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是深挚舐犊缘
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朱乃魁忍不住神经兮兮的叫嚷起来:“任老大,任老大,求你劝劝姓雍的,别把弓箭老朝我身上比划,万─他恍惚之余失了手,我这条命岂不丢得冤?”
任非爱理不理的道:“奇怪,他人好好的,怎么会‘恍惚’?”
朱乃魁紧张的道:“就算三岁孩童也看得出来,雍狷体内的余毒已经开始发作了,任老大,症候会越来越剧烈,用不了多久;他就喘不动气啦……”
任非淡淡的道:“如果他喘不动气了,你便得先一步断气,朱乃魁,这原是我们事前说定当了的,现在,你应该多为你自己祈告,求老天爷帮忙,叫你手下尽快把解药送到,要不然,遭殃的可不止雍狷─个!”
鼻孔急速翕张着,朱乃魁怪嚎道:“人不在我眼前,任老大,你叫我有什么法子?早说由我亲自去办事,你高低不允,如今解药未到,责任却要我来担负,这话说得过去么?”
嗤了一声,任非道:“少给我叫苦喊冤,咱们按规矩行事,只要雍狷一朝毒发,而解药未至,你就第一个升天……不,你升不了天,十八层地狱有你的份!”
朱乃魁又频频拭汗,边央告着道:“这不公平,任老大,你总要讲点道理……”
任非断然道:“我帮不上忙。”
“咯蹬”一咬牙,朱乃魁直着嗓门干叫:“好,好,我认输了,任老大,解药在我这里,你赶紧拿去给雍狷服用……”
呆了呆,任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狐疑的道:“朱乃魁,你在说什么?”
朱乃魁苦着脸道:“我叫你过来拿解药一一”任非大声道:“莫不成解药就在你身上?”
朱乃魁垂头丧气的从怀里摸出一只三寸长短,一精一细的葫芦形青瓷小瓶来,平摊在手掌心上:“解药便在葫芦瓶里,不止十八颗,约莫有三十余粒,足够用了……”
狠狠骂了一句粗口,任非快步槍上前去,一把夺过朱乃魁手上的葫芦形瓷瓶,先拔开软木瓶塞加以检视,当确定无讹,他又急忙转身奔回雍狷前边,欣喜再加兴奋,脸孔竞涨得通红:“有救了,老弟台,你有救了,万想不到姓朱的鳖羔子还玩了这么一出狡猾把戏,害得我们担足心事,也叫你多吃不少苦头,老弟台,来,快把解药服下去,过一阵子再和这王八蛋算帐!”
雍狷伸出手来,接过任非倾倒在掌中的十八颗朱红药丸,然后一口吞下,甚至连品味的过程都省略了……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实在已撑持到最后关头啦:任非在一旁注意着雍狷神色的变化,极其关注的问:“感觉好一点没有?解药没有错,和上次你服用的完全一样……”
缓缓吸了口气,雍狷的长箭箭镞毫不放松的依旧遥指着那边的朱乃魁;他调均了呼吸的节奏,轻细的道:“药效还不会那么快,却确实是真解药。”
任非十分庆幸的道:“也是苍天有眼,好人得救,老弟台,你不知道,刚才差一点就没把我急死!”
雍狷低声道:“也是姓朱的沉不住气,过于宝贝他那条性命了……”
顿了顿,他又道:“等一歇药力行开的时候,或者我会偶而分神……任老大,你要小心朱乃魁的蠢动,这家伙没有做不出来的事任非连连点头,却免不了带点惶恐:“我自当尽力防范,不过,就伯制他不住……─“雍狷牵动了一下唇角:“你只要全力施为就行,我另有制他的法子……”任非道:“老弟台,主戏要由你来演,我总归跟着前后搭配,你务必仅记,就算唬,也得把姓朱的唬住……”雍狷眨眨眼,没作声,大弓长箭,仍然威力十足的胁迫着朱乃魁。
虽说隔得不近。朱乃魁却未敢有半点侥幸的想法,那三角形的锐利箭镞,就好象实顶在他心窝上一样,他甚至感觉得到那般冰硬尖削的痛楚,寒气直贯脚底,说多难过,就有多难过。
此刻,雍狷的身体状况尚无反应。
任非瞪着朱乃魁,蓦然厉声吆喝:“姓朱的,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朱乃魁愣了一愣,不禁又气又恼的叫起冤来:“这是怎么个说法?我人在原地,龟孙似的半步不敢挪动,大气不敢多喘,但求忍辱活命,任老大,我几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任非原是打的心理战,故意加以桐吓,以防朱乃魁有蠢动之心,姓朱的一喊冤,他先是一声冷笑,摆出‘副“洞察入微”的表情:“不错,现下你尚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长弓大箭震慑于你,可是你内心却不甘雌伏,随时在找机会企图反抗,你以为我不知道?朱乃魁,我就是明着点破你的计算,好叫你晓得,你的意念回转,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朱乃魁悻悻的道:“任老大,你不要聪明过度,你又不是我肚皮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任非大马金刀的道:“所谓,姜是老的辣,为人处事,我比你不知达练了多少倍,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总而言之,你给我本份点,要不然,你就在和自己过不去了!”
尽管恨不能一把掐死任非,朱乃魁却是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你对了,任老大,我一切都听你的,行不行?”
任非绷着脸道:“朱乃魁,你心里有数,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好歹生受着吧!”
就在这时,雍狷突兀“哇”的一声呕吐起来,不但连连呕吐,更全身绸汗如浆,污紫沾腻,透衣滴落,他的面色越见青白,混身上下也开始不停抽搐,模样似极痛苦。朱乃魁忙叫:“药力引发了,任考大,这就是解药行开的症候……”
任非叱道:“我老人家不是白痴,莫非还看不出来,你少在那里鸡毛于喊叫,影响情绪!”
雍狷吐出来的秽物,和他第一次在石室里所吐的内容相同,黑糊灰杂,若涎似痰,且气味腥臭难闻,份量尤其增加了许多。
脚步稍稍挪移了一下,朱乃魁咧唇笑道:任老大,药力行开的辰光,余毒便由呕吐及毛孔中双重排出,这时候,中毒的人必定备觉难受‘,如果能够帮他推拿搓揉一番,他自会舒坦的多,我自告奋勇,来替雍狷略效微劳如何?任非双眼一瞪,怒喝道:“你给我老实站原处;这里有我,用不着你来献殷勤!”
朱乃魁试探着往前走,边陪笑道:“任老大,你千万可别误会,我是一片好意呀,你就让我尽点心吧……”
任非大吼:“站住,你想死啦?”
弓弦蓦地弹响,雪亮的大竹箭头突然上扬,寒光夺目中,彷佛随时皆可脱弦飞射!
正往前凑近的朱乃魁猛的打了个哆嗦,全身一缩;活脱真像个乌龟入样又缩回了原地,他双手乱摇,气急败坏的嚷:“小心你的箭,雍狷;我的亲祖宗,小心你的箭哇雍狷面庞扭曲,口角垂涎,但两眼大睁,一嘴牙咬得”咯“”咯“作响,人虽然弯腰哈背,半蹲在地,长弓大箭仍旧紧握于手,那股腾腾的杀气丝毫不减,看上去,形态狞厉无匹!任非乘机恐吓:“朱乃魁,你这王八羔子果然居心叵测,不是个东西,才说你图谋不轨,你马上就扮起来看,娘的皮,这一遭你还想活命不成?”
朱乃魁惊恐交集,叠声嚎叫:“我没有恶意,任老大,我向天发誓,我连─点恶意也没有,我完全是想帮雍狷的忙,我纯是一片好心啊,你们不能冤柱我……”
任非咆哮着:“叫你不准离开原地半步,你偏偏不听,楞是借词擅动。
涎着丫张厚脸朝前凑,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们便收拾不了你?大胆狂妄,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若不给你一次教训,你还道是我们无能……”朱乃魁心腔子剧烈收缩,额头上冷汗直淌,差一点就要跪将下去:“任者大,你饶命,你饶命,求你饶命啊,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万高抬贵手,舌下超生,我拿人头担保,决不会再触犯于你……”一句”舌下超生“不禁又引起任非老大的不快,娘的,这岂不是说他只能动口,只合怂恿雍狷出手,而他自己便治不了姓朱的么?这等于暗喻他乃狐假虎威,低弱无能,简直就是指桑骂槐嘛,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姓朱的,你的意思,指我只会用口把式,拿不出真功夫来对付你?”
朱乃魁不停的打躬作揖:“不,不,任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便者天爷给我作胆,我对你也不敢稍有轻视之心……”任非一陰一着声道:“可别狗眼看人低,不错。雍狷能要你有命,我亦一样不在乎你,我他娘在你手里栽过一次斤头,并不意味着还会再栽斤头,你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先试上一试:“朱乃魁急道:“任老大,不用试,不用试了,你包准赢,我绝对输,这总成吧!”
长长”昭“了一声,任非这才觉得胸脯问憋着的一口气舒散了些,他转头探试雍狷,心头又立时轻松了许多……
雍狷已经呕吐完了,只是人尚显得虚脱,白着─张脸孔半坐在地下,呼吸仍然沉重,不过,尽管如此,他手中的弓箭执握极稳,大有一箭足以开山的气势,光凭这服气势,任非就知道堪可镇压全场,所以说,他怎能不心情大好?过了片刻,雍狷低弱的开腔道:“任老大……我觉得舒坦多了,这一劫,约莫是挺过去啦……”
任非笑逐颜开,乐呵阿的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弟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朝下去,你的好日子便无穷喽。”
缓缓站起身来,,雍狷伸展着四肢,目光却投注向朱乃魁身上:“姓朱的,你派出去的人,怎么到如今还不见回转?”
朱乃魁哈了哈腰,诚惶诚恐的道:“大概也就快了,我已经嘱咐过他们行事的方法,照我的法子做,八九不离十,但意外亦不能说一定没有,你该知道,我比你还心急……”
雍狷疲乏的笑笑:“我相信这句话一一你确实比我心急。”
任非幸灾乐祸的道:“因为道理很简单,人的性命,仅有一条,姓朱的这条命,就正拴在咱们手里,你说,他能不急?”
朱乃魁抹了把汗,揣揣的道:“二位,交待的事若全办妥了,二位可得信守承诺,不能留难于我……”
雍狷道:“当然,你喜欢反复,我们不喜欢。”
任非粗着声道:“姓朱的摆我们这一道摆得不轻,就此饶过,真叫大大便宜了他。”
抱拳连拱,朱乃魁若着脸道:“任老大,你多包涵,少说两句吧。”
任非皮笑肉不动的道:“其实你心理在操我十八代祖宗,表面上却偏偏扮成百依百顺,忍辱求全的熊样,姓朱的,你是个人物,能屈能伸的人物!”
朱乃魁脸上硬挤出来的一丝笑容,竞比哭还难看:“哪里的话,任老大,你言重了,太也言重了……”
忽然,雍狷双瞳一闪,沉声道:“好象有动静了!”
闻言之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赶忙把脑袋扭转过去,望向来路,昭,可不是么,在错落的松荫里,果然有两条身影正往这边奔近。
朱乃魁首先一精一神一振,兴奋的叫:“没有错,是丁四和金大元两个……”
雍狷冷的道:“不应该只有两个,朱乃魁,应该有三个才对。”
只觉得心口一紧,朱乃魁急急于搭凉棚,再细朝来路张望,这一看,他才算如释重负,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说得对,不是两个,是三个,呵呵,金大元背上还背着一个啊……”
雍狷也看到了,奔来的两人中,那体形较魁梧的──个,背后的确背负着另一个小小的身子,另─一个仿若幼童般的身子,不知怎的,他陡然感到紧张起来,喉干舌燥之外。握弓的双手竞亦不可抑止的在微微颤抖。
着眼的任非嘻嘻笑道:“是背着一个孩子,老弟台,八成错不了,但还有二成,你得验明正身才行。”
雍狷点头道:“我省得。”
任非放低了声调道:“也有好些年没见你那命根子了,小娃娃的模样越长越变,老弟台,你自信认得出你的孩子么?”
雍狷唇角噙着一抹深深的笑意,他信心卜足的道:“父子连心。而亲情是传自灵犀的,传自本能的,除此之外,我还另有辩识的方法,你宽念,任老大,他们如果拿一个假的来讴我,那就不免过分愚蠢了!”
任非笑道:“还是谨慎点好,以姓朱的狡诈个性来说,这也不是决无可能的事。”
吁了口气,雍狷颔首无语,不过,却是─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朱乃魁面向雍狷,巴结的道:“幸不辱命,雍狷,你们父子团聚,重叙天论,可是一桩大大的喜事啊……”
任非接口道:“是喜事或是丧事,姓朱的,端要看你的了!”
脸上的肌肉一僵,朱乃魁强忍着火气道:“任老大你这算说的什么话?”
任非慢条斯理的道:“我在点拨你,朱乃魁,那小孩要真的是雍狷骨肉,这当然就是一桩喜事,反过来说,若弄了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充数,你的霉头可就触到家了!”
朱乃魁不禁一头恼火,但他不敢发作,也来不及发作,前路上两条汉子已经喘吁吁的奔了过来,两个人全是满身汗湿,神色间有着掩隐不住的仓惶,似乎都曾经历了‘番凶险。
雍狷踏上几步,注意力整个集中到那金大元背上所背的孩子,而从金大元肩后露出大半张面孔的那个孩子,也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雍狷。
孩子约莫有十岁左右,皮肤微黑,面貌轮廓酷肖雍狷,略呈国字的脸形,浓眉、稍长的凤眼,只少了那一把络腮胡子,看了去,活脱就是雍狷缩小一号的翻版,甚至连神韵都透着那么几分近似。
眼眶陡的一熟,雍狷竞有些哽咽了:“小寻?”
孩子童幼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奋,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他挣扎着要从金大元背上滑落:“爹,爹,我知道是你老人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亲爹金大元两手反拢着雍寻的下半身,一边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朱乃魁……
朱乃魁怒骂─声,叱道:“还不把孩子给放下来!你在吊谁的胃口?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么?”
于是,金大元赶紧蹲身放下雍寻,孩子脚一沾地,已张开两只小手,猛一头扑进雍狷的怀里,雍狷以左臂用力搂住儿子,不停的亲吻,不停的吸嗅,更加上的呼唤,他闻着儿子身上娇嫩的气味,摩挲着儿子柔滑却极富弹性的肌肤,呢喃着孩于的名姓,泪水忍不住泉涌而出,沾满腮颊。
不过,他的右于执弓捏箭,仍然摇晃不定的指向朱乃魁。
任非站在一旁,目睹这父子重聚的场面,极为感动,不自觉的嗓音也变哑了:“老弟台,呢,要不要再对证、对证?”
暂且松开儿子,雍涓含沼笑了:“原本不用,这绝对是我的小寻,错不了,但亦无妨进一步加以证实,寻儿,来,脱下你的裤子,让爹看看你的屁一股蛋─一”雍寻并不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毫不忸怩解开腰带,褪下那条黑缎滚着元宝边的扎脚裤,呢,就在他圆鼓鼓的小屁一股左边,赫然有着一块暗色的,形似半月的胎记,雍狷痛惜的伸手在胎记上轻轻抚摸,喃喃的道:“这块胎斑也长大了,小的时候,我记得只有拇指那么宽长,如今倒和张小巴掌相近啦,儿子穿上裤子吧,其实爹算多此一举。”
雍寻乖乖套回长裤,却紧贴著名爹身边,生像稍离一步,就会被眼前的人们再带走似的。
任非笑道:“都印合了吧?”
雍狷点头道:“如假包换,任老大。”
任非嘻开嘴道:“恭喜你父子团聚,老弟台,姓朱的这次总算做了一桩好事。”
雍狷满足的笑了,多久以来,他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也汉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香火的延绵,血缘的传续,竟是如此重要。
这时,任非又转过头去,手一伸,朱乃魁叹厂口气,冲着那丁四道:“把册页还给他。”
丁四从怀中摸出那本薄薄的,污皱不堪的册页,走过来递交给任非,任非略一翻阅,又收回自已怀里,然后嘿嘿─笑:“到底性命要紧,朱乃魁,咱们这遭交道,你可是老实得令人不敢置信,像换了一个人啦。”
朱乃魁木然道:“任老大,该做的我都做了,可以放我和我的手下走人了吧?”
任非望了望雍狷:“怎么说,老弟台?”
雍狷淡淡的道:“让他们走。”
朱乃魁一听这话,也不再征询任非的意见,立刻向他的手下们招呼一声,十来个人活像一群丧家之犬,狼狈不堪的匆匆离去。
雍狷已经看见了地下的两具尸体,不由惊恐的别过脸去,不敢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接受不了这等的血腥与残酷,他却不知道,这两具尸体的形成,和他也有着不少的因果关系呢!
拔回“太空手”尤烈尸身上的长箭,雍狷收拾妥当,让儿于坐在“乘黄”的前面,他在中间,任非挨着鞍后,三人─骑,迅速奔向前程。
小镇甸,小客栈,任非请到的这位跌打医生却技艺不凡,经过十数天的悉心治理,雍狷身上的伤痕业已收口,唯因去毒不久,加以流血过多,人仍显得有些虚弱,但一精一神极佳。
情绪好的活源当然是小寻,儿子依便身边,看在眼里,乐在心头,这对他创伤的痊愈很有帮助,心境一开朗,一精一气神看着都不一。样,天伦之欢,舔犊之情,竟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来得有用呢!
这大,天候甚好,一大早,金灿灿、明晃晃的一陽一光就洒进房里,迎着深秋的晨一陽一,不但觉得格外温暖,更有─股子爽落的感受,令人一睁眼,就满怀欣喜。
任非推门进来,拉开嗓子便嚷:“日头晒屁一股喽,你们爷两还不起床,起来起来,先吃点东西,再出去溜达溜达,秋高气爽,大好的日了,憋在屋里不闷煞人?”
雍狷是父子同眠,任非这一吆喝,雍寻首先一骨碌爬起来,搂着父亲脖颈亲了─下,才溜落下床。边向任非请安:“任大爷,你早啊……─”任非呵呵笑道:“小小于,个早啦,日头晒屁一股喽……”
雍寻穿上衣服,规规矩矩的自个去漱洗梳理,床上,雍狷看着儿子,不由十分感慨的道:“娘的,这几年来,可真委屈了孩子,我原该踏破江山,早早把他接回来才是!”
任非拖了张凳子坐下,半着眼道:“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没尽心尽力找过,天下这么大,无线无索的,单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要不是那荣福有情有义,只怕你父子还不知何时团聚呢?”
雍狷感激由衷的道:“回去以后,荣福可得重重谢他。”
任非端详着雍狷,突然话锋一转:“老弟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听听你是个什么说法?”
掀被而起,雍狷坐到床旁,笑道:“什么事你说吧,任老大,其实你的花招也不少。”
干咳─声,任非搓着手道:“说真的,考弟台,经过这一段日子采的患难与共,朗夕相处,我发觉你确然是个挺不错的人,凭良心,有血件,称得上─条汉子,所以么,我决定和你做这笔生意……─”雍狷迷惘的道:“和我做生意,任老大,你没有搞岔了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任非正色道:“你忘了我那本册页,‘落雁三击’的册页?”
雍狷道:“则又如何?”
舔舔嘴唇,任非道:“这本册页,我决定卖给你,所谓‘宝剑赠烈士,红粉配佳人’,只有你,才是传此绝学的最适当对象……”
雍狷笑了:“多谢你的美意及高抬,任老大,不过我对这‘落雁三击’的功夫兴趣不大,个人虽说艺业泛泛,但自信尚能侨列一席,份外的荣彩,就不敢奢想了……”
任非连连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讲,老弟台,人往高处爬,水向低处流,既有更上层楼的机会,为什么不加把握?多一技在身,总是有益无害的事,再说,这门绝活儿如果所传非人,就更赔患不浅了,你放心,价码方面,我们好商量,我保证特廉优待!”
沉吟了片刻,雍狷道:“任老大,咱们打开天窃说亮话,我穷是不穷,可也不能称为富有,反正凑合着过日子就行,你的价钱假若太高,我恐怕便心余力细了……。”
任非打着哈哈道:“你宽念,老弟台,你一干一万个宽念,我说过,价码保证特廉……一”他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叩门的声响只急且密,透着相当的粗鲁与不礼貌,而门扉原是虚掩着的,经过这─阵敲叩,业已敲开了─多半,那敲门的人,便老实不客气的排阅直入!
贸然而入的这个人,粗粮壮壮一副身架,平实憨厚的一张面孔,除背有点儿驼,走路的时候有点儿跛以外,并没有什么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任非一见到这个人,两只眼珠子却几乎掉了出来,人也险些从圆凳上滑落,他像被猛踢─脚似的,整个身驱葛地弹跳而起。
坐在床沿边的雍狷,瞅着来人,不禁露齿微笑,昭,亦算是旧识了、这位不速之客,不正就是任非以前的老搭档,“人面鹏”刁不穷么?唯一使他觉得纳闷的是,任非在甫见习不这穷的那,反应似乎有些反常,不错,他们哥俩以前有过梁子,但梁子不是已经化解了么:那本“落雁三击”的册页,早就交给刁不穷了,既然如此,恩怨自消,可是,任非又怎么会有这种近似心虚的惊窒模样?
刁不穷─进门,冲着雍狷先拱手,开口便道:“朋友,咱们又见面了,我这趟找上门来,只是和姓任的老不死算帐,与你无关,希望你少管闲事,莫趟这湾混水!”
雍狷站起身来,欠欠身,笑容可掬的道:“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上老兄,来来来,刁老兄,不管有什么事,也请先歇口气,坐下来慢慢谈,无论是好是歹,总有个商量……”
刁不穷并没有坐下来,而且也没有“商量”的意思,他冷冷的道:“朋友,我不曾料到你会和任老鬼搅和到如今,你们仅乃萍水相逢的交情,怎么能勾搭这么久,实在令人迷惑,但我不想多问,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我我找谁,朋友你明哲保身最是上策,否则,我就要一并得罪了!”
雍狷陪笑道:“你先别老是生气,刁老兄,我还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码事,看情形,你与任老大之间似乎仍有误会存在,却不知误会何来?”
吸吸鼻子,刁不穷一陰一沉的道:“那本折页,朋友,你一定记得任老鬼交给我的那本招页吧?”
雍狷领首道:“当然记得,是我伴着二位前往任老大住处,由他亲手交给你的,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刁不穷重重一哼,微扬起面孔:“你问他吧,问他在招页里搞的什么鬼,动了什么缺德带冒烟的手脚?”
雍狷转向任非,轻声道:“任老大,你有什么解释么?”
任非神情尴尬,却仍硬着头皮申辩:“解释,我解释什么?册页我交给了他,你是亲眼目睹的,货物出门,概不负责,我还能在里面搞什么鬼,做什么手脚?这不是存心找碴,无事生非么?”
雍狷心平气和的道:“如果一切都没问题,刁者兄为何又找上门来,大兴问罪之师?任老大,你确定你没有错失么?”
挺挺胸膛,任非大声道:“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只是变着花样想糟蹋我,娘的皮,欺负人不是这种欺负法,真当把我姓任的吃定啦?”
雍狷相当了解任非的毛病,滑头滑脑外加赖皮成性,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角色,刁不穷怒冲冲的上门问罪,必有其因,决不可能无的放矢,像任非所说的“变着花样糟蹋人”,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原因,便得两造双方讲明白了。
这时,刁不穷瞪大眼睛,咬着牙道:“老不死的,你干下那等卑鄙龌龊的勾当,害得我差点逆气成残,不但不知仟悔,毫无愧疚之心,居然还敢强词狡辩,以非作是,今天我要不活活剥下你这一身人皮,天底下尚有公道在么?!”
任非退后一步,色厉内茬的咆哮:“我不知道你在瞎扯些什么,我他娘自信行正立稳,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我几时又害过你,坑过你来?姓刁的,你对我一直怀恨在心,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凡此种种般般,全是借词挑刺,目的只是发泄你心中的怨气,触我的霉头……”
刁不穷脸上杀气顿现,大吼如雷:“老狗操的,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任非又往后迟,嘴上却仍不服输:“你休要恃强凌人,发熊发狠,娘的,我认罪?我有什么罪好认?”
刁不穷双颊往上骤吊,塌肩曲膝,人已向前欺近,雍狷一看再不阻止,就是个开打的局面了,他赶紧往中间一站,两臂伸展,把这对老伙计隔离,边苦口相劝:“有话好说,刁老兄,有话好说,事弄清楚了,分出是非之后再动手不迟,假如现在就先打成一团,岂不是一场胡涂仗么?”
收住势子,刁不穷气咻咻的道:“这个老王八旦,真正不是东西,朋友,你既然要我先把事情弄清楚,我就给你弄个清楚,你也正好替我做个见证!”
雍狷忙道:“愿闻其详,刁老兄。”
刁不穷握拳透掌,愤怒不已:“上一次,任老鬼不把那本‘落雁三击’的招页交给我了么?”
雍狷点头道:“不错,是我亲眼所见。”
刁不穷恨声道:“折页里一共享图形与口诀绘写了三招的招法,习练的方式,以及运气的窍要,照着去练,个把月内便可有成二四个月以后,即能运展自如……”
雍狷道:“这不是很好么?”
刁不穷满口牙齿挫得“咯”“咯”生响:“原是很好,不好的地方却是任老鬼竟将口诀中运气贯劲、循径走脉的一段暗里以极巧妙的手法涂改过了,他将行功接力的经脉更改厂部位与名称,我照着这种坑死人的口诀去练,结果你已看到,害得我几乎走火入魔,岔气逆血,不但直到如今背脊骨挺不起来,一条右腿也因为浊气入穴而发僵发麻,现在走路还免不了瘸破,你说,这老王八且可恨不可恨,该杀不该杀?”
雍狷透过回忆,马上记起当初任非目送刁不穷离去时,那种怨意又恼恨的模样,他还记得,任非曾经自言自语般的咒骂过,好象是说一。我且叫你得意去,到了时候,就知道谁比谁狠了……看情形任非显然是做过手脚,早已埋下这一步又一陰一又损的暗棋!
脸红脖粗的任非犹在争辩:“是你自己练功失慎,出了毛病,怎么能把责任朝我身上推?这不叫‘欲加其罪,何患无词’么?我可不背这口黑锅……”
刁不穷气过了头,反而变得一陰一沉起来:“你赖吧,老不死,我看你还能赖到几时!”
雍狷十分为难的道:“任老大,我们之间的交情近是不错,但凡事总得讲个道理,论个是非,那本册页,你到底做了手脚没有?是不是真如刁老兄所言,你暗里把口诀涂改啦?”
任非急道:“唉,唉,老弟台,莫非连你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处任的是这种人么?”
雍狷苦笑道:“事实明摆在那里,要不是口诀改了,照着图说练功,又怎会逆血岔气,走火入魔?‘大痴子’为武林异人,学养一精一深,内外两家的造诣俱皆不同凡响,该不可能是他搞错了吧?”
任非─时语窒,他支吾了俄顷,才恼羞成怒的叫嚷:“老弟台,我们俩可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你怎合着胳膊肘子朝外拗?你也不想想,是谁在你受苦受罪的当口护着你?是谁要豁上老命帮着你?更别说给你出点子叫你们骨肉团圆了,就凭这等的情份,你便流血卖肉亦不为过,何况这点小小不言的瑕疵?”
刁不穷骂道:“死不要脸的东西!”
雍狷无可奈何的道:“刁老兄,是非黑白,已经一清二楚,任老大固然不对,想他也只是一进气愤所致,二位到底谊属手足,你就大人大度,恕丁他吧。”
刁不穷寒着脸道:“说得简单,他如此存心险恶,手段狠毒,整得我几乎成了残废,这种丧天害理的杂碎,若不加以惩罚,世道伯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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