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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魂归何处(4)

陆介以掌轮翻攻出数十招后,他的掌力已提到了十成,此刻,他觉得自己胸中有一种奋然欲飞的真气扶摇直上,一直冲至玄关,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全身百一穴一都自然地生出一种难以抑止的力量,促使那一股暖和的真气直往上冲!

他只觉得胸中愈来愈热,这是他练就上乘内功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他不由大大吃惊……

但是,更加吃惊的却是天全教主,原来陆介自己不知道,这一阵子他正感到惊惶炙热之际,他的一轮掌力却是愈来愈强,天全教主把内力十足贯注双臂之上,起初是有来有往,后来被迫得只守不攻,到了这一阵子,陆介的掌力简直就如万斤巨斧,又如六丁开岬,一掌重似一掌,天全教主曾经和魔教五雄对过几招,他认为掌力誉满天下的白龙手风伦,亦不过如此!

他奋力挡了两招,猛可大喝一声,把全身功力集聚双掌反攻而出!

他这两掌一左一右,不仅招式迥异,所含内劲也是截然不同,这正是蒙面客金寅达发明的怪异武功。普天之下,只有这师徒两人能发此劲!

就在天全教主双掌以全力拍出之时,陆介仍是泰山压顶般双掌盖下,“啪”的一声,二人初次硬对了一掌!

陆介双掌才碰,翻掌又是一拍而下,天全教主力始拼出一击,这一下被迫得再取守势,横掌一封……

他原来功力较陆介略高一筹,服了灵芝草以后,自信更是天下无双,却不料陆介掌力如此之强,他碰了这一掌,自己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今日之战,只怕他甚难抢回攻势了!

巨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滴下,他一横心,反手一一操一,“咔嚓”一声,寒光在天空一闪而过,天全教主已把长剑一操一在手中!

陆介感到那道寒光所卷起的剑风直射门面,他呼的一声,之字形倒退了三步。

在这片刻之间,他们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那起伏不断的山峦奇峰之中,他们两人只是两个渺小的黑点儿……

“咔嚓!”

又是一道寒光冲天而起,陆介也拔一出了长剑!

陆介胸中那种炙热欲焚的感觉愈来愈迫切,他虽知道这对于一个高深内功修练之士来说是件大大不利的事,但是他此刻一点也不感到可怕和惊惶了,因为他根本不存心活着离开这死亡之谷!

他一抖剑,剑尖如同披风之竹尖,他前跨了半步,低沉地喝道:“来吧!”

天全教主在他的掌下足足吃了百余招的苦头,他此刻再不怠慢,挺剑急制,这正是全真剑术的起手式——

天全教主一口气攻出十余剑,忽而武当,忽而峨嵋,忽而昆仑,招式之一精一,功力之深,便是当今武当掌教,峨嵋昆仑掌门亲临,也未见得能有此威力!

他是存着决心要抢得攻势,陆介对他这套怪异绝伦的大杂烩剑式已有一次拼斗的经验,他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天全教主如虎出神般的攻势,只是他胸中那股炙热的真气愈来愈奋发激扬,直要呼之而出!

天全教主剑剑威力绝伦,一连攻了一百招,他的攻势丝毫未衰,而且愈来愈强,那剑上如同挑着一座泰山挥动自如地左封右挡,到了第一百零八招上,“嘶”的一声剑气一交一 错而作,两道寒光在空中如神龙一般翻腾飞舞,接着叶然一声震耳的金器相击,主客之势大易,天全教主辛辛苦苦抢得的攻势主动,又落入了陆介的手中!

陆介咬紧牙根,一剑快似一剑,无坚不摧的先天真气也一逼一到剑尖之上,他一口气攻到第十五剑上,天全教主已退到了岩石边上!

陆介大喝一声,奋力又是一剑刺出,先天真气一逼一出呜呜怪响,天全教主纵有一身盖世神功,也难以硬接此剑,他猛提一口真气,倒跃出五丈,身形如一片枯叶一般落在沉沙之上!

鹅毛不浮的沉沙立刻淹了上来,天全教主双臂奋然一振,身形上提半寸,一口真气已下达双足,此时他的身一体宛如失去了重量,骇然站在沉沙之上!

陆介看也不看,也是飞蹿而下,他双足才碰沙面,已是三剑攻出,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险!

天全教主双目尽赤,挥剑如飞,每一剑都是足令武林任何剑术大家咋舌睦目,这两个武林高手向死神挑战地在沉沙面上展开了惨烈之斗!

当年天一大师中毒之余,奋力立于沉沙之上大显神威,把金寅达打得九死一生,那凛凛神威又重现于风云变色的沉沙谷中!

两人都是百世奇才,又都有旷世奇遇,这一场拼斗一直进行到第一千招上——

陆介渐渐稳站上风了,唯一使他奇异的便是胸腹中那一股炙热之气虽然愈来愈烈,但是对于他的拼斗毫无影响,反而使他的力道愈来愈强,不过此刻他毫无意思去推敲它的原因。

他只是运剑如飞,剑气如虹……

陆介使出了全真剑法中最后的三招,他第一招用的是全真教的先天气功,一逼一得天全教主向左一闪,第二招用的是少林寺的失传心法,天全教主虽觉力道大相遇异,但是威力却是丝毫未减,他只好运剑右避,只听得呜的一声,陆介的第三剑刺出,又换成了全真的先天气功——

这一招好不神妙,天全教主空负一身绝学,竟自无可闪避,他一急之下,冷汗直冒,扬臂平举长剑,准备长剑出手飞击,拼个两败俱亡……

陆介心中猛可升起一个念头,他望着天全教主那张淡灰黄色的面,一望而知这是一张人皮一面具,天全教主行道以来,从未以真面示人,难道直到死仍不让世人知道他是谁?

陆介心中暗道:“我可要教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无恶不作的恶人究竟是怎样的真面目?”

他剑尖略一偏左,同时单足飞起,迫得天全教主身躯右倾,他左手一伸,已把那张人皮一面具揭了下来!

只听得陆介惊呼了一声,一口真气险些失散,霎时之间,他如同失去了灵魂,双目中尽是茫然的颜色,甚至身躯都在摇摇欲坠……

天全教主那人皮面罩下,白皙的面孔,那斜飞入鬓的双眉,挺秀的鼻粱,竟是陆介的结义大哥韩若谷!

“是你!是你……”

“是你!是你……”

陆介在心中狂呼着,但是他却叫不出口来,这种全然茫然的过程不知延续了多久,渐渐陆介的思想恢复了敏捷,霎时之间,过去的往事一幕一幕地从陆介的心田浮过,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韩若谷的行踪一直神秘而诡异……

为什么韩若谷一出现,就失去了天全教主的影子,而天全教主一出现,韩若谷就失了踪……

为什么武当山上天全教主对着树林大喝发掌,他钻进树林后,从树林中接着出来的就变成了韩若谷……

为什么在沉沙谷边乍逢韩若谷时,他先背着面,伸手在脸上扯了一下,然后才告诉何三弟的恶耗,那是扯去人皮一面具啊……

为什么何三弟每每提起韩若谷时便吞吞吐吐,难道精明的三弟他早就看出了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在这刹那中使陆介明白了,他的身躯颤一抖着,这个打击对于少年的陆介是太突然也太沉重了,他一时间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茫然地回想着那些往事,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流过,此刻,他完全茫然了,就像一个白痴一般!

他胸中那一股上冲炙热之气已到了沸腾的阶段,但是此刻他丝毫不感觉,他只是痴然地飘立在沉沙上!

直到……

蓦然一声凄厉而兽一性一的大喝划破沉沙谷上的沉静,天全教主——不,陆介的韩大哥趁着这个千载不遇的良机,奋起一剑刺进了陆介的左胸!

鲜血如泉水一般从陆介左胸上的血洞中喷一出,洒在黄色的沙流上,煞是好看,陆介只觉得全身一震,但是他并没有觉着太多的痛苦,反倒是胸中那一股炙热之气在这一刹那之间崩发了,他自己能够清晰地听到体内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阻碍被冲破了一般,委时那股热流冲满他的全身百骸,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接着,一种香味从他全身的毛孔中放了出来,那香气郁浓无比,陆介觉得熟悉得紧……

啊!那是龙诞香的味道啊!

潜伏一在陆介体中的武林异宝龙涎香在这一刹那中真正发挥了最大的功能,与陆介体内天下无双的先天真气结合了!

陆介他不知道,此时他已冲破了生死玄关,达到了武学的极致,千古来多少武林高手,只怕从没有人达到过这种境界,当年达摩老祖到了九十七岁上方始冲破此关而达此境,而全真派第三十三代门人的陆介,此时年方二十一!

此时,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人能接下陆介十招!

此时,便是三个天全教主齐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陆介左胸上的鲜血,汩一汩而流,但他毫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他缓缓平举了长剑!

他的嘴角挂着惨然的微笑,但是他的双目中却喷一出难以置信的狠毒和仇恨,那些仁一爱一与平和,像轻风薄雾一般地从陆介的身上消失了,代替的是无比的恨和无比的力!

“嘶”的一声,他的剑身如同从炼钢炉中一抽一出来一般,整个变成了通红透亮!

暖洋洋的一陽一光照在大地上,那浓荫中,畹儿缩着娇一躯,做着她甜蜜的梦。

忽然,她惊醒了,因为她想起了一件大事,昨夜她在为查姊姊的事烦恼,她竟然忘了告诉他两件大事:韩若谷是天全教主,还有陆介是伏波堡出来的后人!

她急切地翻过身来想告诉他,可是……

咦,他到哪里去了?

怕是到附近什么地方去吧,马上就会回来的。

她抱着双膝,耐一性一地等着。

但是可怜的畹儿,陆介怎会回来?

她开始恐慌了,她大声地叫着陆哥哥,除了回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发现了地上未擦去的字迹——

“血债!沉沙谷”。

她惊呼了一声:“啊——陆哥哥……”

什么也顾不了,她飞快地向沉沙谷奔去……

陆介一言不发,呼地一声飞了起来,鲜血在黄沙上洒过一条红线,他的剑气吞吐如焰,身形不落地转了整整三圈!

这是御剑飞行之术!绝传了几百年!

陆介的血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地染划着,到了第三圈上,一声惨叫划破长空……

韩若谷和陆介分离了半丈之距,陆介手中空空,失去了长剑,而韩若谷身上带着两一柄一长剑,一一柄一握在他的手中,另一一柄一贯穿在他的胸膛!

他白皙的脸更白了,一点表情都没有,陆介冷静地望着他,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笑,然后,倒了下去!

那个笑代表着什么?他有什么可笑的?也许只代表着“笑”罢了!

他的一尸一身失去了绝世轻功的支持,立刻沉了下去,不消片刻就被吞噬在沉沙之中!

陆介仰首望天,一阵凉风拂来,他立刻打了一个寒凛,也许是血要流完了吧,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真气悄悄地散去,足下的黄沙向上吞埋上来……

这时候,一声尖一叫惊醒了陆介:“陆哥哥……”

那是姚畹,那是畹儿!

陆介迅速地转过头去,远处的石岩上,那秀发飞舞着,白裙飘扬着,虽然那么远,可是他能清楚地看到畹儿的一肌一发。

“陆哥哥……”

黄沙上卷,他又沉下了一尺!

“陆哥哥,你快跳起来啊!你不能死……”

可怕的沙已经卷到他的腰际了!

“……啊,陆哥哥,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你……”

畹儿的声音凄惨地在山谷中回荡着,陆介心中惨然、他说不出一个字来,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滚一动,他在心底里狂喊着:“畹儿,我死了,你要活下去……”

黄沙已经到他的肩膀了,姚畹嘶号着,陆介猛一眨眼,挤落了眼眶中的泪水,他要清楚地把畹儿的一切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此刻,他的心扉大大地打开着,但是那心腔中只容着一个人,那就是畹儿,在这垂死的一刹那间,他什么事也想不到,师父、妹一子、何三弟、朋友……甚至未过门的妻子……

多么可怜的查汝明啊,她正在向着沉沙谷这边疾奔着,可是陆介连想都不曾想过她!

黄沙已到了他的颈部,到这一刹那,那些面容才一齐涌上陆介的脑海,慈蔼的青木道长,带着峨冠的小真,英姿焕发的神龙剑客……最后,是那美艳绝世的查汝明……

“查……不,汝明,我对不起你……”

他说完这句话,沙已经平唇了……

畹儿觉得突然之间一切都完了,她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无止境空白,她猛然伸出双手,蒙住了双眼,当她的双手在她无声的悲泣中放开时,黄沙已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有了,只是黄沙,无垠的黄……

她呆呆地站在石岩上,雪白的肌肤衬着洁白的衣裙,就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她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却哭不出声音。

这时候,大伙人冲到了更远的对岸山岩上,他们正是查汝安,查汝明,何摩……他们来得太迟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峰峦依旧,黄沙无恙,但是陆介呢?

忽然他们看见了对面岩上的畹儿——

“那是畹儿!”

“畹儿!畹儿……”

但是畹儿直如未闻,她美丽的脸颊上挂着珍珠般的泪水,脸上只是白纸般的茫然和空洞。

戛然一声长鸣,两只大雁飞了过来,它们互望了一眼,那像是说:“该歇歇了吧?”

“呼”一声,左面的双翅一敛,轻落向这弯沙谷,紧接着一声惊鸣,这雁身沉了下去,它奋力鼓扑双翼,激起漫天黄沙。

在空中的一只望着伴侣一点一点沉下去,终于没顶,它盘旋数圈,忽地一声哀鸣,一直投入谷中。

畹儿默默注视着这一双雁儿的悲剧,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凄清的苦笑,在对岸众人惊喊大叫之中,她一步步走向岩崖的边缘……

畹儿,畹儿,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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