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伴君似虎忽失意(2)
马月与他正好相反,脸上的笑意如粉似地撒开了,那么均匀,那么细致,以致透进他的皮肉里去。顺手牵了一头‘羊”,竟然是一头“银羊”,无论如何这都是大有趣。富翁若是这么做的,那别人穷死自己也一样发大财,真是妙哉!
侯文通笑嘻嘻地走过来,猛地握住范幼思的纤纤手,犹如抓住了一片云:“范小一姐,随我走吧?我可是等待已久了。”
范幼思眉头微蹩了一下,仿佛感到一种不属于她的迷茫,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不觉得有趣,亦不觉得无聊。她看到自己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相连时,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素手,这个奇怪的男人不是她心中的那一个,她的身一体早就在呼唤那个带着光明的生命。
“请你把手放开。”她不由自主发出了声音。
侯文通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肩头一颤,犹如触了电一般,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范幼思淡然一笑:“不是要走路吗,我会。”
她举步就向外走,那么轻一盈、自然。
牟道的心顿时寂寞地跳起来,仿佛没有人观赏的雪花。他不知道范幼思是如何进人了他的世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落到一个色狼的手里,后果是堪虑的。牟道为她的命运,头疼。
侯文通见范幼思率先走了,乐得牙齿都木了起来,身如腾了云似。
海天龙见佳人远兮,不由丧气。他觉得自己被银子骗了,办了件说不明白的窝囊事。丽人,清且明兮,不可多得,银子算怎么一回事?
他不由暗骂马月猪头狗脑,不是东西!
他想去追,这是十分容易的,却抬不动步。
夜色在他们的痛苦与欢乐中流走,是那样睁悄悄的……似少女的窃窃私语。
忽然,他们听到叮当悦耳的清脆声响。
两人急忙扭头西望。
这时,清凉的月亮已爬上高天,整个大地沐浴在一片稀疏安静的银辉里。世界此刻显得朦胧而空阔,给人一种悠久不尽而又空易失落什么的感觉。
两人见有人向这里奔来,赶忙躲到树后去。三道人影犹如天马行空。忽泻到他们旁边。
牟道吃了一惊,三个人他都认得。
他们并非朋友,而是你追我逃。
前面的是牟道为之付过惨重代价的中年和尚与青衣妇人,后面的是道衍和尚。
道衍衣袂飘飘,颇有仙道气派,头皮青光闪亮,不怒而威,站在那里宛若巍巍昆仑。
他双手合什,眼里飘出流泉一样清澈的目光,温和地笑道:“两位不必惊慌,我有事请教。”
中年和尚朗声说:“笑话,我们又怕过什么人呢,走快走慢是我们的自由。”
道衍说:“大师言之有理。请问大师从何方来?”
中年和尚头一扬,笑道:“这个不劳相问,我从哪里来还会回到哪里去。”
道衍有些不悦:“若是你不能说出你的来处,我以为在中原行走你会有许多不便。”
中年和尚眼睛顿闪厉芒,仿佛寒冰四进,冷冷地说:“你想怎么样?”
道衍说:“我有个计较,你如果不能说出你来自何方,我想给你找个去处。”
中年和尚哈哈地笑起来:“想不到和尚也一爱一管别人的闲事,你办得到吗?”
道衍脸一沉,飞上一陰一云:“我想试一试。”
中年和尚轻吟吟一笑:“十年辽远事,不忆上心头,可惜你不配听到它。我是一个和尚,来自禅院内,这就是我告诉你的。”
道衍还不死心:“你何时出家的,在哪座禅院?”
中年和尚叹了一声:“有些事我也记不起来了。我在哪座禅院真的那么重要吗?”
道衍说:“不错,至少对你是重要的。”
中年和尚两眼盯着他呆了一阵,感慨万千地说:“一时念亲情,中原万里走一精一神,岂能再怀仁?”
道衍心头一惊:“你俗姓什么?”
“你看呢?”中年和尚冷笑道。
道行大脑袋一摇,宏亮地说:“我以为姓朱。”
中年和尚大笑起来:“在这个世界上,和尚的念头若对,那大地上己没有人烟了。”
道衍不想与他纠缠下去,双目闪出锐利而激动的亮光,神色一变,面孔萧杀起来。
中年和尚这时也失去了热情,仿佛冰山顶上的白头峰,冷漠如风。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道衍向他走了过去。
中年和尚视如不见,依然呆站着,无形无式。
不过两人的心里都清楚,他们都进入了极高的备战状态。他们都是高手,知道稍一疏忽都会一败涂地。
道衍沉肩坠时松一弛了一下,轻轻地扬起了手掌,看似不经意地,向前一一揉一,按了过去,掌心对着中年和尚。
他们就这样开打了,安静静的。
中年和尚霎时感到一股庞大的柔劲压向了他,仿佛春潮碎冰,由远及近,欲使无边的世界千伤万痕。中年和尚不敢怠慢,急展“风火大挪移术”斜身一飘,旋腕也拍出一掌,他想挠探一下道衡的功力。他以为道衍使的是道家的“绵掌”。“扑味”一声响,两股内劲击在一起,顿时掀起一股柔劲狂一浪一,劲波割面。
中年和尚向后一仰,退了两步,不由心惊。他“咦”了一声,奇怪“绵掌”怎么这样厉害。
道衍似乎知道他想什么,笑而不语。
他用的不是“绵掌”,而是佛门的“无相神功”,不过这种功夫在道行手里得到了应有的改造,已比少林拳谱上的“无相神功”厉害得多了。
中年和尚受挫,心中十分不服,自己的“风火大挪移神功”已炉火纯青,岂有弱于人的道理?
他冷哼了一声,双手胸前一收,顿握成拳,两臂划空一摆,把“风火大挪移术”又施展出来。这回他提足了功力,要与道衍决一雌雄。
霎时间,他双拳火红,在夜里犹如两盏小灯,又似愤怒的火,奇彩异景笼罩了他的头顶,显得格外神圣。他脚下闪出两道幽光,犹如冲锋的风,迅猛极了。
牟道和戈剑见此情景惊呆了,如此奇异的身法,神功真是世间罕见,亦令他们的想象力相形见绌。牟道的心一阵狂跳,面红耳赤,呼吸也急促起来,自己真笨!
戈剑在从对方的身法上寻找与自己的剑法,身法相同的东西。
道衍似乎料不到中年和尚的“风火大挪移术”已成气候,吃了一惊,深感欲擒对手不可能了。何况他还有一个高强的帮手呢。
他身一子向后飘移了两步,双掌猛地从腋下如黑云般飞出,纵身向中年和尚扑去,他的掌边笼着一个劲团,气势惊人。
两人闪电般地一合即分,霎时劲飞“灯”灭,仿佛暴风雨一过,雨后天晴,随着两声轻响,两人各自飞退几丈。
中年和尚感到手臂酸麻,抬不起手来,冷漠地站在那里犹如木石。
道衍的功力深厚,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似笑非笑。
青衣妇人扫了他们两眼,冷然道:“走吧,打下去谁也讨不到便宜。”
这倒是实话。道衍不想反对,他没有找到疑点。
中年和尚刚迈一步,一块玉据从他的布袋里露出来。王佩是用丝线拴着的,系在他的衣服上。
道衍明察秋毫,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那块玉佩上了。这是他要找的东西。一旦他找到了疑点,他眼睛里的疑光就消失了,代之而生的是欢乐流水般闪亮的东西。他感到胸前一热,一股温流下了丹田。
中年和尚展身欲走,道衍飘忽一闪,堵住了他的去路。这回他认真审视了中年和尚片刻,笑道:“你身上的玉佩哪里来的?”
中年和尚微感诧异,但一闪而灭,又是一副冷脸色:“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
“你是玉佩的主人?”道衍冷厉地追问。
中年和尚的神色更冷了:“你不会在我身上得到什么的,还是省点心吧。”
道衡摇头叹道:“我天生的一操一心命,到死恐怕也安静不下来。
以前帮着圣上夺天下,推翻了建文帝;现在又跑到江湖上来找差事……”
他一边说,一边死盯着中年和尚,看他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睛老辣无匹,自信能捕捉到对方心里的细微变化。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并不是说中年和尚的神色没有改变,而是改变不大。
道衍的目光明锐,非一般人可比,但夜色还是给中年和尚打了掩护,他看到的仍是一片灰暗。
中年和尚的面孔并不向着月亮。
青衣妇人这时欺到道衡身边,不悦地说:“你三番两次拦路生事,到底想干什么?”
“我并不想这么做,只要你们合作,我扭头就走,绝不再找你们的麻烦。”
中年和尚冷冷地说:“我们想走你也挡不住。”
一言出口,立即动手。这次他改变了打法,身如狂蛇陡然一摆,脚下生风,闪向道衍的左侧,伸手就抓。
道衍身形微扭,双手一合,扬臂外封。
中年和尚大喝一声,犹如怪鸟般飞起,双脚踹向道衍的头颅。
道衍伸手欲抓对手的双脚,青衣妇人忽如灵蛇出洞,悄无声音地飘向道衍背后,挥拳直捣他的“灵台一穴一”。
道衍见势不妙,右臂陡然向外一弹,纵身跃出丈外。
中年和尚趁机飘然而去,头也不回。
青衣妇人弹身追去。
道衍站在那里未动,满眼尽是空虚的风。他不想再追了,一切都露了端倪。
许久。他长叹了一声,如风一样飘去。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山谷里风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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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似春天雪,风如农家歌,唯有静里听欢乐。
牟道安恰地听了一会儿大地的声响,与戈剑从树后走出来。
道衍这时已变成一个移动的黑点,他们的思想由“黑点”变大起来。
两人感叹了一番,戈剑说:“兄台,我们还差得远呢,若碰上这样的高手,逃跑都成问题。”
牟道道:“我们才开始,他们已结束了。”
戈剑知道说服不了牟道,无可奈何地一笑,不言语了。
牟道又坐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爬不起来了,整个身一体仿佛散了架,到处都疼。
他太累了,现在感觉到了。他的脚踝里有东西在跳,脚发胀,一触地就疼。
戈剑忙问:“兄台,你哪里不舒服?”
牟道摆了摆手:“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今晚设法儿回城去了,你回鸡云山吧。明天我们再到城里去,我在这里等你。”
戈剑想说什么,终没开口,轻叹了一声,飞身而去。眨眼间就消失了。
牟道看不见他了,往后一仰,躺到凉凉的土地上。在野地里睡觉,他这还是第一次。
春夜虽然颇多诗情画意,但还是冷的。牟道躺到地上不久,就感到一种冷森森的东西从他的手孔爬进身一体里。这种冷意抛给他的感觉甚怪,仿佛一只魔手把他拉向春夜的深处。
不知何时,他深深地睡去,象把刀刺进了夜的心脏。他的大脑犹如静寂的海没有浮起一片梦来。也许他的梦随戈剑去了。
戈剑一阵狂奔,鸡云山已在他的脚下。
踏上杏林院的门坎,他的心狂跳起来,夜色并没有掩饰他的激动与不安。他深吸了一口山林清气,推门进了院子。
他的师傅都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他。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上前向师傅问候。
傅太旧哈哈地笑道:“回来就好,没迷上什么人吧?”
戈剑连忙摇头。
段百苦说:“你一直都与那小子混在一起?”
戈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段百苦“咳”了一声:“交友不慎,会把你害了的。那小子目光狂放,不是好人,不配做你的朋友,你以后不要再理他了。”
戈剑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文疾忽地走到他身边,冰冷地问:“你出去这么久,都干了些什么?”
戈剑顿时紧张起来,欲实话实说。
文疾又忽道:“你若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绝不容你。”
戈剑哆嗦了一下,轻声问:“师博,什么是最不可饶恕的?”
文疾的眸子如寒星一闪,射一出一道厉光,恶声道:你的记一性一就那么坏吗?欺师灭祖一不饶;以下犯上二不饶;不忠;不孝三不饶
戈剑连忙低下了头,暗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属于哪不饶。然而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怎么也逃不了不饶之列,他有些犯愁了。
文疾见他默不作声,知道不妙,这小子肯定犯了事。他换了一副腔调,平和地问:“你在外面到底干了什么?说吧,只要你不欺骗师傅,我们会替你担着的。”
戈剑的心一热、低声道:“我们在城里杀了人。”
真是一语惊人。三个老头子立时坐不住了。
“杀的什么人?”文疾追问,口气变了。
戈剑迟疑了一下:“杀的是锦衣卫。海天龙也被我刺成了重伤。”
傅太旧柑掌大笑:“妙极!这下有戏了。”
段百苦沉声问:“杀了几个锦衣卫?”
“有六七个呢。”
“他们知道你是谁吗?”
“好象不知道。”
傅太旧说:“昆吾剑法没几个人识的,谅那海天龙也想不到我们头上来。”
文疾冷笑道:“可我们却离城里最近,他们应该先想到我们头上来。”
傅太旧毫不在乎地说:“锦衣卫也没什么可怕的,斗他一斗又何仿?”
文人疾连连摇头:“杀了锦衣卫,其罪不小,弄不好会身败名裂。……”
戈剑一声不吭,等待他们发落。
三个老头子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唯有让戈剑躲一下最好。这自然不是让戈剑逃到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去,而让他在自己的屋里闭门思过。
但要废了他,三个人又统一不了意见。傅太旧死活坚持一个人只要不一婬一邪,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失其为好人”的妙论,文疾拿他没有办法。
段百苦亦不倾向“自伤”,废了弟子岂不成全敌人?那自己岂不又多了“一苦”?
他冷冷地看了戈剑一阵子,训斥道:“以后不许你离开杏林院半步,否则我们绝不饶你!”
戈剑的一颗心一下子沉下去,耷一拉脑袋进了自己的屋子。不让自己离开这里,那明天就进不了城了,可兄台还等着自己呢。他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有些茫然。人间事难得如意,也许这并非不中。
牟道一觉醒来,温暖的一陽一光己在他的脸跳了一阵了琵琶舞,他感到脸颊发一热。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土质呈颗粒状,却细腻极了,干净极了,,宛若金沙,令人陶醉。
离开他一丈远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锦盒,半埋在土里。
他冲过去捡起,沉甸甸的。
打开锦盒,里面有一张柔软的黄宣纸。牟道心里一喜,忙展开去看。
纸上的字是红的,十分清晰,竟是“越女剑法图”,旁边有注解的文字。
牟道乐坏了,拿着它跑回自己睡觉的地方。他还想着与戈剑一同进城的事。
“越女剑”源出极早,出自越王勾践时的一位越女之手。据说越女剑在她手里,上夺清天三分魂,凝光搅起怒海潮,无人能与之争锋。
牟道知道越女的故事,而她的十八式“越女剑”他此刻才一目了然。
“越女剑”起式灵活,讲究飘逸。这与他的想象差不多,但不知怎地,他却觉得剑法里缺少什么。缺什么呢?他说不清楚。
他依照剑图练起来,许久,才学会三式。这时,太一陽一已爬上头顶。他不见戈剑到来,心里有些急了。左等右等还不见戈剑的人影,他爬上了树,站在树又上向北方眺望。
忽然,他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连忙用树叶子遮住自己。
两匹马跑到离他有二十丈远的地方,忽地慢下来了。他透过浓密的叶子细看,马上上竟是范幼思与候文通。这让他又喜又惊。
范幼思一脸愁容,十分失意;侯文通脸带笑,又常陪小心两匹马走到离牟道有丈把远的地方,突然不走了。
牟道小心起来。
范幼思眉头紧皱,不快地说:“我不想去开封,那里有什么好呢!”
侯文通嘿嘿一笑,“开封总比京城好吧、她们己被海天龙押走了,到了京城不掉一层皮才怪呢。我把你从他们手里救出来,花了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足见对你有情了吧?”
“那去洛一陽一不也一样吗?”
侯文通摇头说:“开封是我的家,到了家里才能如鱼得水。只要你愿嫁给找,什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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