哈，在私有制即将产生而未产生的时候……这个阶段是何其短暂啊！简直就是弹指一瞬、如白驹过隙！”
　　在一旁依偎在一起的龙宫和冰子，不禁心生厌恶。
　　鲇川容忍了好一会儿，这时打断御手洗浊的奇谈怪论，说：“但庄子大哲和鸦城与天童的推理电影有什么关系呢？”
　　“啊！问得好！要说有关系，那一定是思想意识上面的类同了！”
　　还是不明白。不过，在我心中御手洗浊渐渐和御手洗洁合为一体了。
　　“推理小说，还有推理电影，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了！究竟为什么会造成如此惨淡的景象呢？啊……这位先生，你说什么？现在还很繁荣吗？不，不，不。我指的不是那种推理小说和电影的繁荣昌盛啊。我针对的是纯正的纯粹的推理小说和推理电影。它们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没有人再去理睬它们了哦！当然，现在流行的推理小说和推理电影则另当别论！那么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就如《十角馆》和《二十角馆》一样，现在的文化已经趋向了为了刺激感官的所谓的快速文化了！像《X之悲剧》、《三口棺材》这样的严谨的正宗的推理小说现在已经引不起读者的兴趣了。必须要充满变态杀人、心理扭曲，而且人死的越多越好、事件影响力越大越好。因为人们心底里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想要把这种混乱的心态实践，也只有靠虚拟的电影和小说了！当然推理小说只是其中一隅。类似像《庄子》、大江健三郎之类的‘古典’杰作，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看了。哦，听说现在四处兴起了什么演讲‘古典文化’的浪潮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人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听那些狗屁的研究者的课的呢？当然是潮流，潮流所以掀起的核心便是：这是高深的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我不去听不去看，哈哈，就会没有面子而被人看不起的咯！所有人都怀抱着这种共同的虚伪的意念，所以能形成潮流，哈哈哈……”
　　御手洗浊的嘲笑令在场的每一个都感到莫名的愤怒，好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一样。
　　“哈哈哈……所以说，纯粹的‘单调’的推理小说必然在这个时代没有了适当的读者咯。当然，为了推理小说还没有灭绝、推理电影也没有灭绝。要改观这种现象，必须出奇制胜！哈哈哈……所以就有了把《十角馆》改成《二十角馆》的丑剧了，哈哈哈……说到底，还是现代人已经越来越轻浮寂寞，丧失了对于事物真实价值的判断了。”
　　鸦城先生居然能容忍，还提问道：“那么你认为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啊，这个问题……”御手洗还没有说完，鲇川警官就不耐烦了：“我说御手洗君！你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天童卢五和鸦城仙冬在意识形态上和战国的庄周是相同的哦！他们一样的沉浸在无边的无涯的想象和幻影之中，对于人世间正常的作息通通的不屑一顾。哈，不同的是那时的中国还没有推理小说这种文学形式，不然指不定庄周会特别喜欢呢！言归正传，天童和鸦城一方面对于推理的这种现状感到不满，一方面又觉得人们暂时不会改变这种颓势，这样天童和鸦城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天童不肯妥协，所以他拍出来的片子都是十分忠实原著的，他可从来不管读者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只要求将这个他所欣赏的小说以光影的方式展现给其他人，这是一种想寻觅知己的手段哦！可是鸦城却不同，他实际上作了一定程度的妥协，比如这次愚蠢的《二十角馆》，鸦城不是在向制片人点头哈腰，以领取经费吗？哈哈，不过我这个可不算是批评鸦城导演，我只不过是说出我的看法罢了……”
　　御手洗浊显然不知道松尾楚哲制片人也在这里。
　　鲇川警官好不容易听完了御手洗浊的一大通“废话”，完全丧失了兴趣，正要继续向半斗西子询问线索，没想到御手洗浊却没完没了了：
　　“所以刚才听到这位警官说天童卢五自杀了，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说实话，天童这个人非常的蔑视这个社会，他会自杀纯粹是怀着一种傲然的心情奔赴黄泉的，与其在这尘世和这么多白痴一起吃喝玩乐，在电影事业上还要作出妥协，那还不如痛快而潇洒的一走了之，哈哈，千百年之后，人们自然会知道我‘天童卢五’的真正价值的！不过，鸦城导演啊，你可要小心了，你虽然身体已经作出了选择，决定将充满了铜臭味的商业性增添到您的作品中，可是你的心还没有作出选择呢！说不定它那一天也会来一个‘悲劣的情绪’，将你送上不归途啊！”
　　真是个悲劣的家伙！不，与其说是悲劣，则不如说是卑劣！
　　鲇川提醒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吗？天童导演其实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人谋杀的！”
　　“谋杀？啊……不可思议。像天童这样的家伙固然会得罪不少人，可是居然被人憎恨到要杀之而后快的程度了！哈哈，不明白，不明白。”
　　“实际上，凶手杀了天童之后，还把他的头给割下来了！”鲇川很希望看到御手洗浊吃惊的表现。
　　御手洗浊的嘴张成了O形：“这是……无头尸案件！那就复杂了，死者没有了头部，当然难以判断其身份。那么死去的会不会不是天童卢五本人呢？哈哈，一般来说，在无头尸案件中，死者和凶手的身份是被调换了的。这样想来，天童反而成了凶手咯？”
　　“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的鉴定。不过死者的口袋中发现了天童的笔记本。”
　　“一本笔记本，如何作数？至少要通过血型、指纹之类的比对吧？”
　　“进一步的结果大约明天就可以出来了！”
　　“哦？那我可不可以在这个馆中待到明天？对于这件无头尸案子，我可被你吊起了胃口呢？”
　　我在想，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吃东西的胃口。
　　御手洗浊又坐下，开始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