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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3)

顺着一条小溪走了约半里路,就看见了那耸峙在竹林之中的高大别墅,照夕想到年前和申屠雷投店被困时情景,不禁仍还有些愤愤之感。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却因祸得福,再说那九天旗金福老,如今已落是那种下场,他的气也就消了。反倒觉得自己当时下手废了金福老的功夫,那种手段,未免太狠了一点。如今有事再来访他,这老儿是否肯帮忙就难说了。

一行四人,已走过了红木小桥,来到这别墅似的巨宅门前。

管照夕用手拉了一下门铃,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一个伙计,把门开了。

照夕微微一笑:

“我们是来拜访金老先生的,请去通禀一声!”

那伙计怔了一下,前后打量着这一伙人:

“我们这没有什么金老先生呀?四位是要住店还是……”

照夕面色一沉:

“金氏父女,是我们老朋友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的?我们找他有事……”

这伙计脸红了一下,一面弯腰道:“既如此,小的也就实说就是,老爷子两个月以前回来了,却是叫人把功夫废了;现在已带着女儿到江南去了,这地方交给覃先生经营……”

他哈着腰道:“各位请稍等,我去请覃先生来一趟,你们有事尽管同他说就行了!”

照夕想了想,知道此言不假,就笑了笑:

“那就不用了,你给我们开两大间房子,我们明天就走!”

这伙计忙闪身笑道:“那么快请进来吧,房子有的是!”

四人鱼贯而入,淮上三子对这么优雅的环境,很感惊奇。至于九天旗金福老的名字,他三人倒是知道,可是并没有把这么一个人放在眼睛里。

开好了店房之后,照夕眉头微皱,对三子道:“雁老前辈面壁处是在白云山庄,那里离这里还有一段山路。过去九天旗金福老是在那白云山庄开山立寨,这地方,只是虚设的行号,欺骗一般商旅的。”

赤眉子冷冷一笑:

“萤火之光,也敢放威!”

他几乎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败在管照夕掌下,尽管如此,像金福老之流,还是不在他眼睛里面的。

飞云子叶潜道:“既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到白云山庄去呢?”

照夕摇了摇头:

“一来是为恐白云山庄匪人太多,我四人虽是不怕,到底惹厌。再者雁先生面壁,最忌外人干扰,要是为他们发现了,日后岂不要惹厌?所以弟子以为,干脆,我四人到午夜之后,私自探访,岂不是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无奇子丘明冷然道:

“但凭管少侠吩咐,我三人没有什么意见,总之,只要能见到雁老哥就好!”

当下伙计端来酒食,照夕因上过一次当,把酒壶拿过来,仔细端详。丘明怔了一下道:“这是何故?莫非这酒不对么?”

照夕冷笑:

“弟子初下山时,和一友人在此曾着了道儿,所以不得不小心些为是!”

丘明哈哈大笑:

“这个无妨,把酒壶拿过来!”

他说着由怀内摸出一个扁玉盒子,用手一按,盒盖自启,内中是一支晶光四射的玉簪。他把玉簪取在手中,一只手打开壶盖,置一端入壶内,过一会儿取出看了看,微笑着摇头:

“放心!没有东西。”

如是依法在各菜肴中试了一遍,俱无异状,这才把王簪收起,各人放心大胆地进食。

淮上三子到了此时,也都改了观念,开怀畅饮,谈笑自若,丝毫不带出忧愁神色。

四个人分两间住,照夕和丘明一间,葛鹰和叶潜一间。照夕一直都很小心预防着,好在四人都有高深的内功,入夜后盘膝榻上,运功调息,睡不睡觉倒是无所谓的事。

三更天,照夕和淮上三子轻轻出了客栈,照夕在前,三子在后,一路直向旗竿顶山峰上翻去。

这一驰开脚,照夕才暗暗惊叹不已,心中忖着自己的轻功提纵之术,要是和三人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了!

白云山庄,自从金氏父女离开以后,虽然仍蹯聚着不少匪人,可是那声望比起金氏父女在时,差得太远了。

入夜虽有几个小贼值更,可是在他们四人眼中看来,那简直是不值一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当初禁闭照夕的那个石洞。启开石门之后,照夕率先入内,淮上三子跟着入内之后,四下打量着。

葛鹰问道:“那雁老哥就在这里么?”

照夕微微一笑:

“三位前辈,说不得委屈一下,雁老前辈面壁之处,还要爬行一段距离才能到呢!”

三子不禁面带惊奇,照夕当时纵身附壁,用手把一窝藤草一拉,带起了一块千斤巨石,顿时现出了一个漆黑的地洞。叶潜接下了那块石头,照夕就率先把身子钻了进去,三子也各自随后钻入。

这条地道,照夕因是轻车熟路,所以并不费事,很熟悉的前面爬着,三子却是第一次来,他们跟着爬行了一大段之后,无不心内暗暗吃惊。

因为他们已发现这条地道竟是按先天正反易数相克之理开出来的,要是不一精一此数之人,即使是爬进来了,要想再出去却是万难。

淮上三子,看到此不禁暗暗吃惊,已相信那位雁先生,定是在此面壁无疑了。

想到了当年自己兄弟设计害他的经过,三人都不禁内心十分愧疚。

这条地道前文叙述过,在此不再多介绍。那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地洞,沿途极多暗门,弯七扭八,只要行错一门,就可能把自己永世埋葬在这山石之内。

好在照夕既熟前路,三子又一精一此术,不一刻已发现了眼前似有黄光闪烁着。

照夕回头轻声道:“到了,请三位略候,容弟子通禀之后再进内见他老人家吧!”

丘明苦笑着点了点头,淮上三子此一刻真是噤若寒蝉。照夕于是伏地朗声道:“弟子管照夕随同淮上三位老前辈面谒,请老前辈赐予接见。”

他说完话,良久,不见一点回音,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有回音。照夕就大着胆子向前膝行了几步,爬到了洞边,伸颈向洞中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慌忙回头道:

“不好了!三位前辈快下去看看,雁老前辈不好了!”

他说着首先飘身而下,淮上三子也不由吃了一惊,相继纵身洞内。只见一黑发披肩,面黄如蜡的老人,跌膝坐在蒲团之上。

虽然事过数十年之久,可是淮上三子一眼仍能认出,这老人正是当年的雁先生。他们口中都不由惊得哦了一声,照夕早不禁扑倒老人座前大哭失声。

原来雁先生顶门天灵盖上,开了一个三角形的黑乎乎的窟窿,皮肉早已干枯,看来像死去很有一段时间了。

照夕想不到千里迢迢来此,只拜见到老人一具尸体,因念到老人传艺之情,一时失声大哭不已。

淮上三子也是面色颇为严肃,他三人一齐弯腰,朝着雁先生尸体深深一拜。

无奇子丘明长叹了一声道:“老朋友!我兄弟的罪名,今生再也难以洗清了……”

他忽然往地上一跪,流泪满面地道:“雁老哥……当年我们害了你,今日你的弟子照样也对付了我们……你也可以安息了。我兄弟今日在你灵前发誓,今生今世不出山一步……”

飞云子叶潜及赤眉子葛鹰,也都跪下身来,一种无名状的悲哀,深深笼罩着他们。

本着“死者为大”的心理,再加上他们原有的愧疚之心,一时他们都感到天良受到了遣责,在这个已死的老朋友灵前,他们深深忏悔着。

良久他们才抬起头来,飞云子叶潜无意间目光向雁老面上看了一眼,他忽然口中“咦”了一声。

“你们看雁兄鼻下……哦!哦!”

他惊忙站起了身子,这时无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鹰也都注意到了,顿时都吃了一惊。

三人先后站了起来,照夕本在悲哭,闻声抬头问道:“什么……事?”

这时飞云子叶潜已走到了雁老尸身之前,他弯腰仔细着了看,面现异色。

“啊!大哥快看!”

无奇子丘明这时也走了进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只见雁老鼻下正中,微微垂下约有三分长短一根软玉似东西,若普通看来,就像小孩流的鼻涕一般。

可是淮上三子已是世外高人,见闻至广。无奇子丘明端看一辨之下,顿时后退了一步,面色大惊。

“玉茎出窍,天顶目开……雁老哥,莫非竟是出胎了?哦……这……这可能么?”

赤眉子葛鹰这时细看了老人天庭后,也大惊:

“大哥快看……雁老哥真是出胎了!”

他边说边还用手指着雁老顶门,三人都不禁探首一看。只见老人顶门那三角窟窿,竟深有半尺许,几乎占了老人整个头颅面积一半。其黑如墨,最奇是不带一些血腥,光泽红润。照夕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可是无奇子丘明和飞云子叶潜,都不由连声叹息不已。

照夕惊吓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丘明看了他一眼:

“我们应该为他老人家贺喜。想不到他竟在六十年之中,炼成了元婴,已出胎了……

唉!我们应该早来几天就好了!”

葛鹰也叹道:“如蒙他老哥指点几句,受福不浅……”

照夕这才突然想起,大喜道:“啊!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叶潜看了他一眼:

“小侠客有何见地?”

照夕笑道:“我几乎忘了,当年雁老前辈传授我武艺时,我曾亲眼见过雁老前辈所炼的元婴……”

叶潜立刻惊喜道:“哦!你看见了?什么样子?是由什么地方出来的?”

照夕比了一下手势:

“这么高,长相和雁老爷一模一样,由雁老前辈顶门出来的。不过,那时候头顶并没有开就是了。”

淮上三子立刻面色大喜,葛鹰忙问道:“出胎时,雁老哥口中念了些什么没有?”

照夕茫然点了点头:

“好像说了些什么,只是我已记不得了。”

三子立刻大失所望,葛鹰仍追问道:“你是否可以想出来呢?想一想吧!”

照夕笑了笑摇头:

“那怎么想得出来观?我根本就没有注意……”

赤眉子葛鹰立刻长叹了一声:

“老弟,不瞒你说,这道家证仙之说,我兄弟醉心已非一日,其实早已可以下手修炼了,只是最后出胎口诀,苦求不得,白白耽误大好光一陰一,至今仍徘徊于凡尘之中。如寻得出胎口诀,像雁老哥今日之成就,并非不可能……”

他一面搓着双手,独自连声叹息不已。

丘明这时面色也似十分懊丧,望着雁先生躯壳,又似无比的羡慕。他冷笑了一声道:

“自古仙人不易修为,雁老哥能有今日成就,正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二弟,你也把仙业看得太简单了!”

葛鹰叹道:“现在还有什么好争的?我们都这么一把子年岁了……只不过说说罢了!”

叶潜似有所启示地道:“不然,我兄弟如能真心于静中体悟,那最后的出胎口诀,又焉知不能悟出……”

丘明呵呵一笑:

“老三!你可又说外行话了。那出胎口诀,是在已养成胎儿待出之时的撒手功夫。

你我区区一介凡人,有何智能得以悟出……须知,如今留下的口诀,俱是当年成道的人在道成之前留下来的,并非先有口诀而后成道飞升的……你这一点还没弄明白!”

叶潜失望地点着头。

“唔……这么说,我们只是在妄想罢了!”

丘明同色苍然地望着照夕,点了点头:

“少侠客所说不假,雁老哥虽已飞升,可是躯壳仍在,足证少侠所言属实。如今我兄弟已心服口服,此刻就想告辞。今后六十年定遵守诺言,面壁深山,决不出江湖一步……少侠请放心,我兄弟这就告别了。”

他说着向二位拜弟看了一眼:

“二位兄弟,在此久留何益,我们去吧!”

葛叶二人方一点首,正要转身,照夕忽然惊讶地道:“三位前辈且慢……这是……”

他说着走向雁先生床边的石案旁,更吃惊地道:“啊……快看!”

淮上三子不由忙踱了过来,只见白石长案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字,那似老人以手指书写在石面上的,字字入石三分。三子合拢来,细细读着,只见上面写的是:

“恩也休!仇也休!但把尘事一笔勾。走元婴笑九洲,混混人世又何留?六十年面壁,伏先天正气。于清道光丙子年,仲秋月二十一日子时出胎。

苦修寒士雁南天指写”

四人看毕,不由赫然变色,见另一旁,有数行小字,写着:

“淮上三友二十三日子夜来访,余特留焰候之,往事已矣,不必过于自责,如喜洞居,可留此修为,三十一年后,余定援以撒手出胎功夫,希不自误!”

三子不由大喜欲狂,赤眉子葛鹰首先大笑。

“哦!太妙了!”

丘明瞪了他一眼,葛鹰再往下看,才见另有几行字,写道:“照夕小友尘缘未了,不可逆己过甚。今赠汝诗一首,以之处世,后福无穷:

春江夕一陽一暖,雷音驰南天。”

照夕看后不由微微皱眉不语,淮上三子不由相继笑了。丘明用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赫赫笑道:“老弟!这首诗你记好了,以之处世后福无穷呢!”

照夕又低低念了一遍:“春江夕一陽一暖,雷音驰南天。”

他注目着丘明:

“老前辈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丘明手托下巴“嗯”了一声:

“春江……夕一陽一暖……雷音驰……南天……这!我也不大清楚!”

赤眉子葛鹰扣了一下头:

“春江嘛就是春天的江水……夕一陽一吗?就是黄昏时候的太一陽一!”

丘明摆了一下手:

“你算了吧!”

照夕也忍不住笑了,他把这首诗句默默记在心里,遂含笑向三子一拜:

“恭喜三位老前辈,不久就可和雁老先生一样了。”

淮上三子一时笑得眼都睁不开了,葛鹰手舞足蹈地道:“老弟!这都是你的大功,以后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嘻!”

叶潜轻叹了一声:

“想不到雁老哥如此仁厚,如此更增我兄弟惭愧了!”

葛鹰不愿使眼前气氛转变,忙岔口道:“雁老哥已经说过了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再提起来呢!真是……”

叶潜搭垂着眉毛道:“这是他可敬佩的地方,可是我们怎能没有愧疚之心呢?”

葛鹰抬头道:“老三,我们从今天起,要把那不痛快的事忘记,重新为人。”

丘明也点了点头:

“二弟说得对,那么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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