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回 云天彪进攻蓼儿洼 宋公明袭取泰安府(2)
却说天彪立营北岸三日,因天降大雨,彼此不能一交一 兵。当夜晴霁,慧一娘一上飞楼观望对岸水寨,但见一簇灯火明亮,远远闻斧斤锯凿之一声 。慧一娘一下了飞楼,禀天彪道:“白瓦尔罕必在对岸,不知又做什么器械哩。请公公发令,媳妇明日此刻光景,必擒此人到手也。”天彪甚喜,准了。次日,慧一娘一便教刘麟、欧陽寿通授了密计,带领一千名水军,都付了捍水橐簽,腰带铁一弩一,临期如此行事。刘麟道:“我不认得白瓦尔罕,怎好?”慧一娘一道:“此人西洋装束,容易辨识。”欧陽寿通道:“我昨日追杀贼兵时曾见过,是个三十来岁的鬼子,我识得这厮的鸟脸。”二人领计去了。慧一娘一又吩咐随身侍女,将两只红板箱开了,取出那狮兽架子,“须如此如此作用”;又将标竿算筹去测量了水泊的宽狭,水寨的远近,备下粗麻绳一根,长短与水泊相等,一头系了铜铃,选壮士二十名领去,安排停当。
当日黄昏时分,各营掌火,那白瓦尔罕正与李俊等头领讲论,忽听得水泊中央浪声如雷,涌出两个怪物来,似龙非龙,似虬非虬,在波心里斗成一处,身耀金翠,口喷火光,推得那白浪如山。岸边把守的喽啰见了大惊,正不知是何物,忙去报与李俊等众头领。众头领不信,齐出寨来看时,互相诧异。那时候晚色朦胧,也辨不出真假。白瓦尔罕道:“不是什么怪物,必是刘慧一娘一做龆虎,待我看了明白。”便跳上木排,腰内取出那管千里镜,正待照看,不防水里钻出两个人来,一个捉住了左脚,一个捉住了右脚,喝声:“下来!”扑通一声,把白瓦尔罕拖下水去。那两个人便是刘麟、欧陽寿通。张顺并三阮大惊,忙抽短刀,跳下水来。刘欧二人早已将白瓦尔罕按入水底,腰里解下那根带过水的绳头,把白瓦尔罕拦腰挂定,尽力扯动北岸铜铃,岸上二十名壮士,拽着巨索便走,不由分说,把白瓦尔罕着河底拖过北岸来,好似钓着个大一团一 鱼。刘欧二人随着都回。那边李俊、二童等忙招呼水军二三百人一齐下水,齐来抢夺。
此时暑月天气,入水最便,众人未曾赴到中流,北岸上一个号炮,水里钻出千余官军,呐喊一声,铁一弩一齐发。李俊、张顺等见有备防,回身便走。水军喽啰已射死百余人,中箭者无数,阮小二、阮小七、张顺都带了箭逃回。白瓦尔罕已被捉上北岸,解回大营去。这边众头领看了对岸,只叫得苦,忙去报与宋一江一 。宋一江一 听说失了白瓦尔罕,大惊,与吴用商议,要连夜大发兵渡过水泊,与官军决一死战。吴用再三谏道:“天彪既已得计,必有准备,攻杀必不见利。我想天彪知兵,无故入我重地,乃是专为白瓦尔罕,今已被他得利,不久必然退兵。乘他退时,以倾寨之兵追袭,必获全胜。”宋一江一 只得依言,懊恨不已。
却说刘麟、欧陽寿通捉了白瓦尔罕,收齐水军,一齐回营。慧一娘一大喜,教侍女收了巨兽,禀知天彪。天彪亦大喜,当时升帐,刀斧手将白瓦尔罕绑上帐来。天彪大喝道:“你这厮既是夷种,何故敢助盗贼,速速推出,凌迟处死!”白瓦尔罕魂不附体,刀斧手将他推出帐外,将要行刑。忽见火光里一位佳人从外进来,连叫:“刀下留人!”刀斧手立定,那女子上帐禀道:“白瓦尔罕虽然该杀,念他是为权奸所一逼一,不得已为盗,望公公宽宥。”天彪道:“这厮用奔雷车伤害官兵无数,如何赦得?”慧一娘一道:“此人尚有一技可用,留下他将功赎罪。”天彪道:“既如此,喝教放回。”由瓦尔罕忖道:“此人必定就是刘慧一娘一,难得他救我性命。”天彪喝道:“你罪本当处死,少夫人再三求情,饶你一命,你可降么?”自瓦尔罕道:“小人蒙不杀之恩,怎敢不降。”天彪道:“既如此,着少夫人领了去。”
天彪退帐,慧一娘一把白瓦尔罕带到自己帐里,先令他拜见了云龙,命手下人替他换下了湿衣服,赐酒食压惊。白瓦尔罕磕头拜谢道:“小人是该死的人,蒙夫人救了性命,但有用小人处,敢不效命。”慧一娘一道:“久慕先生乃喇哑呢喇之贤嗣,必知《轮机经》的来历,务望指教,幸勿隐瞒。”白瓦尔罕道:“小人也佩服夫人巧夺天工,又感救命大恩,既遇知音,怎敢欺瞒。小人祖传这部《轮机经》,乃西洋欧逻巴国陽玛诺真传,不立书册,小人都是记熟在肚里,情愿录出来,献与夫人。但都是西洋番字,必须翻译汉文,方可与夫人应用。”慧一娘一大喜道:“我久慕此经,不意今日得遇,望先生速与翻出,决不相负。我又闻得他国巧师亚尔几默特,能制造火镜,引太陽真火烧数十里之物,先生可晓得此法否?”自瓦尔罕道:“此法亦在《轮机经》内,总不外勾股而已。镜光的凸凹远近,另有玄妙,小人录出,夫人一览便知也。”慧一娘一听了,喜不自胜,重赏内瓦尔罕,另立一帐,拨人去伏侍他,手下人都称白教授,不呼其名。
慧一娘一得了白瓦尔罕,甚是得意,取酒与云龙欢饮达旦。次日禀天彪道:“白瓦尔罕已擒得,可以班师也。”天彪道:“这个自然,我定于今日退兵。”祝永清道:“吴用见我退兵,必来追袭,舅父须先发辎重,选猛将率领奔雷车断后。”丽卿便道:“云叔叔同众位将军只顾先行,贼兵敢来追时,侄女与玉郎断后。”天彪道:“不须断后,此刻宋贼恨我已甚,见我退兵,须防空群来追,贤侄女虽然骁勇,也恐抵当不易。我有一策在此:玉山弟兄可领贵镇人马,押了全军辎重先退,不可去远,只退二三十里,选那依山傍水险要所在,立下营寨等我;我却于明日提本部兵都退六七十里,险要处下寨,等玉山;玉山却于后日,拔营再退六七十里,立营等我。如此轮番更替,以守为退。贼如来追,动者应敌,静者策应,动静相因,奇正相倚,追兵虽强,吾何惧哉!”众将听了,都拜服道:“相公韬略,真不可及也。”
当日祝永清便提本部人马,押了全军辎重,先退二十余里,在那卫家山扎下寨栅。那刘慧一娘一是斯文人,不能厮杀,也从了永清营内去。次日黎明,天彪严肃部伍,造饭饱餐,去水泊边呐喊摇旗,巡哨一转,用红衣荡寇大炮隔水泊打去,连发九炮,炮子都打入水寨里去,方拔寨退兵,用奔雷率为后殿。到了卫家山,将奔雷车都一交一 与祝永清。永清将辎重都一交一 与天彪,慧一娘一带了白瓦尔罕,又随在天彪营里。天彪离了卫家山,又行三十余里,到了良济集,相了地利,扎下营寨。祝永清仍在卫家山安营不动。次日,永清方拔寨退兵,仍将奔雷率为后殿,离卫家山,到了良济集,又把奔雷车一交一 与天彪,永清仍同慧一娘一押着辎重再退数十里安营。次日,天彪拔营又退,去替永清。话休絮繁,天彪、永清轮番更替,或二三十里,或三四十里不等,总拣险要有依傍之处安营,以防贼兵来追。
早有探子报入梁山寨里。宋一江一 便问吴用道:“他如此退兵,我们须怎样法儿追他?”吴用沉吟道:“这却是难事了。且点起人马追去,再看机会。但人马须在八万以上,方可济事。这里仍派上将,领兵三万,攻围兖州,以便我们大军飞渡。”宋一江一 惊道:“军师休要戏言,此次清真一役,除新泰、莱芜二万四千人马外,本寨三万人马尽没于外矣。现存人马仅得十二万,依军师所言,寨内镇守之兵,不是尽行扫空了?”吴用道:“兄长休要慌急,我此次进兵,名虽追云天彪,其实别有所图。兄长可暗调嘉祥、濮州两路人马,各四万来守山寨,此事便好部署了。”宋一江一 道:“嘉祥、濮州力薄了怎好?”吴用道:“我们南路自曹州失陷以来,目下尚属平安,嘉祥、濮州暂调不妨。即使有事,嘉祥尚有五万,濮州尚有四万,尽可抵御。至小弟所谓别图之事,中途再说。”宋一江一 依言,便先差人传令至嘉祥、濮州调兵。这里逐日有探子来回报,末一报知天彪兵马已退回青州,傅玉等亦由天长山返归,祝永清等也领兵回沂州去了。吴用道:“且待嘉祥、濮州两处人马调来,再议进兵。”
次早忽报嘉祥单廷珪、魏定国领兵四万名到了,下午濮州刘唐、杜迁也领四万兵马到来。吴用便与宋一江一 商议,数单廷珪、魏定国仍回嘉祥,又派宣赞、郝思文同去,留刘唐、杜迁在山寨。这里派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一邓一 飞去濮州,助林冲镇守,并替回宋万、曹正。那燕顺、郑天寿、王英伤痕未愈,留寨将息。宋一江一 、吴用、公孙胜领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点起八万人马。吴用道:“且慢,须添上等勇将几员同往。”宋一江一 便点鲁智深、武松、呼延绰,并原来新泰头领穆洪、李俊,莱芜头领史进、李忠,又新到头领火万城、王良,共十六位头领,八万人马。不日部署停妥,宋一江一 、吴用、公孙胜率领了起行,派李应、徐宁、张魁领三万人马,攻围兖州。宋一江一 便统大军抹过兖州北境,向青州进发。不日到秦封山下,天色已晚,八万军马,连营立寨。帐中吴用对宋一江一 道:“云天彪那厮已退,清真山守御得法,断难攻取。小弟前番来此,早探得此处泰安府城,新任总管叫做什么寇见喜,本领凡庸,性情畏葸。小弟之意,将大兵就屯在此处,只须遣勇将数员,领兵一万,前去袭取,必然到手。若得了泰安,兄长可就将这几位兄弟、八万人马住扎于彼,联络新泰、莱芜,东南西北可以乘间图取,又可与本寨遥相呼应,从此成功立业,可计日而待矣。”宋一江一 大喜,便请公孙胜领穆洪、史进、鲁智深、武松、呼延绰、王良、火万城,并一万人马,直趋泰安。
且说泰安府知府各绍和,便是上年在青州与云天彪同事的。自天彪收降清真山之后,奉旨加文渊阁直学士衔,调任泰安。端的清正持身,严明治下,合境竞颂神明。不料到任不上半载,忽总管寇见喜从景陽镇调来。鲁绍和一见寇见喜如此举止行状,便生忧虑,暗想道:“此地乃梁山强寇出没之所,这等总管如何靠得住?”因此常常愁虑。那日梁山大队攻清真时,鲁绍和深恐贼兵来走冷着,便请寇见喜赶紧备御。寇见喜一听,便慌慌忙忙运了些灰瓶石子上城。及贼兵败回,鲁绍和力劝寇见喜邀击,寇见喜只是不敢发兵,鲁绍和叹气而已。
这日忽报梁山大队贼兵都屯秦封山东面,鲁绍和大惊,急命驾至总管署见寇见喜。此时大小将弁,已都集总管衙门请令,鲁绍和开言道:“请总管将军速统大兵,扼住秦封山,使其不得转来。秦封西面,谷口狭隘,一人守谷,千人不得飞渡。请总管速速定计。”寇见喜早已魂飞天外,目瞪口呆,半晌答道:“这……这……这自然。……我……我明日出……出城押阵,……请……请……请都监将军,去建……建头功。”鲁绍和道:“明日恐无及矣,总管今晚速去为妙。扼谷口乃是要紧之着,总管请勿迟疑。”寇见喜道:“……我……我就去。”鲁绍和道:“请总管速发号令。”寇见喜对都监道:“快……快……快请都监点齐人马,……本。……本师就去。”都监领令,立时传齐兵马,都在总管衙门外伺候起行。
鲁绍和辞别回署,仰天长叹道:“微臣鲁绍和,明日见危授命矣。”一面传今点齐民壮,并本标兵丁守城,一面叫衙内出来谕话道:“我明日碎身报国了。我世受皇恩,分所应尔。你却不可随我同死,你祖宗血脉攸关,快去寻个逃走的路罢。”衙内惊道:“父亲何出此言?”鲁绍和道:“你只依我,休多问。”又自叹道:“云统制,我与你官船一别,不料从此永诀了。”说罢上马便行。
且说寇见喜见兵马已齐,怎好不去,且入内去诀别夫人,道:“夫人,我今夜就要升天了。”夫人道:“相公何出此言?”寇见喜过:“夫人,我的三十六路斧头,当初原是有名望的,近来有了些年纪,恐济不得事。更兼梁山贼兵,好生利害,如何敌得!我此去,包一皮管你有头而去,没头而归。我也细细想过,活在这里,做这官儿,倒也担惊受吓,不如咬了牙齿,飕的一来,忍了一时之痛,免了一世之愁,而且落个好名望,总算为国忘身;儿子好谝个荫生官儿做做,又是一代衣食饭碗到手,岂非上算!”言毕,拍拍自己的头颈道:“脑袋,脑袋,我同你打伙一场,明日分手了!”正在合家言别,哭的哭,愁的愁,只见都监飞报道:“本府相公业已上城,请将军出师。”寇见喜伸伸舌头道:“险了,险了!”歪戴头盔,斜披铁甲,背了一把斧头,别了夫人上马,跟着大队兵将,一齐杀到秦封山。公孙胜已领兵杀出西谷,天已微明。寇见喜望见贼兵火把齐明,鼓角震天,兀自心惊,只得硬着头皮出阵,大叫:“泰安府总管寇大将军在此,草寇快来纳命!”贼军队里早飞出一个莽和尚,一禅杖打来,都监慌忙迎住。寇见喜便躲在都监背后,捧着斧头待劈,早吃王良、火万城看见,一齐骤马追来。只听得寇见喜阿呀呀一声,两戟齐施,早已了账。都监大惊,勒马回阵。公孙胜已领大队掩上,官兵失了主帅,无心恋战,大败而走,都监死于乱军之中。
公孙胜领兵直一逼一城下,督众悉力攻打。鲁绍和督兵抵御,槍炮矢石齐下,打坏贼兵无数。怎奈城内一无勇将,贼兵攻打不息,鲁绍和足足与贼兵相持了一日一夜 。次日辰刻,武松、李俊已领兵由云梯上城,城上贼兵已满。鲁绍和料知事去,便向东京叩头道:“微臣今日致命了。”抽佩刀自刎而亡。城门大开,贼兵一拥而入。公孙胜一面差人到大营报捷,一面盘查仓库,吩咐众将:“这番休行杀戮。”使教李俊、史进速领四千铁骑管住各城门,安抚百姓,便将阖城壮丁,尽编名册,收为兵卒。那鲁绍和的儿子逃出城外,奔上都省,朝廷哀荣恤荫,后来也做得显宦。寇见喜的儿子也逃脱性命,受朝廷荫锡。不必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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