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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长毛陆渊最敬重这个姑娘,他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听桂春明说要水,匆匆由背上把水壶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桂春明接过水壶,回头对太一陽一婆苦笑了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要给她吃些苦头了……”

然后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姑娘两腮上略微一按,姑娘的樱桃小嘴就张开了。

太一陽一婆叹了一声道:“唉!大哥,你这是何苦呢,她不难受吗?”

桂春明又苦笑着望了望她,心知她爱徒心切,就不再去与她辩解。他慢慢把水壶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她的嘴里。姑娘在昏迷之中,居然自己咽了下去,可是也有些由嘴里溢了出来,粉颈上水迹渍渍,太一陽一婆忙用一块绸子小心地给她擦着,边擦边淌着泪。这倔强的老婆子,生平绝少掉泪,可是这一刻,竟再也忍不住了。

“大哥,你要多费心呀!”她说。

“我知道,你不要难受,你徒弟绝没有事,你这一哭,反倒把我的心哭乱了。”

他说着又小心地把依梨华的下颌一抬,太一陽一婆在一边,比了一个双手慢慢上托的姿势,这样姑娘的口又合上了。

“你放心!”桂春明回头看着她笑着说。

这时链子锤闻三巴也跑上来了,他龇牙咧嘴地往嘴里吸着冷气道:“好家伙,差一点儿没摔死我!”

当他用灯光照见了睡在地上的依姑娘时,吓得顿时就怔住了。

两盏灯照着,就显得很清楚了。灯光照着姑娘白中泛青的睑,一双蛾眉紧紧地蹙着,鬓角沁着珍珠似的汗粒。太一陽一婆不停地用绸巾给她擦着,南海一鸥接过了陆渊和闻三巴手中的两盏灯,沉声说:

“你们俩先到一边去!”

长毛陆渊脸色一红,口中“哦”了一声,当时拉了闻三巴一下,二人就往一边走去。

南海一鸥望着太一陽一婆说:“老妹子,你为她好好推拿一番,注意她两处气海俞穴!”

太一陽一婆知道桂春明碍着依梨华已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在她身上动手,当时就蹲下身子,两手轻轻解开了姑娘外衣,把双手伸进去,遵照桂春明的话,在她气海俞穴上慢慢推拿了起来,桂春明却把身子背了过去。

她双手触在爱徒肌肤之上,觉得尚有些温温的感觉,不禁大大地放了心,她知道桂春明所言不假,徒弟的命算是保住了。这位溺爱徒弟的老婆子,平时对这个弟子,从来没有骂过一句,什么事都是由着依梨华的性子,此刻见她这种惨状,内心的难受,就别提了!她一边为她按摩着,老泪仍噗噗嗒嗒地落个不停,直到姑娘睁开了眼,她还不知道,还在哭呢!

她低着头,嘴里断断续续地骂道:“杀千刀的……该雷劈的一群老狗……你们等着瞧吧!”

依梨华目睹此情,回想到了方才的场面,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受了重伤。

她张口叫了声师父,可是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她想翻身坐起来,可是才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感到疼痛,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痛得冷汗涔涔而出。桂春明闻声,回头笑道:“好了,她醒过来了!”

太一陽一婆忍不住叫了声:“好姑娘!”

一时往她身上一扑,双手搂着她,竟又大哭了起来。依梨华也不禁抽抽搐搐地直掉泪。

女孩子差不多都好哭,加上一受伤,再有师父领头,那还会哭个完?

师徒俩这么一哭,一边的桂春明可真是叫苦不迭,站在一边直皱眉头,被她们弄得心里酸酸的。他本以为哭两声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一哭,竟是没完没了,无奈,他只好走上去,伸手拉了拉太一陽一婆的衣服。

“你这是怎么搞的?她伤还没好,你怎么光带着她哭呢!”

太一陽一婆顿时止住了哭声,马上离开了依梨华的身子,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点头道:

“我真糊涂,你说得对,怎么带着她哭起来了!”说着又叹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拍着依梨华的腿道:“乖孩子,别哭了,只要没送命就算万幸了!你放心,你桂师伯会给你看伤的!”

依梨华含着泪的眸子,无力地看着桂春明,唇角轻轻地掀动了一下,似乎在轻轻地叫着“伯伯”!

桂春明蹲下身来,笑了笑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说着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声,望着姑娘那青白色的脸,那散落的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试想,以自己如此身份和武功的人,近在咫尺之间,竟连一个小女孩都保不住,如传说出去,也够丢人现眼的了。何况依梨华还是谭啸患难与共的密友,如果她丢了性命,自己如何向徒弟交待?

他想到这里,微微发了一会儿怔。

“快吧,老大哥!你还想啥呀?”太一陽一婆忍不住在一边催。

桂春明“嗯”了一声,这才强打起一精一神,对着依梨华微微一笑。

“姑娘,你试着吸一口长气看看!”

依梨华皱着眉毛,慢慢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桂春明和太一陽一婆注意地看着她,等她一口气吸完,桂春明微微点了点头,他回头对太一陽一婆一笑道:“这孩子真万幸!”

“怎么?”太一陽一婆紧张地问。

桂春明皱眉说:“我本以为她定是被那牛鼻子的内力,伤了心肺,要是那样,就很讨厌……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算放了心了。”

“这么说,她不要紧?”

“没什么太严重。”桂春明说:“不过,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复元的!”

太一陽一婆心中又喜又忧,还要问,桂春明摆了摆手,低头小声说:“姑娘!我要找找你的伤在哪里,你要忍一会儿痛。”

依梨华可怜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太一陽一婆看到此,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这时桂春明伸出了一双瘦掌,轻轻按在了姑娘双肩上,笑道:“我把内力自你双肩贯入,顺着你全身血脉行走,你感到痛的时候,就说话。”

太一陽一婆道:“她哪能说话呀!”

硅春明回头看了看她,不禁笑道:“这个我知道,她总会点头摇头吧!”

说着又嘱咐姑娘道:“你感到痛时,就点一下头,我就知道伤在哪里了!”

依梨华点了点头,可怜的姑娘,这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那双灵活的瞳子,在各人脸上转着。桂春明不再多说,把自己苦练经年的一股元一陽一之气,自丹田缓缓提起,分作二股自双掌缓缓贯入依梨华双肩之内,慢慢再导入姑娘全身。

依梨华顿时就感觉出,有两股极为烫人的热气,自肩部缓缓输入。

她本是通体冷得打战,这热力一传进之后,立刻就感到身上有了暖意,两股热气就像是两条缓缓游动的蛇一样,自左右两边向全身游进。

慢慢进入到了肺,在内中左右回旋,随又合而为一,直向下行。

忽然,依梨华痛得“啊”了一声。太一陽一婆忙道:“行了,就是这里,别再往下去了!”

桂春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姑娘……”他关照依梨华说:“你必须要忍着痛,我这么做,对你是大有好处的。”

在他说话之时,依梨华已痛得花容变色,鬓角见汗,她紧紧地咬着牙,不吭一声。

那股热力,由她痛处又继续移了下去,说也奇怪,那热气粗细长短大小由心,全由桂春明任意变化着。依梨华满肚子里,连每一根肠子,都为这股热力给跑遍了。

中途她又感到了有两处痛的地方,只是比起方才那痛处差得多了。

这股热力,跑遍了五脏六腑之后,又开始分作二股,顺着双腿直行而下,在全身行了一周天,才缓缓地合而为一,由依梨华脊椎骨髓中,逆行而上。到了此刻,依梨华才感到通体上下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可是桂春明呢?这老头儿为了救这个姑娘,竟不惜施出了最耗纯一陽一内力的“本命三火”,以“文火”的方式渗入前说的“元一陽一”内力之中,贯入到依梨华的体内。从表面上看来,他并没什么耗费之处,其实他这种运用,却是最伤真元的一种方法。

因为凡是他内劲元一陽一所到之处,这种“本命三火”也是无处不在燃着,故此依梨华才感到热,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的伤势在桂春明三火行过之后,已无形之中大大的见轻了。再看桂春明,双目微合,面色潮红,发根内已微微见了汗。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见桂春明收回了双掌。

太一陽一婆见他仍未开目,反倒盘坐不动地在调息着,当时想到桂春明定是亏耗了不小,不然绝不会如此,由是内心直把南海一鸥感激不尽。

稍事调息后,桂春明微微睁开了眸子,太一陽一婆立刻致谢道:“大哥!你给这孩子的太多了,待她以后好了,再好好报答你吧!”

桂春明哈哈一笑,轻轻拍着依梨华道:“姑娘,你可真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道的掌力,若非为令师及时挡了一下,这时你再想活命,可是不容易了!”

“她伤在什么地方了?”太一陽一婆关心地问。

“伤在肝脾之间。”

太一陽一婆不由吃了一惊,讷讷道:“那不是很重么?”

南海一鸥冷冷一笑:“说起来固然是不轻了,可要是伤在心脏,或是肝上面,她现在已是活不了啦!”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她已是无妨了!”

“怎么呢?”太一陽一婆问。

这个老婆婆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别人,甚至对她自己也没有这么关心过。

桂春明缓缓由地上站了起来,说:“我已用本命三火把她伤处的淤血疏导一净,各处血脉已给她打了开来,所以以后她只是如何休养的问题了!”

他回头看了看,唤道:“陆老弟,你们来吧!”

一连唤了两声,才听得陆渊答应着,二人由旁边山坡飞驰而来。

“什么事?老前辈!”陆渊问。

“你们押的那两个畜生呢?”

“嘻。”陆渊缩了一下脖子说:“我和闻三巴把他两个给吊起来了。”

“就像是吊粽子一样。”闻三巴说。

“好!现在把他两个押过来!”

二人接过一盏马灯,正要往回跑,一眼看见了那躺在一边死猪似的裘海粟,不禁都吓得一怔。

“哟……这老道是怎么啦?”陆渊打着马灯慢慢走过去,伸出一只脚,把裘海粟翻了一个个儿:

“死个舅子啦!”

闻三巴也跑过来,探着小脑袋,看见这种情形,吓得直翻着小眼,回过头来看着桂春明。

南海一鸥摆了摆手说:“他八成是死了!”又冷冷一笑:“不过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你们快去把那两个人押过来,叫他们好好看看。”

二人答应了一声,打着马灯走了。

这时桂春明慢慢踱到了裘海粟身边,低头看着他,面上的怒容慢慢地消了,换上了一副慨然之色。对于死亡,似乎人人都有一种悲伤和同情的感情在内,虽然死者生前是一个可恨的人。

“死了?”太一陽一婆在一边问。

桂春明默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死者那张可怕的带血的脸,他真有点不忍,弯下腰,掀起裘海粟的道袍把他的脸给盖上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对太一陽一婆苦笑了笑说:“又死了一个,现在只剩下晏老儿和那个老尼姑,我们倒不用发愁了!”

太一陽一婆从鼻中哼了一声,对于老道的死,她丝毫没有怜惜的感觉,她认为那是“罪有应得”。

她站起来发出了一声冷笑道:“老大哥,你也别看得太容易了,这一个裘海粟就叫我们费了那么大的事……”她又哼了一声:

“那个老尼姑更猾!”

看着她那一对剑刃似的眼睛,桂春明不禁吃了一惊。他怔了一下,微微笑道:“依我看,剩下的两个人……虽然坏,可是罪还不至于死。”

“为什么?”太一陽一婆两只眼瞪得跟小铃铛一样。

桂春明咳了一声道:“这……”他叹了一声道:“这事情你还不大清楚,当初他们四人联合下手伤铜冠叟罗化的时候,若非老尼姑和晏星寒心存怜恤,谭啸当时就许死在他们手中了!”

太一陽一婆微微怔了下,可是她马上又冷笑了一声,说:

“可我徒弟又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竟要如此对付她!只这一点,我就不能饶他们!”

桂春明叹道:“依姑娘实在是无辜得很,她完全是受了小徒谭啸之累。”

“尽管如此,也不至于杀人焚屋呀!”太一陽一婆瞪大了眼睛说。

“西里加……”

一个颤弱的声音起自身后,二老都不禁吃了一惊,忙回过身来,却见依梨华正单手支地,抖颤颤地要坐起来。

太一陽一婆不由吓得叫了一声,忙回身扑过去,一只手搂着她轻轻地问:

“怎么啦孩子?你怎么能坐起来呢!”

“西里加……”依梨华喘着说:“既然那个老尼姑和晏星寒……”

说着眼光羞涩地瞟了桂春明一眼,头低了下去,看起来,她竟是那么的娇嫩和病弱。

“老尼姑和晏星寒怎么样?”太一陽一婆奇怪地问。

“西里加……”

“说呀?”

“我们饶了他们两个吧!”

太一陽一婆怔了一下,看了桂春明一眼道:“为什么呢?孩子你躺下来说好不好?”

依梨华摇了摇头:“我不要紧……西里加,既然当初他们饶过谭啸哥,现在我们也饶他们不死吧!”

太一陽一婆看了桂春明一眼,二人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道:“这是小事,你不要急……

快好好躺下。哈!你的心倒是真软!”

太一陽一婆说着,慢慢地把她扶着躺了下去。这时眼前灯光摇晃,陆渊他们回来了。

“妈的!别看是老骨头,还是真沉!”闻三巴骂骂咧咧的。接着听西风说道:“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要是这么摆制咱们,可是不够朋友,我可要开口骂你们了!”

“老小子你还嘴硬!妈的,这么挑着你,你还嫌不舒服是怎么着?”

跟着是“咯吱咯吱”的挑东西的声音,桂春明用马灯往那边照了照,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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