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岂忍卿死(4)
罗廷玉懒得多说,抱拳道谢一声,转过身子,大步跟著那燕儿走去。他们转入一条黑暗的岔路内,转了十六七个弯。沿途上不见盏红灯,若是没有灯笼照路,可真不好走。转眼间已出了这片竹林,燕儿高举灯笼,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直在罗廷玉面上转动。
罗廷玉也不理她,回身向黄衣女抱拳道:“有劳姑娘玉步了。”
黄衣女裣袖还了一礼,道:“先生言重了,荒居简慢,无以款待贵客,又未能奉告贱姓出身,心中歉疚,远望先生海量宽宥。”她的呖呖莺声,娇美异常,实是令人难以忘记。
罗廷玉却淡淡一笑,道:“在下亦是多方自秘,歉疚之情,决不下于姑娘。”
燕儿忽然接口道:“我家小姐从来不跟别人说话,先生如是她的朋友,何不留下多谈一会呢?”
黄衣女皱眉道:“燕儿,你胡说什么?”
燕儿道:“婢子说的都是实话,如是实话,便算不得是胡说了,小姐您说是也不是?”
罗廷玉冷冷道:“在下告辞啦!”
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竟是头也不回,霎时隐没在黑暗中。黄衣女呆呆地望住罗廷玉的背影,直到已瞧不见他,良久,兀自在出神。
燕儿轻轻一咳,低声道:“小姐,这儿夜凉露重,当心受了风寒。”
黄衣女应一声,自言自语道:“他一定是莫家庄的对头,所以想杀死我,以绝后患。”
燕儿惊道:“他想加害小姐么?唉,像小姐长得这般美丽,又博学多才。这个男人怎忍心加害小姐呢?”
黄衣女缓缓道:“这人有两副心肠,其中的一副就是铁石心肠了。”
燕儿大是好奇,问道:“还有一副是什么心肠呢?”
黄衣女道:“是大英雄大豪杰的心肠,所以他终于没有向我下手。啊!我差点儿瞧走眼了。”
她沉吟一下,又道:“他是莫家庄的仇敌对头,这就使我感到十分大惑不解了。”
燕儿可又听不懂了,道:“小姐的神机妙算,向来是天下无双,什么事竟能使你觉著疑惑不解?”
黄衣女叹道:“我略通韬略阵法之学,那里就能谈得上神机妙算天下无双之评?你不过是见我摆下这座竹林内的阵法,又略有推测事理之能,便以为我很了不起。”
她停口茫然望著天空,片刻又道:“那一位英雄武功如是之强,假如很仇恨莫家庄,为何不仗刀直闯,报仇雪恨?这一点真是使我甚感不解。”
燕儿大眼睛轻轻眨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问道:“小姐,假如那位先生真是莫家庄的对头,有一日忽然两军相遇于阵前,小姐您是继续指挥呢?抑是避开?”
黄衣女默然半晌,挥手道:“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她们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竹林内。
这时罗廷玉迅快奔回莫家庄,远远已见到早先的战场上,灯火点点,想是还在大举清查战场。他绕道穿过,直返那忘忧斋。在斋外他以弹甲传声之法,跟杨师道联络过,得知一切如故,这才迅快入室。他早就把倭衣和宝刀分别埋藏在庄外某处地方。返房之后,生怕莫家庄之人会来查看,所以嘱附杨师道归寝,今晚暂时不谈。
翌日早晨,专门照管这忘忧斋的阿俊向他们说,章如姻姑娘有点事情,今日不能来此。
罗廷玉便在早餐之后,把昨夜之事一一告诉杨师道。
杨师道骇然道:“真想不到此庄力量如此强大,从这一切迹象来看,这莫家庄必是独尊山庄无疑了,那位诸晓奇门遁甲兵韬战略的黄衣姑娘,神秘莫测,竟教人猜想不透。假如她是独尊山庄之人,昨夜里怎肯让你轻易离开?如若不是独尊山庄之人,却如何能指挥霜衣卫队?难道说她是受严无畏礼聘的高人奇士?”
罗廷玉道:“我也想了一夜,得不到结论。目前暂时撇下这个黄衣姑娘不谈,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
杨师道精神一振,问道:“是什么事?”
罗廷玉道:“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拱翠楼中的严沧波老丈,他会不会是严无畏?”杨师道震惊一下,旋即冷静下来,凝神细想。
罗廷玉又道:“我在拱翠楼中发现了翠华城故物,是以动了疑心。不过经我细察之下,严老丈并没有内伤迹象,甚至似是不谙武功,你以为如何?”
杨师道缓缓道:“尝闻严无畏智谋盖世,乃是古今罕有的奸雄之才。如若他有心掩饰,咱们查看不出他懂得武功,并不出奇。”
他双眸中射出智慧的光芒,又缓缓道:“此处既然发现本城故物,又有如此强大的霜衣卫队驻扎,可知必是严无畏的一处极重要的基地。属下窃以为值得多花点时间工夫查究,前此少城主独自离开的打算,暂时得作罢,免得打草惊蛇,让敌人迁移了地方。”
罗廷玉颔首道:“你说得很对,我暂时不能离开。不过师道你也得当心点,我瞧得出那位如烟姑娘,似是对你极有好感。”
杨师道没有立刻回答,想了片刻,才道:“属下自当小心注意。但想来我们之间未必就会生出情意。属下发觉她虽对我们很有好感,但言谈举止间,却很有分寸,属下故意与她接近,正是想设法探测她的内心………”
他的语气似是十分慎重,可见得那个外表上天真无邪健康淳朴的姑娘,已使他生出某种疑心。
这忘忧斋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刻,,莫家庄中,有一股异乎寻常的肃穆气氛。所有的人,个个服饰齐整,举止谨慎。一个白衣少年奔上钟楼,巨钟随即响了三下。
声音了亮,全庄皆闻。霎时间,庄门内那片广场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无数白衣人。他们迅即排成两列,由庄门横贯广场一直排列到厅门。这两排白衣人对面而立,相距一丈。这样,便变成用两堵人墙建造了一条长廊直巷了。
一会工夫,一辆马车停歇在庄门外。车中之人下地后,缓步入庄。两排白衣人都按剑挺立,双目向前凝视,没有一个人胆敢转眼打量来人。但当这一小队的人经过他们面前之时,从这迅速一掠眼间,都瞥见领头的是个高大青袍老人,气度威严,相貌清秀,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
在他稍后的左右两侧,却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四旬,雄伟壮健,两道眉毛又黑又浓,杀气腾腾。他除了背插大刀之外,手中还拿著一根精钢长杖。
那个女子宫装高髻,走路之时,姿态甚是美观。可惜她的面庞被一块轻纱掩掉半截,只能见到两道画过的黛眉,以及明亮灵活的眼睛。
再后面就是武胜堂堂主何旭,本庄庄主莫义。以及两个气度轩昂不凡的白衣人。这两人一是凌子流,一是吴辰雄,乃是霜衣卫队十二队长之二。
那个青袍老人行经之处,两边的白衣人莫不凛然肃立。在这数百标悍的白衣人心目中,这个青袍老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他们是天生有一种极强大的力量,能使人甘愿为他做任何事,那怕是战死于疆场,亦在所不辞。青袍老人不时注视两旁的白衣人,偶尔点点头,表示嘉许。不久,已走完这一条人廊,踏入大厅之内。
这一座可容数百人的广大厅堂之内,摆著三十多具棺木。青袍老人走过每一具棺木之时,都凝视片刻。偶然间也会命人翻动棺内的尸体,以便查看。这三十多具尸首,其中有些是身首分离,或是雪白的衣服上呈现大滩血迹。使得这座大厅内笼罩著一股阴森可怕的气氛。
青袍老人逐棺瞧过,回头一望。但见厅门外的两排白衣人已完全不见影踪,这么多的人移动离开,竟没有一点声响,可见得纪律之严,他不禁又颔首微笑一下。
之后,青袍老人在厅堂左角的一张太师椅上落坐。太师椅上□著整张的虎皮,显得势派极大。那雄伟大汉和宫装美女侍立在太师椅后。
何旭、莫义二人坐在一侧,凌、吴两名队长却是站著,人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青袍老人面上。
青袍老人思索片刻,说道:“这三十四个战死的孩子当中,有十四个都是一刀殒命,皆被同一敌人所杀。”
何旭起立道:“主人说得极是,属下也曾细心验看过,这个敌人刀法极是精妙,刀锋所及,必是立时毙命的部位,使对手全然失去反击之力。”
青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此人刀下无情,一招收效。可见得他刀法强绝。
同时从那些伤口又可看出此人腕力沉雄无匹,纵然不是劈中要害,亦难望活命。”
他凝目寻思一下,才又道:“本庄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竟挡不住此人一招,实是使人感到难以置信。”
何旭说道:“属下深信此人必定就是端木小姐带走的那个倭子。”
青袍老人道:“照你和凌子流接他一招的情形看来,谅必是他无疑了。你们可曾查出了那端木姑娘带走此人的用意了没有?”
莫义忙起立道:“属下自昨夜就亲率五个最精明老练的人跟去查探。但我们竟然在路上耽误了一阵,到得那绿篁村时,外面已高悬红灯,没有法子见得到端木小姐。她的规矩是已时撤禁,是以这刻尚无任何线索。属下守到这刻才赶回来迎接主上大驾。那五人仍然在绿篁村四下守候,一有消息,立时飞骑驰报。
青袍老人疑惑地望住他,道:“你们何事耽误了时候?”
莫义道:“属下至今尚未找出原因。当时我们在黑夜中飞驰疾奔,好像是迷了路,找了许久,才摸到绿篁村。”
青袍老人道:“你们都精通夜行术,又熟悉地势途径,怎会迷路?”
莫义躬身道:“正因如此,属下自知失职,惶恐待罪。”
青袍老人拂须闭目,想了一会,才道:“我明白了,这是端木姑娘在路上预布了奇门阵法,使你们入伏迷路,免得紧紧跟蹑著她,看到了一切。此事过不在你………”
厅门外突然出现一人,高声道:“禀告庄主,现已有人驰返。”
莫义道:“知道了。”
随即疾奔出去,不久回转来,道:“那绿篁村刚刚撤禁,部属李玉清便见到端木小姐。
据端木小姐说,那人倒底是谁,未能摸清楚。只知道他年纪尚轻,通晓华语,是个英雄人物。为人又极为机警多智,乃是个极为札手的强敌。”他的目光一直恭敬地望住青袍老人。
这时突然瞄扫了何旭一眼,又道:“端木小姐又说,她当时认为此人太过厉害,如若不用点手段,我方定必伤亡惨重,动辄有影响当时战况大局的可能,是以放他上台,又把他弄走。”
何旭听了这话,自然禁受不住,冷笑一声,道:“端木小姐未免过于高估倭子了。当时如若容本座出手,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凌子流也欠身道:“端木小姐动辄抬出军法之名,权力极大,谁也没法子顶撞。
关于这个倭子,恐怕是她看错了。”
青袍老人眉头一皱,道:“端木姑娘的判断正确无误,其中有些关键,非是你们所知,是以感到忿忿不平。现在从她的话中,已可推测出这个倭子或竟不是真的倭子,这一点异常重要………”
他那对深邃的眼睛中闪射出光芒,略略带点兴奋,又道:“你们都曾把经过情形详细报告过,我细心归纳起来,发现其中有一点最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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