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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回 金成英议复曹府 韦扬隐力破董平

第一百二回 金成英议复曹府 韦扬隐力破董平

却说那攻曹州的官兵,虽然打着镇抚将军旗号,却不是张继亲身到场。若务要问他统兵的主将,就是前回中戴全、张魁口中所称,及梁横心中所钦佩的武解元金成英。原来金成英是曹州人氏,生得剑眉虎口,七尺以上身材,两臂有千斤之力,家中有五六千金的财帛,最爱一交一 游,慷慨好施,排难解纷。且略举他一件故事:

那年赴济南府应武乡试,作寓于南门大街悦来客寓。那寓主人年纪五旬有余,也是一身好武艺,见了成英十分钦仰;成英看那主人堂堂一貌,也甚佩服,当下谈说,情投意洽,便缔盟好。当乡试士子云集之时,各处赶集之人也纷纷而至,说不尽那走索的,跑解的,使槍棒卖药的。就中单表一种穿珠婆,系天津一路来的,手下有三十六门解数,无人敢惹他。一日,那寓主人在门首遇着两个穿珠婆,因点些小之事,一句两句,争闹起来。那穿珠婆出言无状,主人一大怒,即便厮打。斗不数合,吃那穿珠婆一脚飞起,踢中心窝。原来那穿珠婆的鞋,系生铁衬底,主人当不住,仰天就倒。那大街上无数来往行人,都立住了脚,不敢拢来。那金成英在房内闻知此事,大怒,飞身出来,轮开五指便去抓那穿珠婆。不提防吃那穿珠婆顺势用两指额上一点,成英也险些一个踉跄。说时迟,那时快,成英方凝定了脚,那穿珠婆一脚,又飞到成英面前。成英急闪,便趁势右臂龙探爪一卷,夹定那穿珠婆左脚往后一拖,卖进左脚,踏住那穿珠婆的右腿,穿珠婆仰面就倒。不防背后又有一个穿珠婆一脚飞来,成英忙使个蟒翻身,好出左臂,顺势抓住。两边也都看得呆了。那主人已挣扎起,抖擞精神,来助成英。那寓中一群武生,初时未敢打头阵,到此也狼虎般大吼齐来。只见成英右手把那一个穿珠婆的脚尽力一撕,已变成两爿;左手把这一个穿珠婆的脚往外一掼,这一个只算侥幸,得个半死。看的人一齐喝彩,震动了大千世界。穿珠婆的余一党一 看见成英了得,又见他有无数帮手出来,叫苦不迭,都纷纷逃散了。成英便教唤里正来,将那一个跌坏的绑了送去报官,同众武生并店主进寓。那店主口里不住的吐出紫血,成英甚为着急。不数日,主人死了,成英痛哭不已。

那历城县知县,将金成英殴杀穿珠婆的文案,详上都省。检讨使贺太平看了案由,惊异道:“此人有如此神力,若使为将,怕不是朝廷柱石。”便提笔判道:“穿珠婆率众滋事,殴伤寓主致死,律应斩决。今已死,毋庸议。余一党一 着驱逐出境。并原一交一 里正受伤未死之穿珠婆,旬日亦愈,一并驱逐。金成英于寓主有同患之谊,因情急,格杀拒捕匪徒,可勿论。”那成英就是这场中了武解元。贺太平极爱他,收为得意门生。成英大喜,便拜贺太平为老师。贺太平赠金成英宝刀一口,名马一匹,成英大喜拜谢。捷报回家,诸友亲贺喜,设筵会客,竖旗上匾,一场闹热,自不必说。

过了数月,正值盖天锡去任,高世德接任之时,成英猛然记念贺检讨,便挚眷赴济南府。家人都不解其故,只得跟随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一日行到济宁州南城驿。其时正是巳牌,成英忽命停车觅寓。车夫道:“日子早得紧哩。前面平坦道路宿头不少,何必此处早歇?”成英道:“你只管依我。”当下将家眷行李安寄客寓,造饭毕,只见成英身佩宝刀,步出街头,各处游玩。至晚,无事而归。娘子问道:“官人今日出去,端的为着甚事?”成英道:“我上省赴试时,来回于此地两次,遇见一魁伟异人。初次我不以为意,第二次我看他兀是英气一逼一人,拟欲前去一访,却因与寓主算账,俄延片刻,与他错过了。今日各处访寻,杳无踪迹,只好罢休。”当晚安歇寓中。

次日起行,经过济宁城北一带桑林,忽见前面一筹大汉,生得虎头环眼,八尺身材,骑着点子大马,伴当掮着一口泼风大斫刀,成英在后面远远望见。那大汉兀自眼不落放看他的行李箱笼,成英大疑。只见那大汉忽问脚夫道:“你这行李是那位客人的?”脚夫道:“是新科武解元金相公的。”大汉道:“金相公在那里?”脚夫道:“后面便是。”那大汉便拍马直到成英面前,滚鞍下马,扑翻虎躯便拜,道:“久慕吾兄盛名,不意今日得遇于此,实为深幸。”成英慌忙下马答拜,道:“好汉高姓大名?贵籍何处?缘何闻知贱名?”大汉道:“小可姓李,双名宗汤,长沙县人也。江湖上久传吾兄盛名,小可有缘相遇,请前面杨枹山中一叙。”成英又疑,便辞道:“深蒙头领错爱,但小弟此行,赴济南而后,拟即上京会试,试期将近,王事为重,不敢逗留也。”那李宗汤听见叫他头领,便呵呵大笑道:“吾见何轻量天下士!天下大矣,俊雄豪杰,岂尽无良,何至人人视官家如仇潍,人人尽欲搜罗材能,以为抗命之地哉?彼铤而走险,据山聚众,拒捕抗官者,皆庸一奴一之所为也。吾兄何轻量天下士!”成英大笑,深深谢过,便问道:“足下往杨枹山何事?”李宗汤道:“山中有于潜主人隐居于此,是小弟的敝业师。小弟一身武艺,出自此师指拨者居多。小弟此番特去访谒,不意中途幸遇吾兄,因敝师亦慕吾兄盛名,故相邀同去一叙。”成英大喜愿往,便吩咐庄客将车仗行李在道旁等候。

金李二人并辔同行,李宗杨道:“方才小弟见贵行李上标封,有‘曹州金’字样,就猜是足下。但不识足下生长曹州,何故挚眷而去?”成英笑道:“敝地有一群好汉,证盟结义,当时弟亦在会。后知此辈非安分之人,渐与疏远。怎奈此辈纠缠不已,弟待欲厉色拒绝,又恐太过。当今新来知府糊涂昏昧,而此辈作奸犯科又势所必至,弟深恐有意外之累,是以远而避之。”李宗汤大拜服道:“仁兄真是卓见,此辈速宜杜绝。不然,不为官吏所陷害,必为盗贼所招致矣。”成英连声称是。宗汤道:“仁兄见幾,固是高见,然亦何必挈眷同行?”成英道:“小弟祖籍并非曹州,先君某公始徙于此,彼时便有更徙济南之意,今弟适欲往济南,是以同行。”说谈间已到了杨枹山,却遍访于潜毫无踪迹,二人只得出来,仍到桑陰路旁。成英拱手道:“行色匆匆,未能多叙。此后李兄如有见教,可向检讨衙门一问,便知小弟住处。”李宗汤道:“定来奉候。弟此刻在东京金匮街玉函衖,仁兄进京会试时,可来一叙。更有弟之师弟姓韦,名扬隐,亦在东京景岳街新方衖,兄如不弃,亦可共与畅叙也。”成英大喜。二人又立谈许久,方才各自上马,分路而别。李宗汤自回东京去了。

这金成英依旧同了家眷行李向济南进发。不数日,到了济南,先觅了一所住房,安插了家眷,遂去谒见贺太乎。贺太平闻金成英到来,大喜,延入内厅,叙礼毕,备问原委,当时留饮畅叙。自此成英住在济南,每日进署请安,有时亦在衙中住宿。贺太平遂深知成英不特武艺高强,即韬略亦复渊深。忽一日,成英在署正与贺太平叙谈,外面忽投报曹州失陷公文,并报都监梁横阵亡。原来梁横与成英至好,成英一闻此信,不觉潸然泪下。贺太平道:“梁山大盗如此猖狂,生灵涂炭,何时得了。贤契挈眷而来,真是吉人天相,避开大难,倒也罢了。”成英道:“只可惜丧失了梁都监一员虎将。”贺太平亦叹惜不已,道:“想朝廷必有天兵征讨,特未知胜负何如耳。”成英便陡然起了恢复曹州之念,当下却不发言,退出衙署,归到私宅,使唤过身边体己心腹人道:“你到曹州去如此如此,替我探听消息。”那人应了,便往曹州去了。

等了一月方来回报,成英一一听了,喜道:“取曹州易为力矣。”正待献策于贸公,忽闻天兵征讨信息,成英且止。及闻宋一江一 全军攻蒙陰,高俅亦全军赴蒙陰,成英跃然而起道:“图之此其时矣!”遂进检讨署见贺太平道:“门生有恢复曹州之策,望老师采用。”贺太平道:“愿闻。”成英道:“曹州有可乘之机五,请为老师陈之:曹州之保障,曹南山也,今贼不于曹南山屯兵镇守,则曹南无犄角矣,可乘一也;烽火营汛多不尽善,可乘二也;闻守曹州者为董平,董平虽东平名将,然勇则有余,而谋实不足,可乘三也;而更有天假之便者,宋一江一 、吴用远在蒙陰,呼应不及,可乘四也;曹州、濮州疆域毗连,而贼乃将守濮州之林冲亦调向蒙陰,则曹州孤而无援,可乘五也。有此五利,而不乘机进取,则曹州又未知何日复矣。”贺太平道:“贤契之见极是,但兴兵调将其权在镇抚衙门。贤契如果愿往,待愚与镇抚将军商之。只有一事却难,这镇抚将军张公,懦弱畏葸,恐其未必肯允贤契之议,将着之何?”成英踌橱半晌道:“倘张公肯委任于我,则门生愿独当一面,剿此狂贼,复我王土。张公不出户庭而收奇功,谅亦肯欣然允我矣。”贺太平笑道:“此法亦妙,我且为贤契引荐。然贤契身肩重任,大宜谨慎。”成英敬诺。

事出凑巧,适逢镇抚将军张继拈香便路,拜会检讨。检讨迎接进内叙谈,便提及曹州之事。贺太平道:“将军享镇抚之名,奏鹰扬之绩,当此巨寇猖狂,一逼一临属下,将军其何以处之?”张继呆了半晌,道:“小弟回去商量。”贺太平道:“将军职任封疆,分应兴师征讨。如须智勇之人,小弟有一人奉荐。”张继又不吞不吐。贺太平便叫左右:“请金相公出来。”少顷,成英出见。贺太平道:“这是敞门生,上年武闱第一,现在弟处。因数月前上京,中途有采薪之忧,不遂礼闱之愿,此刻极欲投军,务望麾下录用。”张继实无出征之念,又无爱才之心,此时当不得贺公硬荐,只好随口说道:“好极,贵门生便请到弟署来顽顽。”贺太平道:“甚好。”即着成英随同张继回去。

原来张继是个世袭武职,勉强学了两枝弓箭。因其世世三公,门多故旧,一路上徇情保举,直做到这个分位。若要就他身上数件本事,只有一枝洞萧,却是绝世无双。至于讲武论兵,竟丝毫不懂,兼且性情懦弱,喜逸畏劳。幸得夫人贾氏才智超群,不但家务内政一揽包一皮收,即张继在署演试兵将,惟仗帘内夫人照悉一切。升降进退,张继全不调度,只听夫人屏后注册,照依赏罚。所以军中大小将弁,倒替他取了个混号,叫做“公道将军”。

那日张继带了金成英回署,吩咐外书房安置成英。张继进了内署,夫人接谈,张继便道:“夫人,数月前我接到曹州失陷的公文,我原想这件事不必招揽。朝廷发兵,必然另选大将,胜负与我何干。今日我去拜检讨贺公,贺公倒劝我发兵。我想高太尉堂堂二十万天兵,尚且不取曹州,我去做甚?贺老之言,未免多事。而且硬荐一个武举,说他可以出征。我害于同官情面,邀了回来,其实真正无用。”夫人听说,道:“将军差矣,检讨之言是也。强盗一逼一近而来,目无王法,将军节制全省,岂可疏虞?检讨劝征荐土,皆是公心,将军怎好不听?”张继道:“夫人,我实在不高兴去。”夫人道:“将军不必亲征,既是检讨有勇士荐来,不妨委之以重任,另外再点几员强将,派拨本营兵马,一面起兵,一面申奏,岂不名实两全?”张继听说自己可以不去,又得出征之名,倒也高兴起来,便道:“夫人,你看该发几名兵?”夫人道:“发兵容易,只是那勇士姓甚名谁,想贺公推荐的定必不错,将军何不邀他进花厅来叙谈,待我在屏后看他举止议论,便知可用。”张继便出厅吩咐左右:“请金解元进来。”成英进见,张继逊坐。叙茶讫,张继问起曹州攻取之法,成英反复议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张继一毫不懂,连声称是而已。张继进内,只见夫人笑贺道:“恭喜将军,此番出师必然大胜,可以上邀帝眷,下得民心。”张继道:“夫人何以见得?”夫人道:“吾观金解元威而文,恭而有礼,其智其勇,当不在云天彪之下,以此取一曹州,正如探囊取物耳:此所以为将军贺也。”张继大喜,便传令五日内办齐衣甲食粮,演武场伺候点兵派将。

到了这日,难得张继竟起了一个大早,拖拖栖栖,打扮些威武行头。金成英骑马同往。到了教场,各将跪接,三军呐一声喊。三声号炮,鼓角齐鸣,张继升座。操演已毕,张继出令,点起一员都监,二员防御,十余员大小将弁,八千名营兵,给金成英游击将军职衔,带领人马,往曹州征剿,三军同声答应。只见金成英头戴束发紫金冠、凤翅闪云盔,周身黄金连环锁子甲,跨下追风铁连环大名马,便是贺老师所赠的,手提干红西缨镔铁龙舌槍,捧了令箭兵符,辞了张继。三声炮响,旌旗浩荡,出了南门。贺太平亲来送行,成英对贺太平道:“门生此去,拟七日内即取曹州。但兵家事难预料,倘或尚需时日,所有军中粮米,尚烦老师催解。”贺太平道:“贤契放心,此事在老夫一人身上。贤契努力,老夫恭候捷音。”说罢辞别。

金成英提了人马,星夜前行,不日到了曹州,直抵北门下,只见城门已闻。原来董平自占据曹州之后,日日操演人马,备敌官兵。那日闻知天兵二十万,渡河压境而来,董平十分提心,点兵守御,亲身督问,昼夜不解甲者五日。续知天兵抹境而过,方才放心。这日正与程小姐饮酒欢乐,忽报官兵已抵北门,离城仅得三里。董平大怒道:“营汛兵弁都睡死了,怎么绝不通报!”原来曹州北门外有埋槍谷,地最僻静,董平不以为意,故此处不置汛兵,成英便从此处杀入,出其不意,直抵城下。董平撇下酒杯,急取双槍,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直到北门,一面传令教鲍旭、焦挺备御各门,一面吩咐北门军士赶运灰瓶石子。只听城外连环槍声紧急,城上垛子已有几堵打坏。董平道:“待我单身出去抵当一阵,尔等速速备御。”说罢,放了吊桥,开门出战,只见金成英已在濠边,立马横槍。董平见了,更不发话,双槍直取成英。成英大怒,挺着单槍便战。这单槍如龙尾穿云,那双槍如凤翎盘彩,大战七十余合,不分胜败。只见官军一字列阵,队伍整齐,上面槍炮连声,城墙大震,下西沙泥连担,濠堑将平。董平见了心慌,只得撇了成英,舞着双槍,官军队里乱冲乱突,官兵纷纷自乱。成英见了,即忙鸣金收兵。董平亦不恋战,退入城中,赶紧备御。成英收兵,安营立寨。成英道:“今日这番攻打,眼见此城必破,只可惜这贼搅乱队伍,不能取胜。”众将皆称可惜。成英便传令把曹州城一团一 一团一 围住。董平在城内披挂停当,对鲍旭、焦挺道:“万不料张继如此了得。”原来金成英坐纛上只写着“山东镇抚将军”六字,所以董平误认成英即是张继。鲍旭、焦挺齐声道:“明日待小弟等去会他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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