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3)
朱蚕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不由翻了一下三角眼,老脸一红。那白衣人大声叱道:“他二人既在我家居住,就是我袁菊辰的朋友。朱蚕!你来不报去不禀,简直视寒舍如无人之境,你也太狂了!”
袁菊辰口中这么说着,身形一晃,已飘至墙下。他冷笑了笑,右手摸着颈前那口短剑的把柄,向外一展,一声脆响,闪出一口一精一光四射的短剑。剑光映着他的脸,一片一陰一冷,寒似秋霜。
他抖动了一下手中短剑,冷笑一声:“来!来!来!白雀翁,在下绿玉轩主人不才,今夜要瞻仰瞻仰你这驰名中原的老前辈,看看你那日月双轮上,到底有什么杰出的能耐!”
他口中说着,那口薄如纸片的短剑,却像一泓秋水似的,闪着弯弯曲曲的白光。
人们的目光,从那种光影里,立刻体会到一阵冷森森的感觉。可以想知,这定是一口斩铁削金的宝刃。
可是那剑光却远不如他眸子里的光彩更可怕!
白雀翁朱蚕虽然身负两处内伤,可是面对一个少年人的挑战,他怎能退缩?
在势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作了一个极难看的冷笑,用尖细的嗓音,慢吞吞地道:
“年轻人!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说我狂,我看你比我还狂得多……”
他一陰一险地舒了一下眉毛:“告诉我,你和谭啸是什么交情?你犯得着为他卖命吗?”
说着,他抖了一下日月双轮,自嘲似地笑道:“我老头子自出道以来,这双轮子下可从来没死过冤死鬼,小朋友,你可要想明白了!”
袁菊辰仰天一声狂笑,这笑声里似含着哭的声音。他此刻的情绪,正陷于极度哀伤的错综复杂的感情里,他那倚为生命的爱情火焰熄灭了,人生在这种时刻,可说是毫无价值了。
白姗的死,也就等于他的死,他对一切都生出了偏激的看法!
不巧得很,这个不知趣的老人,却在这时冒犯了他的禁地。
他那一腔克制已久、无从发泄的愤怒,一股脑地全送到朱蚕身上了。
他这种似哭一般的笑声,把在场诸人都吓了一跳。朱蚕翻了一下三角眼,后退了一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惊愕间,袁菊辰已收敛了长笑,剑交左手,对着谭啸及依梨华冷然抱了一下拳:“对不起,二位请暂作壁上观如何?小弟如是败下阵来,二位再动手不迟!”
谭啸心中虽不大愿意他独自涉险,可是却也不好说什么。再者,他私窥朱蚕二度负伤,内力已亏,袁菊辰定有非凡身手,白雀翁在他剑下,万难讨得好处。忖此情景,不由后退一步,微微一笑:“这老儿手狠心辣,袁见要小心哩!”
依梨华却纵身墙上,朗声道:“袁兄,你尽管下手吧,他跑不了!”
朱蚕冷眼旁观三人这种对话,好似早已把自己的性命操纵在手中一般,不禁勃然大怒,怪笑一声:“来吧小子,爷爷成全你了!”
话未收口,白影一闪,袁菊辰已到了他跟前,掌中那二尺许、如同一条怪蛇似的短剑,向前一分,剑芒吞吐,直向朱蚕咽喉上点来。
白雀翁口中虽是狂傲,可是已知道袁菊辰非是易与之辈。俗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既敢这么狂傲,定有其值得狂傲之处。再者由对方颈上所悬的那口短剑格式上,他忽然想起一口武林失踪多年的宝剑,不由更是大大震惊了一下。
可是这时,他势成骑虎,已是非打不可了。袁菊辰剑到,走中锋,点咽喉,挂两肩。
朱蚕身形向下一矮,狞笑声里,以左手轮子,试探着去拔他的来剑,右手轮子,斜着向外一穿一展,直往袁菊辰左肩头劈划过来!
袁菊辰不等他日月轮递到,短剑如银蛇吞吐,已自收回,随着他白衣一展,又到了朱蚕侧边。只见他双手一合,用左手托住右手的剑柄,整个身子倏地向后一倒。掌中剑闪起一道白光,直向朱蚕心窝上倒扎了下去。
白雀翁朱蚕心中吃了一惊,这青年一出手已透着不凡。这种剑招,名为“醉里挑灯”,乃是一招失传已久的棘手剑术,想不到在此荒芜的沙漠,竟会由这不速怪人手中施出,朱蚕怎能不大为惊心呢!
可是他掌下一双日月轮,大江南北,也曾会过不少成名露脸的英雄好汉,并使他们一一折在双轮之下,自己绝不信,今夜会败在这个不知名的青年手上!
白雀翁心存自信,倒也不甚惊慌,他右足向侧跨出一步,用“推窗望月”的式子,向外一送双轮。
双轮的出式,一前一后,直向对方双臂上打去。这种打法,也足见高明,双轮前后有别,内中含着极大的吞吐劲力。
袁菊辰如前一样,不待剑式全出,身形半弓已复原态,白衣飘荡中,又错出四尺有余,他冷笑了一声,身形向下一矮。
这时,白雀翁却飞快地袭了过来,日月双轮上挟满了劲风,用“翻天轮”的打法,一上一下,直取对方前心下腹,招式真是狠、快、准!
这时袁菊辰冷叱了一声:“好!”
只见他身形暴长,也不知用的什么身法,滴溜溜一阵疾转,已到了朱蚕双轮之间。
短剑如蛇,向外一展,“铮”的一声,已压在了朱蚕左手月轮的轮背上。
白雀翁心中一惊,霍地向外一抖腕子,想把对方短剑崩开。
可是他哪里知道,袁菊辰动手过招,最厉害的就是一个“贴”字,不论人或剑,只要为他贴上,绝不易抽开。
此刻朱蚕想往外崩,可是难了。
袁菊辰一压短剑,随着对方崩式,向外一挥,只听见“啷当”一声脆响!
朱蚕只觉得左手轮子一轻,尚不及看清手中兵刃是否有损,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对方短剑已迎面斩来!
白雀翁口中“啊”了一声,奋力向外一旋,可是那短剑追着他的旋式,到底还是伤了他了。
剑光一吞一吐,“丝”的一声,随着,袁菊辰向回一抽剑,腾身、落身,几乎是一气呵成。
朱蚕怒吼了一声,蹒跚几步,鲜血就由他左肋下流了出来。
他左手把日月轮向外一抛,倏地按在伤处,身形一弓,箭也似地上了墙头,可是却扑通一下又倒下了。依梨华向前一纵,手中绿玉杖搂头就打!
袁菊辰倏地大喊道:“姑娘且慢!”
依梨华杖已举起,不由突地停住,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头,道:“为……什么?”
袁菊辰寒着脸道:“他已受我剑伤,放他去吧!”
依梨华一怔道:“可是他和我有杀父之仇,与他有杀祖之仇,莫非就算了?”
谭啸这时忽然长叹了一声:“华妹,让他去吧,放过今日再图来日好了,我们不可趁人之危!”
那伏在墙头上的白雀翁朱蚕,此刻勉强站立起来,一陰一森森地笑道:“我白雀翁朱蚕一生闯南战北,想不到今夜竟败在你们几个小辈手中。下手吧,姑娘!”
他猛然向着依梨华挺了一下腰。依梨华气得举了一下手,她紧紧咬着嘴唇,泪一点一点往下滴着,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哥!我不饶他!”
白雀翁现着痛苦的冷笑。谭啸纵身上墙,把依梨华拉了下来,挥手对白雀翁道:
“你还不走么?放过今夜,我谭啸再取你性命也不为迟。见了你那三个朋友,就说我谭啸只要有三分气在,大仇定要亲手湔雪!”
白雀翁“嘿嘿”一阵低笑,这一刹那他脸色惨白,袁菊辰这一剑,虽没有刺中要害,却由最下方的一根肋条间穿了过去,鲜血滴流不已。他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不能亲自调治,这条命也就别想要了。
到了这时,他可真有些怕了。
他一只手按着伤口,转过身来,冷笑着对袁菊辰道:“朋友!你报一个万儿吧!”
袁菊辰哼了一声:“我叫袁菊辰,你记住好了!快回去,用金创散敷上,晚了可就不行了!”
白雀翁发出夜猫子似的一声惨笑,颤抖着声音道:“放心吧!死不了!姓袁的,今夜你放过我,来日我可不会放你。小子,你可提着点儿心!”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踉跄地纵到了墙外。
依梨华气得直跺脚道:“他跑了呀!哥!你放开我!”
谭啸紧紧地拉着她一只膀子,苦笑道:“任他去吧!”
这时,袁菊辰慢慢走了上来,淡然一笑:“二位深夜不睡,却是如何与这白雀翁结下的梁子?”
谭啸长叹了一声:“袁兄,这话提起来,一言难尽,小弟有心把这段宿仇的来龙去脉,对你说个明白,只是……唉……”他摇了摇头:“你老兄刻下是悲伤之人,我实在不忍再令你为小弟分忧……”
袁菊辰怔了一下,直直地看着谭啸:“啊!是了!方才在窗外偷看的,原来是你啊!”
谭啸不禁俊脸一红,讪讪一笑道:“老兄好厉害的一双眸子!”
依梨华这时尚还蒙在鼓中,她张大了眼睛看着谭啸:“哥!什么事?你偷看什么呀?”
谭啸看了袁菊辰一眼,苦笑道:“这个……”
袁菊辰神色黯然地叹息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依梨华更奇怪了。她拉着谭啸的手,磨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哥!他怎么了?”
谭啸苦笑道:“这是人家的伤心事,何必提它?”
可是依梨华非问不可,谭啸被缠得没法子,又想到袁菊辰并未有可隐瞒之处,遂边走边把病女与袁菊辰的血恋故事,细细地叙述了一遍。说到伤心时,二人都不禁泫然泪下。
这一段事情说完,天已亮了,可是多情的依梨华仍流着泪追长问短。谭啸只是摇头,回忆起昨夜病女与袁菊辰的那段生死之情,也禁不住嗟叹不已。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渺小的人除了领受之外,又能如何呢?
而白雀翁朱蚕的突然到来,更给他们带来了极度的惶恐,二人细细商谈之下,为了不拖累袁菊辰,二人决定整装待行。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春容问道:“谭相公、依姑娘在么?”
二人忙站起来,依梨华过去开了门,却见来时所见的那个春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一双眸子哭得跟核桃似的。
她弯腰鞠了一躬:“袁少爷有请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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