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无头公案(2)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一口气,目光茫然投向殿顶,似是忆起昔年旧事,以致心中无限惆怅。他只停一下,又道:“贫僧弱冠之年,本应向端木夫人家中提亲,但其时已到门不当户不对,先父母都羞於攀附贵显之家,先父的一个朋友得悉此事,一方面介绍贫僧到少林寺学艺,另一方面,去探端木夫人家中的口气,他得到的答覆是只要贫僧学武有了成就,能够立身扬名於世,即可论及婚娶。因此之故,贫僧日夜用功,勤修苦练……”
他娓娓道来,这等缠绵情史,出自一个高僧口中,实是份外动人。端木芙皱起双眉,问道:“难道讲定之事,也会发生波折麽?”
广闻大师道:“不错,但贫僧苦修了叁年武功,打算下山,投身镖局,或是参军从戎,博取功名之时,回得家中,方知端木夫人已经亲自答允端木世家的婚事。”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贫僧当夜逾墙入见端木夫人,问及此事,她居然当面证实,并且很残忍的告诉我,说端木公子风度翩翩,使她一见倾心,终於堕入爱河之中,不能自拔。”
端木芙双眉皱得更紧,道:“假如你的话不是虚构,则你的遭遇,实在太可悲了。”
广闻大师徐徐道:“是的,贫僧遭此打击,万念皆灰,回到少林,便削发出家,全心沉浸於武学中,一幌即过了二十馀年,贫僧有事到金陵去,不想邂逅端木失人,从那一次开始,贫僧时时到她家中,竟与端木公子结为好友……”
端木芙道:“然则你心中对她移情别恋之举,竟能不记恨麽?”
广闻大师道:“贫僧出家之後,深研佛法,专心习武,这等多年以前的儿女之情,早就已经淡忘了。”
端木芙道:“果真如此麽?我猜你重见端木失人之时,她已经又老又丑,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恰恰相反,她比从前更为艳丽,岁月似乎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我其时深信自己真的忘怀了这一段恋情,谁知十多年之後,她一封求援之信,才使我得知实是没有忘记她。”
端木芙道:“你率众驰援之举,乃是朋友之间的常理,如何能说是你未能忘情呢?”
广闻大师道:“但事实上我接到求救信之时,我心中涌起了恨意,决定不加理睬,装作不知此事,过了几天,我反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方知自己从前以为业已四大皆空,看破了世情,其实却不然,这麽一想,方始恍然大悟连忙去向方丈大师求助。”
端木芙厉声道:“假如你不延误了数日,端木世家便不致满门受害了!”
广闻大师满面更是悔恨之色,道:“是啊,贫僧如不延误,端木世家便可能不致全遭毒手了。”
端木芙冷冷道:“你既然怀恨於心,谁知道这凶手是不是你本人呢?”
广闻大师哼了一声,道:“贫僧如果是凶手,则敝寺上至方丈大师,下至其他一些後辈门人,竟然皆是帮凶了?嘿!嘿!我少林寺就算再不成材,亦作不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端木芙道:“这话虽是有理,大可置信,然而端木世家与少林寺亦有过怨嫌,例如这一门魔刀及内功心法,端木世家乃是得之於少林寺的,对也不对?”
清风大师霜眉一耸,高声道:“你说过不知端木世家懂得这门功失,但如今竟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岂不是奇怪?”
端木芙道:“我是数日前才听另外一人提及,但心中尚有存疑,未敢遽信,因此我用此法出言相探,以窥真伪,自然我现在已晓得那人没有骗我。”
广闻大师迫前两步,疏勒国师横身阻挡,道:“大和尚,你最好退开些!”
广闻大师这才警觉地退了两步,这时端木芙便泛起一个感觉,想道:“自从我一提到端木世家之事,此僧便时时做出了忘我之事,以他这等修养与才智,若然此事不是对他万分重要,焉会时时失态,因此,现在我大概可以相信这件血案,不是少林寺所为了。”
此念在心头一掠即逝,只听广阗大师道:“端木芙,姑勿论你是什麽身份来历,贫僧只要请教你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苦苦迫究这一门功夫之举,有何用意?”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广闻大师,假如你放心得过,咱们到那边角落密谈几句如何?”
广闻大师道:“贫僧有什麽放心不过的,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敝寺长老同门多人在此,如能一同听见,必是有利无害之举。”
端木芙冷冷道:“那就算了!”
广闻大师就长笑一声,迅即取下了戒刀,顿时寒茫杀气,充弥全殿,人人一望而知他已立下非常坚决的心愿,是以才造成这等摄人心魄的气势。
端木芙低低道:“国师小心在意,看来这一杨血战,势所不免了。”
话未说完,清风长老高声喝道:“广闻师弟,暂时不许动手!”
全殿寂然,都看广闻大师有何反应。广闻大师应道:“长老师兄,小弟深信此女必与昔年端木世家这一件惨案有关。小弟一想起此事,便愤恨填膺,热血沸腾……”
清风长老道:“假如你不把这件惨案的疑霎澄清,本寺终是玷惹嫌疑,因此之故,师弟你务要暂抑个人之恨,多为大局着想。”
广闻大师叹口气,很勉强的道:“既然师兄如此说,小弟岂能违逆,好,端木芙,咱们到那边说话。”
他首先向佛殿另一角走去,此殿极为宽大,因此在那边说话,若是放低声音,这一边断断听不见。
端木芙也放步走去,一面向清风长老道:“奴家有一段时期错疑是贵寺,殊深抱歉。”
清风长老只哼了一声,目送崔阿伯护侍她走去,耳中听到一个僧人低低道:“咱们伤亡人数不少,难道一声道歉就可了事麽?”
清风长老道:“当然不行,但等一下再说……”
广闻大师在另一角落中,等端木芙行近,双目射出比刀剑还锐利的光茫,盯视着。端木芙道:“奴家确是端木世家唯一仅存之人,这是因为奴家出生未久,便过继与我亲娘她舅因此我一直是姓周名芙。”
广闻大师一怔,道:“然则端木夫人从来不向外人提到此事麽?”
端木芙道:“不但不向外人提及,连我自己也一直不知道,假如不是崔阿伯最近告诉我的话。”
广闻大师目光转到崔阿伯面上,道:“这样说来,老施主与端木世家的关系一定很深的了,只不知当贫僧时时与端木世家往还那一段时期,老施主可是在金陵?”
崔阿伯道:“老朽奉夫人之命,早在小姐出生之前,已随周老爷仕宦全国各地,负起保护之责,因此从未听闻过大师之事。”
广闻大师道:“原来如此,不错,端木夫人娘家姓周,此是外人绝对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单凭这一点,贫僧仍然不敢全信。”
崔阿伯道:“若果你要证据,只怕很难很难。”
端木芙突然间移开面上的秀发,露出整个面庞,向广闻大师道:“那麽你瞧瞧我的面貌。”
她已从武当掌门程真人口中,得知自己与母亲年轻时十分相肖,但她後来大为发福,所以看来便不相似。因此假如广闻大师只见过端木夫人後期的面貌,一定感到不似而生疑,岂知这一来他反而被证实所言皆伪了。广闻大师眼力非同小可,虽是光线黯淡,但仍然看得一清二楚,他起先皱起眉头,但旋即恢复如常。
双方都不作声,广闻大师似是陷入沉思之中,端木芙迫近两步,柔声道:“你想什麽?”
广闻大师目光掠过她面上,随口应道:“没有什麽。”
接着又道:“红药,你为什麽老是喜欢知人家心中是想什麽?”
端木芙仍然柔声道:“你不肯说就算了。”
广闻大师忙道:“我不是不肯说,而是……”
他话声突然中断,愕然注视着她,半晌才道:“相貌和声音都可以遗传,但难道连说的话也能遗传给你?”
端木芙道:“这一点不是重要的事,奴家只要知道,我像不像端木夫人?”
广闻大师道:“她年青之时,正是你这种样子,连声音神情亦无一不像。”
端木芙道:“那麽你现在还信不信?”
广闻大师长叹一声,道:“信是信了,可是你已闯下大祸,连贫僧也不知如何方能收拾起来。”
端木芙不接这个话题,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刀术高手萧越寒出现於江湖,他凭仗魔功心法,以及魔刀招数,杀得独尊山庄许多高手无法抵挡,这个人连结了海上六大寇,牵制着独尊山庄大部份力量,然後趁机向我下手,差点就被他达到心愿了。”
她非常小心地注视对方任何表情,接着道:“这个人是谁,大师可知道麽?”
广闻大师道:“本寺在武林中,人数最多,遍布天下各地,贫僧每隔一两年,总是秘密行遍各处重要地方,次次都嘱附本寺得力之人,密切注意刀法特高而又行踪奇异之人,因此海上六大寇一旦蠢动,而又有萧越寒此人出现,贫僧顿时得知,率领了五个帮手,迅即下山访查,可惜直到你已杀死萧越寒,我们才查出他的下落,假如他尚未死,贫僧定有法子叫他供出种种内情。”
端木芙道:“如果你与他全然无关,而此人又识得魔刀奇功,则可知必是袭杀我全家的仇人的手下。”
广闻大师道:“我亲眼见到那些体,其中有二十多具是凶手,因此推测得出对方果然是深谙魔刀心法之人,毫无线索,却如何猜得到呢?”
端木芙道:“我家的剑法武功,亦是秘传绝艺,天下各家派难有胜过我家的,这等杀尽全家之举,错非这一群凶手尽皆修习一种极为毒辣厉害的武功,如何办得到?初时我也不知,後来遇见萧越寒,方始敢断定必是这种厉害武功,我顺便问一声,我家的剑法,大师可知道?”
广闻大师道:“端木世家的武功来历,当今武林中知音有限,贫僧不妨告诉你,他家的剑法以奇诡克毒见长,只怕世称‘邪功魅剑’就是了。”
端木芙道:“我亦作如此猜……”
她目光射向对方,又道:“大师想必也知道我家有一座武库,设在某一处极隐秘之所,对也不对?”
广阗大师道:“是啊!端木夫人也曾提及此事。”
端木芙道:“这座武库在什麽地方,大师想必也是知道的?”
广闻大师道:“贫僧本可以知道,但我一听说端木公子嘱附过她不可向外人提及,便不让夫人说出来,,以免她破坏了家规。”
端木芙道:“换言之,你至今仍然不知武库的所在地?”
广闻大师道:“当然啦,昔年既然不愿知道,难道如今反而晓得麽?”
端木芙道:“但这座武库之中,竟不见贵寺的魔刀神功,不知是何缘故?”
广闻大师道:“这等情事,恕我无法奉答了。”
端木芙道:“从种种迹象看来,只要查出还有那一派懂得这一门功夫,几乎就可以肯定仇家是谁,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如果这般简单,那倒是好办了,试想这一门功夫既然本寺尚有秘本,便仍有流传出去的可能。其次,那个仇家亦可能把这门武功设法转传给别的家派,这等嫁祸东吴的手法,岂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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