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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觅储君 郭元帅袭位大统

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觅储君 郭元帅袭位大统

诗曰:

忆昔中原逐秦鹿,五军失利屠睢戮。

番君一出王衡山,户将从征入函谷。

自古羁縻称外藩,谁令市铁禁关门?

不见鲛鱼重入贡,旋看黄屋自言尊。

人事消沉洵可哀,千秋朝汉余高台。

汉家遗迹不可问。歌风柏梁安在哉?

右节录朱锡《越王台怀古》

话说汉主听了苏逢吉所奏,御驾亲征,不道一阵战争,被郭兵杀得阵亡兵败。自要保全性命,只得弃营而逃,只带随身几个近侍,一齐望玄武门来。才到门外,只见旌旗满布,剑戟如林,有无数郭兵拦住去路,汉主着忙,不敢进去。才要回马,又见封丘门外郭兵不远,只得带转丝缰,顺着玄武门的大街向西而走。刚到西华门,只见明盔亮甲,尽是禅州兵马,料想走不过去,回马又走。跟随的内臣,一个全无,孤孤凄凄,匹马行来,抬头观见一座禅林,上写“白云禅寺”,遂即下马,走进山门,来至殿上。只听得街上甲叶乱响,銮铃震耳,不住的马跑。料想大势已去,不能挽回,长叹数声道:“我刘承祐今日皇天不佑,以致郭兵破了汴梁。我一死固不足惜,只是我父挣下的一江一 山,轻轻送与别人,有何颜面再见臣民?又且撇下养老宫王母,无所倚靠,空养一场。总由我不明之故,以致国破家亡,我还要留这性命何用?”说罢,腰间解下黄绫,系在看柱之上,复又大叫道:“我侮不听忠谏之言,致有今日。”即时自缢而亡。在位三年,寿二十一岁。后人有诗以吊之:

践祚洪基不数年,藩臣士马至朝前。

身亡才悔忠良谏,何似当时莫调遣!

却说郭威大兵进了汴梁,令把四门守住。带领众将先把苏逢吉私宅围住,查明家口,共拿男妇一百九十四名。然后令人进宫,将苏皇后拿了。专等史彦超拿住了苏逢吉,好与史平章报仇祭奠。按下慢提。

且说养老宫李太后正坐宫中,有内臣来报道:“启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御驾亲征,不知下落。郭兵已进皇城,文武俱各逃散,那郭威现在朝前。方才有无数贼兵,把苏娘娘拿了出去。请娘娘裁夺。”李太后闻报,只唬得魂飞魄散,泪落珠流,分付内侍引道,望外而来。当有掌宫太监拦住道:“宫门外都是贼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国破家亡,有甚去处?老身拼着一死,去见郭威,问他幼主存亡。”当时出了安乐宫,竟往分宫楼来。那胆小的内官俱各躲避,有几个胆大的跟驾而行。过了分官楼,就有守门的郭兵拦住。太监道:“这是太后娘娘,要见郭元帅,有话要讲,快去传报。”那郭兵听说,便去通报郭威。李太后便上了金銮大殿。那李娘娘人所共知,是个贤后;况郭威昔日在刘主部下,极是亲信,李太后管待柴氏夫人,如同胞姊妹一般。今日郭威破了都城,逼去幼主,朝见之际,不觉心中带愧,面上包羞,往后倒退几步,双膝跪倒,口称:“娘娘,微臣郭威朝见。”那禅州众将见元帅行了君臣之礼,便不敢怠慢,一齐在丹墀之下叩头朝见。太后传旨平身。众将谢恩,起立旁边。

太后问道:“郭元帅,你今无故兴兵至此,扰乱社稷,所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节。不意主上一宠一 信奸臣,欲致臣于死地,臣是以不得已而至此,只欲除奸去佞,肃清朝廷耳;望娘娘明鉴。”李太后道:“既是幼主年轻,有负于汝,也该看先帝之面。汝可记得先帝在日,与汝情同手足,苦乐同受,南征北讨,混一土宇,才得正位,因汝功高勋大,封为元帅,执掌兵权。况先帝临崩,以汝忠义,故又托孤于汝,指望辅佐储君,匡扶社稷。岂知汝半途而废,改变初心,欺负我寡一妇 孤儿,兴心造反,只怕皇天不信于汝。”言罢,泪流满面,不胜凄怆。郭威见此情形,心下恻然,不觉也掉下泪来道:“微臣领兵前来,只除奸贼苏逢吉,一则整理朝纲,二则与史平章报仇,安敢有怀异志,乃言反也?”太后道:“汝既无异志,因甚与皇上打仗?” 郭威道:“此是苏逢吉领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开兵抵敌,安敢有犯于圣上耶?”太后道:“既不与圣上开兵,如今驾在那里,为何不见回朝?”郭威道:“想在乱军中走散。娘娘且请放心,待臣差人四下寻访,请驾入朝,臣便奏明委曲,只将苏逢吉正法。那时臣当退守臣节,调遣回兵。”李太后听了这席言语,信以为真,领了宫官,含着眼泪,回进安乐宫去了。正是:

只望统系仍旧按,谁知大宝属他人。

再说史彦超追赶苏逢吉,把他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狗。史彦超这匹马,离着苏逢吉有百步之远,再也赶他不上。看官,凡人到紧要之处,往往没有见识,即如史彦超在后追赶,若是开弓射箭,或者不中了人,也中了马,岂不是省了许多气力?那知史彦超一心只要拿着活的,好与兄嫂报仇,也不想着开弓放箭,只顾往前追赶。见赶他不上,急得心头火起,口内怪骂道:“奸贼!你要往那里走?我今赶到你一个尽头,总要拿住。”一面喊叫,一面拍开坐骑,往下紧紧的追来。此时苏逢吉只唬得魂胆飘荡,低着头,磕着马,没命的狠走,只恨坐下马少生了两翅,不得会飞,若会飞时,就有命了。正走之间,只见道旁有座古庙,才到山门,便弃了马,提了刀,跑进了山门,心中暗想道:“我与这黑贼拼了命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算计已定,将身一闪,伏在山门之侧,将手中朱缨刀举起过头,只等史彦超进来,就要一刀送命。谁知史彦超命不该绝,正在追赶,望见苏逢吉跑进了庙门,须臾也到了山门前,滚鞍下马,不管深浅,提槍正要进门,只听得一阵一陰一风,就在庙里滚出,吹得烟尘陡乱,隐隐带着哭声,心中疑惑,不敢进门。又听得空中叫道:“兄弟不可进门,那奸贼门在里面暗算害你,你且守住山门,救兵即刻到了。”说罢,登时风定尘息。史彦超哀悲流泪,叫声:“哥哥一陰一灵有感,暗中保佑。兄弟拿住贼人,与你报仇。”正言间,听得甲马声鸣,回头一看,正西上尘土飞扬,来了一彪军马,打着禅州旗号。原来是王峻、韩通二人,领了郭威将令,前来接应。当时史彦超见了,叫道:“二位将军,那奸贼苏逢吉,被我赶进庙中,快些拿捉。”二将听言,即令兵士将庙宇围住,整备捉贼。那苏逢吉正在门后等着,忽听外面有了接应人马,那里还敢算计?移步望里便走。过了大殿,来至侧首十王廊下,只见史弘肇幞头象简,玉带乌靴,当面迎住,大声喝道:“奸贼往那里走?还我命来!”举起朝笏,劈面打来。苏逢吉把口一张,跌倒在地,昏迷心窍,人事不知。正值王峻、韩通同着史彦超领兵进来搜捉,见苏逢吉横倒在地,不费其力,把他五花绑了。拴在马上,一齐出了庙门,回至汴梁城,见了郭威,缴令已毕。

郭威传令,将史弘肇夫妇骸骨起出,用棺椁盛殓,殡葬祖坟;再把举家一尸一骸,拣地瘗埋。到了下葬之日,史彦超禀过了郭威,要将苏逢吉全家男妇拿到山坟,祭奠兄嫂。王朴拦住道:“二将军,下官有一言奉告。常言道:‘养家千百口,作罪一人当。’彼时陷害令兄者,惟苏逢吉一人而已,与他全家无涉。况今将军才进汴梁,最要先得民心。若把他全家老幼一概杀戮,一则伤了天地好生之心,二则黎民恐惧,必怀怨愤之意,便于将军多所不利。依下官愚见,只将苏逢吉夫妇,与今兄、令嫂祭灵,或者再将他子、妇二人,当抵了一家生命,其余总无相干,即行释放。此便是既尽国法,又协人情,至当之举也。”史彦超道:“军师所言,末将无有不依,但昭一陽一宫苏后,是奸臣的亲生之女,都是这贱人惑乱,坏了朝廷大事,理该把他祭灵。”王朴道:“将军,此意更为不可,苏后虽系逢吉之女,乃是汉主之后,你我与他都有君臣大义,不可变常。若与令兄祭灵,不惟令兄一陰一灵不安,更有碍于元帅之一声 名,此事万万不可。” 史彦超道:“军师,那苏后虽是君后,既于巨子有亏,便是寇仇,末将一定要杀他祭兄,庶几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王朴道:“将军必欲如此,下官有一主意,可以两全。方才探子来报,汉主在白云寺自缢身亡。不如叫苏后自尽,与汉主随葬,就如与令兄报仇一般,岂不为美?”郭威听了,也是劝道:“贤弟当依军师之言,不必固执。况令见在日,为国为民,极是忠正,死后一定为神,估庇百姓。依了罢。”史彦超见郭威相劝,只得含泪依允,只把苏逢吉夫妇儿媳四人绑到坟前,齐齐跪下。

那满朝文武闻得把苏家父子与史平章祭灵,都来随了郭威,同到坟莹,但见坟前摆设祭礼筵席,香烛纸锭,那苏门四口跪在下面。先是郭威率领了满朝文武及禅州将住,依次祭奠,烧化纸钱。然后史彦超拈香奠酒,哭拜在地,叫声:“兄、嫂,你生前正直,死后神明,今日愿来受飨。”拜罢,立起身来,揎拳捋袖,满眼睁红,令手下人将苏逢吉身上衣衫尽皆剥下。史彦超双睁圆眼,切齿咬牙,举起纯钢利刃,指定了苏逢吉骂道:“误国欺君的奸贼!妒贤害人的佞夫!你倚仗椒房贵戚,作福作威,谋削藩镇诸侯,屈害我兄长一门生命,只道无人报怨,谁知今日天理昭彰,也被我拿住。我今日只把你心肝取来,祭奠兄嫂。”又分付两边的烧化了纸钱。那苏逢吉听了,深自懊恨,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正是逆理害人,报应就在自己。低头不语,专等一死。史彦超刻不容情,左手按住苏逢吉,右手执了利剑,照定心窝,只一搠,胸破腹开,血流满地。双手把心肝取出,血淋淋的供在桌上,哭声大恸,高叫:“兄、嫂一陰一灵不远,小弟今日杀了仇人,取心在此,快来受祭。”哭罢,又将一门四口之首,尽皆割下,都供桌上。只见坟前就地卷起一阵一陰一风,黄沙滚滚,隐隐带着哭声,向西而去。郭威带领一班将士,齐齐下拜。彦超同拜已毕,复又奠酒三杯,祭了兄、嫂之灵。转到郭威跟前,双膝跪倒,口称:“元帅,史某得蒙威力,与全家报了此仇,使我铭刻于心,生死不忘大德!”郭威慌忙用手扶起道:“将军过礼,这是令兄一陰一灵有感,得报此仇,与我何干?”史彦超立起身来,又谢了禅州众将。然后同着文武,一齐回朝,才把苏后逼死,与同汉主葬于王陵。诸事已毕。

到了次日,郭威率文武百官,朝于太后,将隐帝自缢等情,一一奏闻。太后无可奈何,惟挥泪而已。文武一团一 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早立明主,以安天下。”太后下诏,迎立幼主之弟、河东节度使刘贽为君。贽乃晋一陽一公刘崇之子也。当时遣使,安备车驾,奉迎去讫。

忽报契丹举兵入寇,侵犯边界甚急。太后即命郭威领兵往救。郭威奉诏,带同手下一班战将,率领所部之兵,起行赴救。大兵来至澶州,是夜城中过宿,请将背地里商议道:“我等禅州起手,共图大事,本为扶立元帅为君,故此披坚执锐,以图荫子封妻。不意兵至都城,昏君自缢,乃更立汉家宗一党一 ,我等誓死决不服也。”军师王朴说道:“尔等诸将所议,与我相同,此事亦不可缓,当于来日,必须如此如此,大事便定矣。”诸将大喜,整备行事。

次日黎明,郭威起身,正欲传令起行,忽听外面鼓噪大振,郭威疑是兵心变乱,急令从人把馆门紧闭。须臾,众多将士一个个逾垣进来,拥到面前。郭威惊问其故。诸将道:“我等出万死于一生,跟随元帅举事者,欲以元帅为天子。今乃更立别人,众心实为不服,因与军师定议,册立元帅为君,号召天下。”郭威道:“新君己定,有甚变更?况此乃大事,汝等诸将岂可草率为之?”王朴道:“众心已定,明公决当允从。况诸将已与刘氏为仇,岂肯束手服乎?”言未毕,早见王峻开了馆门,就在军士手内裂了一面黄旗,将来披在郭威身上,口中大呼道:“我等共立元帅为主,谁敢不服?” 诸将尽皆俯伏嵩呼,门外众兵齐呼万岁,欢呼声闻数十里。将士拥护郭威兵回汴梁,遂乃上笺于太后,大略言:被众将所误,势不能推,愿奉大汉宗庙,事奉太后为母。太后见了此笺,自思郭威兵强将勇,兼之腹心布满朝堂,大势已定,难以挽回。只得下诏废刘贽为湘隐公,即命郭威监国。是岁汉遂亡矣。史官评之云:

高祖拥一精一锐之兵,居形便之地,属一胡一 骑北旋,中州乏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归之,岂其才德之首出哉?乃会其时之可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隐帝虽有南面之号,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轻信群小之谋,欲杜跋扈之臣,祸不旋踵,自然之势也。父子相继,四年而火。自古享国之短,未有若兹也。吁,哀哉!

是日,郭威即了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贺已毕,谥幼主为隐帝,尊奉李太后为昭圣太后。至次日,郊天祭地,大赦天下。自谓系出周虢叔之后,国号后周。改元广顺。立柴氏夫人为皇后。封柴荣为晋王、王峻为邺郡节度使,史彦超为京营总都,韩通为御营一团一 练元帅。偏将王豹、曹英等,俱加封总兵。封王朴为昌邑侯、大将军兼军国大事。又封汉朝旧臣范质为右丞相,贞固为左丞相,窦仪为翰林学士。其余汉臣,各居原职。内有不愿为官者,准其退归。随征兵士,给赏钱粮。封赏已定,文武各各谢恩。只见内有一臣,纶巾道服,俯伏阶前,且不谢恩,推辞奏道:“臣有愚衷,望乞天听。”不争有此一奏,有分教:征诛克遂初心,泉石堪娱素志。正是:

人爵不如天爵贵,功名怎比孝名高?

毕竟奏的谁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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