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5)
赶车的话又来了,一咧嘴一缩脖子,嘻嘻笑道:“要说这二婆庄,不常走这条路的,还真不知道。听说这地方,过去最有钱的是一个姓高的本地人,他娶了两房夫人,后来这高老头死了,两个老婆争地争财产,把地划分成了两份,当中划一条沟为界,谁也不许过谁的界,所以人们就管这地方叫二婆庄!”
晏小真哪有心听他说这些,很后悔有此一问。赶车的口沫横飞地说到这里,偏着头找了半天,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一条黄泥阡陌,道:“哦,这就是界线!这年头女人真是厉害,简直不能沾!”
晏小真心中不乐,气得再也不理他了。这马车又整整跑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晌午,才到了营儿堡。这是肃州城外的一个小镇,人不多,但路面很宽,马车停了,车夫跳下来,对着晏小真咧嘴直笑:“小姑娘,你幸亏碰见了我,别人还真没有这么早赶路的呢!”
晏小真下了车,这一路颠得她背都酸了,她取出二两银子给他,赶车的喜得直弯腰,扯着嗓门在后面嚷道:“大姑娘走好了,我这车子晚上回去,你要是想回去,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晏小真在空中摇了摇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拐了一个弯,见正面有两个头上缠布的回回骑着马走过来,吓得她忙躲到一盘大石磨子后面,心中想:“这别是爹爹马场派人来找我的吧?”
一直等两个人走过去了,她才现出身来继续走,心中忽然想,我真是吓慌了,就算爹爹传下消息,最少也得晚上才能传到这里,不会这么快的!
她脑子里又想,如果现在有一匹马该多好。于是往前又走了一条街,想找一家卖牲口的,好买一匹马。可是这地方总共两条街,街面冷清得很,两条街总共有十来家铺子,根本没有卖马的。
她走了一程,肚子也饿了,见路边搭着一个棚子,一个缠回在卖牛肉,还有新烤的杠子头烧饼。她本来是不大爱吃牛肉的,尤其是杠子头,硌得牙痛;可是此刻肚子实在饿了,再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走进去,卖牛肉的眼都直了,还有三四个吃饭的回子,也都放下筷子看着她,为她那美丽的姿容吸引住了。
晏小真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用本地话要了一碗肉汤、两个杠子头,把饼撕碎了泡在肉汤里,慢慢地吃着。这时棚外传来马叫之声,小真抬头一看,见方才那两个骑马的回回又回来了,把马拴在门口,小真盯了那马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如果有一匹是我的就好了。
不想那两个人一进门,立刻就为小真的美色给吸住了,四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到掌柜的问他们吃什么,二人才惊觉,相视一笑,挑了一个靠近晏小真的位子坐下来。
晏小真心里不大高兴,看到二人身上都带着刀,各自一脸横肉,就知不是好东西,心中想快吃完走了算了。
她匆匆吃完后,丢下一小块银子,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出去,一个人顺着街,直向前面一条驿道行去!
她这里走了约有百十步,就听见身后马蹄声追过来,并有人发着怪笑之声。
晏小真回头看去,却见还是那两个东西,正对着自己怪笑不已,嘴里叽哩咕噜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心中顿时大怒,转念一想,又压下了火来,仍回过头来,向前疾行着。
这时,两匹马已跑到她身边,二人把马一勒,方要说话挑逗,晏小真倏地冷叱了声:
“该死的东西,下去吧!”
她口中这么说着,倏地一双玉掌往空一抬,只听见“扑通”一阵响声,两个家伙连话还没说一句呢,双双翻到马肚子底下去了。
晏小真以快手法点了二人的穴道,望着二人冷笑了一声,道:“我正愁没马呢,这倒是好,给我送来了两匹,凭你们这德性,也配骑马?”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只是方才吃饭的地方,门口站着几个人,直往这边看着。她也不管,纵身跨上了一匹,抖缰飞驰而去。
那两个缠回,都是被他点中了“桑门穴”,这虽不是要命的死穴,但也须待三个时辰之后才可以自解。
晏小真无意中得了这匹马,心中很是高兴,想想这种行为,真跟强盗差不多,但她倒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她觉得这马是由恶人手中所得,自己骑骑又有什么关系?
有了这匹马,她就顺这条驿道,一路放马疾驰而下。这是一匹很好的蒙古马,枣红颜色;虽比不上自己昔日的那匹大宛名驹,可是买起来也得不少银子。马身上的装置、鞍辔都是崭新的,她骑在上面,更显得十分威风。
她在马上抖擞起一精一神,如飞似地挥鞭驰骋着,差不多疾驰了两个多时辰,直跑得这匹马通身淌汗,喘得一塌糊涂,再不停下来,可就要累死了。
晏小真无可奈何。只好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这地方叫做“梨园堡”,小真过去曾经来过。
这时,天已到了黄昏的时候了,她下榻的这家客栈,名叫“如意老店”,是由川省过来的人开的。门面不大,生意也很清淡,三天来不了一个人。晏小真这一来,倒给他们发了市了,掌柜的红枣七高兴得了不得,亲自接待小真,把她让到了他们认为最好的一间房子里,泡茶、打水;可是他那一双老花眼,总忘不了盯着晏小真看。
晏小真关上了门,心中生着闷气,叹了一声,心中想一个姑娘家出门,可真是太不方便了,到处都受人注意,这可不太好。
忽然,她脑子里一动,想到了木兰从军的故事,花木兰也是个姑娘呀,却能化装成一个男人,瞒过了军中那么多同僚,我不妨也来试试看。这一想她立刻翻身下床开了门,用手捶着木板道:“来人!来人!”
这小店总共只有六七间房子,掌柜的红枣七,自己兼帐房;手下有一个伙计烂眼张,算是总理一切内外杂务;老板娘掌厨,外带为客人洗衣服。三个人虽都有事作,不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闲着,要依着老板娘,连烂眼张也不想用。红枣七却因为过去在川北开买卖,就是烂眼张跟着,不大好意思辞退,所以烂眼张就这么留下来了。
这小子一年四季害眼,一双眼睛通红,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他不大好意思吃闲饭,所以有客人时,他就照顾客人,没客人时,他就在后面劈劈柴,刷锅洗碗;甚至炒菜弄饭,倒是都能凑合。
晏小真这时一捶门嚷嚷,把他老人家给惊动了,三脚两步地跑过来,挤着一双红眼,腰弯得如虾米一样,笑道:“大小姐不要发脾气,大概是要吃饭了吧?”
晏小真点了点头:“饭也要吃,还有点事,你给我到街上去买一套男人衣裳去,要好料子的。”
烂眼张怔了一下:“这里怕买不着吧,要买得上县城里头去才有好料子的!”
晏小真点了点头就说:“那就到县城去买。”
烂眼张挤了一下眼,咧了下嘴,干笑道:“大小姐,那有好几十里路呢!来回得半天时间,你说得可好,我又没有马。”
晏小真不由愠道:“你骑我的马去。快!今天得给我办好,我明天要上路!”
烂眼张缩了一下脖子道:“大小姐,那衣服是……是……谁穿着?”
晏小真脸一红道:“你管不着!”
烂眼张摸了一下脖子:“可是大小尺码,总得有个数呀!”
晏小真不由皱了一下眉,脸更红了。不过这非得告诉他不可,就绷着脸道:“照着我的身材做就行了,再买一顶头巾。”
烂眼张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连连道:“是!是!大小姐个子比我还高呢!”
晏小真这才想到钱还没给人家呢,忙转回身去,把桂春明留给自己的钱包打开来,却见竟是一包金银细软,不是珠子就是翡翠,还有金叶子。她找了一片金叶子,交给烂眼张,这小子眼都看直了,连连说:“用不了!用不了!”
晏小真皱着眉说:“我知道用不了,剩下的还我就是了!”
说着进去把门关上,又开门道:“给我端碗面来!”
说着“砰”一声门又关上了,烂眼张望着门,一个劲地挤眼,又吸了一下鼻子,就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地走了。
晏小真关上门,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用力地咬着唇。她是一个骨头很硬的姑娘,虽然诸事皆是那么痛心可悲,但她绝不再流一滴泪。想着谭啸,想着父亲、母亲、雪雁,还有南海一鸥桂春明,她心里如一团乱草。尤其是谭啸潇洒的影子,她竟是怎么也甩不开,最后跳下床用力地摇着头,发狠道:“忘了他!忘了他!一辈子都不要再想他了!
他是一个心怀叵测的人,他没有感情,我还想他干嘛?”
这时,老板红枣七在外敲门道:“小姐!面来了!”
晏小真开了门,她那种立眉瞪眼的样子,倒把红枣七给吓了一大跳,忙放下面就出去了。
曼小真趴在桌子上开始吃面,她想,从现在起,自己就要当成一个男人了。于是大口地吃面,大口地喝汤,吃饱了擦擦嘴,开开门叫道:“老板收碗!”
红枣七就站在一边,闻声连忙跑过来,看见晏小真挺胸直背的样子,心中又是一愣,暗说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好像要吃人的样子,看她一副秀丽的外表,怎么会这么厉害呢?
他吓得端着碗就往回走,却听见身后房上瓦响,红枣七忙一回身,吓得手中碗“叭”
一下就摔碎了,口中“啊哟”了一声。只见那姑娘站在房上,双手叉着腰,从房上窜下来,对着红枣七愠道:“你看什么?我这是吃饱了消化食儿!”
红枣七一骨碌爬起来,口中连道:“是!是!”吓得扭头就跑,晏小真这才想到自己太大意了,怎么竟当着生人显出功夫来了?想着忙赶上一步道:“喂!你回来!”
红枣七吓得回过身来,一个劲地哆嗦,晏小真挑着眉毛说:“你不许向别人乱说,没事走吧!”
红枣七口中连连道:“是!是!女山庄!”
晏小真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真把我当成女贼了,一时也不愿与他多说,只挥了一下手道:“不要乱说,谁是女山庄?去!”
红枣七又弯腰道:“是!是!女……女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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