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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3)

夫人笑眯眯道:“我前个就梦见你考中了,醒后给你爹说,你爹还挺不高兴,他说梦本相反的,谁知道真中了……唉!这就好了……你爹一辈子领兵打仗,却养了你们两个读书的儿子,这一下,你可用棉花把他嘴给堵上了。”

她说着,还一个劲地笑,照夕换上了衣裳出来,太太还要他加上坎肩,照夕无奈只好又加上了,思云又要过来给他梳头理辫子,照夕却摇头道:“不用!不用!真麻烦人!”

思云后退了一步,半笑道:“唷!今儿个可不许发脾气呢!”

太太叨叨道:“好了,他不梳就别给他梳了,你们也该去换件衣服了。”

说着就站起来,思云、念雪都喜孜孜跑去换衣服去了,照夕和母亲进了后院,一面很关心地问道:“我那申屠兄弟也不知中了没有?”

夫人笑道:“这要等你爹回来,他一定知道。”

才说到这里,管之严已兴冲冲开门进来了,他一身官服,哈哈大笑着,把帽子摘下来交给随身跟班的顺子,一面走到照夕跟前,重重地在照夕双肩上拍了一掌,双挑拇指。

“好!探花郎!”

然后他又哈哈地大笑了,照夕肃然道:“这全是托二位大人的福分,其实孩儿并没有什么真学问。”

将军收敛了笑声,大声道:“得了!你就别客气了,你的文章,我今晨在瑞大人那也见了。”

他笑道:“来!坐下谈,坐下谈。”

照夕落坐后,正想问问申屠雷的情形,管之严已笑道:“申屠雷这孩子也不错,中了二甲第五名,他叔叔在礼部我也见着了,那老家伙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我已约好了他叔侄后天来家吃饭。”

照夕不由大喜过望,心中确实为申屠雷高兴,帮将军脱下了黄马褂子。

“你猜是谁领榜?说起来,我还真气,要不然你是榜眼。”

他说着,一双虎目睁得圆圆的,太太就问道:“谁状元呀?”

将军嘿嘿笑道:“我不是在说么!是个姓及的,叫及闻雨,这小子可真走运,其实他文章并不怎么样,你猜怎么着?说来真好笑。”

照夕点头。

“哦!这人我也认识,他是和我一榜中举子的,是河南人。”

管之严笑着点头。

“不错就是他,他文章并不如你,你知道吧?”

照夕微笑不语,将军就放低了声音。

“事情是这样的,瑞大人说呈上去的名次,你本是第二的,及闻雨该是第四,是传庐。谁知圣上因这几年北几省闹旱灾,就讨了个吉利,把他给摆到头里了,你说该他走运不是?”

太太张大眼睛。

“竟有这种事?”

管之严笑着摇了摇手。

“你可不要对外面嚷嚷,活该他走运,再说照夕能中探花,也很不错了,我明天上朝时看看,可能圣上要传见他们三个也不一定。”

他说着话,,一面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须,神情至为高兴,说话之间,已见一听差的在门口。

“回将军!对门的江提督夫妇和公子来了,还有内务府的钱大人也来了。”

将军忙站起。

“快请!”

他笑嘻嘻地点着头。

“他们消息可真快……”

然后他就看着照夕,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看多体面?人家是来贺你的,可是我这爹爹也沾了你的光!”

他的话才说完,一伙人已走过来了,管氏父子忙迎了出去,江提督倒是不常见照夕,见了面很夸了几句,江夫人和管夫人在一块更笑语如珠,照夕却和江公子握手彼此寒喧,内务府的钱大人也走来了,老远抱拳道:“哪位是管世兄?恭喜!恭喜!”

管之严忙迎上去,笑着为照夕引见,照夕忙行了礼,一伙人就到房中来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拨人,江氏夫妇心中很有些感慨,坐了一会儿,就面约照夕过几天过去吃饭,这才告辞回去了。将军这边客人多,就由照夕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江鸿与他握手告别时,却笑了笑道:“有点小事,你忙完了过来谈谈。”

照夕忙问什么事,江鸿只摇头笑笑。

“不慌,这里不便谈。”

说着就摇撼着他的手,又恭贺了几句,就回去了,照夕眉头微微皱了皱,可是这时却不容他去深思,进进出出的客人,忙得他团团转。

过去的同年旧友,来了很多,一来就泡着不去,闹着他请客,他也只好让大家进来,一齐带到自己住处。

这时思云、念雪都打扮得新娘子一样,活泼得像一对小鸟,周旋在照夕的这些同年之友间,送茶送果,笑得像两朵百合花。

照夕私下叫住思云,叫她关照厨房,多预备酒菜,思云笑道:“太太早关照了,今儿个厨房七八个人忙,唉!这种日子好久没过过了。”

热闹气氛,一直到了午夜,然后才遂渐谈了,最后只剩下了管氏一家人。

太太打着哈欠,上了烟榻,将军也想早早睡觉,明天好办事情。

照夕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仰望着当空的一轮皓月,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兴奋对任何人,都是极为短暂的,而“曲终人散”后,那种冷清寂寞,却每每令人益觉惆怅和单调。

照夕苦笑了笑,他自语道:“探花!人们视你多么尊贵!可是我却视你如粪土,如果没有选中我,又该多好呢!”

他于是又想到道:“眼前我的任务,似乎已经达到了,我也该去了,莫非我还真等着要做官么?”

想着他不自主又扭回头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口长剑,他不由率直地笑了。

“我要仗着这口剑,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家是不能久留住我的,我的家是江海湖山!”

他多么羡慕那种生活,这种思想在多少年以前,在他脑中已酝酿成熟了。记得唐朝大诗人张志和曾对人说过:“太虚为室,明月为烛,与四海诸公共处,未尝少别,何有往来?”

他当时读到这一段时,曾有一种说不出的钦慕之感,他常常想着,我如果有这么一天该多好!此刻,他认为实践的时候来临了。

他内心慢慢盘算着,一待这些琐事完结之后,自己就离开北京,去作江湖壮游一番。

当然雁先生交代他的使命,他是一刻也没有忘怀的。

整夜,他都在床上翻转着,那是因为白天的心情影响的缘故,一直到了东方有些亮光,他才蒙蒙睡着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由窗外射人的一陽一光,使他眼皮很不舒服,他忙翻身坐起,却听见一阵格格的笑声。

“我的爷,太一陽一都照着屁一股了,还不起来?”

照夕忙寻声一看,却见母亲不知何时也来了,坐在椅子上,正看着自己微笑。思云、念雪各人一身大红,侍站在母亲两侧,方才说话是念雪,正看着自己笑,照夕忙翻身下床。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怎不叫我一声呢?”

陈氏微笑。

“让你多睡一会儿,昨天你也是真累了。”

思云就跑上来给他叠被子铺床,念雪笑:“水都给你打好了,怕都凉了,我再去给你换一盆去。”

照夕摇头。

“不用换了,我凑和着洗洗算了。”

这时太太就笑道:“你爹一早就走了,他到礼部去拜会方侍郎去了,大概是打听一下,怎么安置你。”

照夕怔了一下,他没说话,就去洗脸去了,这时就听见窗外申屠雷声音。

“探花郎,早啊!”

照夕不由忙转过身来,却见申屠雷穿着一身浅紫绸子袷袍,喜孜孜站在窗外,满面春风地笑着,照夕忙跑出去。

“好!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去呢!你也不要贺我,我们都差不多。”

说着皱了一下眉,小声道:“这一下麻烦可来了呢!”

申屠雷微微叹息了一声。

“我还不是一样,今天来找你,正是想给你研究一下对策,你不知道我那位叔大人,高兴得不了得,一大早就上礼部去了,大概是托人去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意似未尽,正还要说,照夕朝里面母亲努了一下嘴,申屠雷就把话中止住了。二人相继入室,申屠雷向管夫人弯腰。

“伯母!”

管夫人含笑。

“真该恭喜你了,贤侄你可真不容易啊!”

申屠雷微微笑。

“照夕哥比我强多了,我又算什么!”

夫人摇头笑着。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管老伯也看过你的文章,说你作得比照夕还强呢!只是各人的看法不一样罢了。”

申屠雷回头对照夕一笑。

“有伯母这句话,我就高兴了,老实说,我真恨我什么都比不上他。”

照夕一笑。

“这个探花郎如你喜欢,我就奉送如何?”

说着二人都笑了,管夫人本来想问问那位丁姑娘的事,因为丁裳在她的印象里极佳,这些话她忍了好几天了,到现在儿子高考得中了,马上就是大小一个官了,如果照夕愿意,这门亲事,马上就可成了。

可是丁裳的一切,她都不太清楚,譬方说,门户是不是相对?其实这一方面,在管夫人眼中,并不十分重视的,他认为贫富那是另一回事,只要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儿子喜欢就行了。

现在申屠雷来了,她只好暂时把这些话压在心里,当时笑着又问了申屠雷几句,留他多玩一会儿,就回里面去了。照夕看了思云、念雪一眼,两个小丫鬟也翻着白眼看着他。

念雪就说:“怎么啦?是想叫我们出去不是?”

她又看了申屠雷一眼,笑眯眯的。

“申屠相公,你来得正好,我们注意好久了,少爷这个人不知怎么搞的!”

她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眼睛瞟了照夕一眼,申屠雷也早和这两个丫鬟熟了,当时就问:

“他怎么了?”

念雪娇哼了一声。

“这么大的喜事,全家都为他高兴死了,他却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似的。只有一看见你,他才笑。申屠少爷,你问问他,看他到底是为什么呀?”

申屠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目光向微皱着眉的照夕看了一眼,就答应道:“好吧!我问问他,只怕他不肯告诉我呢!”

思云正要再说,却见照夕一双眸子正自紧紧地盯视着自己,就把话忍住了,当时嘟着小嘴,一拉念雪。

“人家计厌我们,我们还是下去吧!”

念雪也发现照夕面有不快之色,当时吓得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和思云转过身子去了。

“可怜的丫鬟!你们怎会知道,你们少爷就要走了呢!”望着她们的背影,申屠雷微微嗟叹着。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惊喜地抓着他一只手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的心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

申屠雷顾视了一下左右,剑眉微轩。

“这事情,我劝你要三思而行!”

他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道:“莫非你能眼看着全家人对你失望?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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