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七涧桥凶案(3)
孙妈妈的一席话,说得周氏面红耳赤,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向氏听来却句句在理,本来她就觉得让儿媳妇这样陪伴自己过一辈子,实在对不起媳妇。但新 丧期间,又不便把心事说给媳妇听,何况没有可靠的人帮助物色,恐怕也难选到合适的新女婿,所以尽管心里头装着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提起。孙妈妈直言不讳地讲 明了利害,向氏怎能不点头赞同?这时她把头转向周氏,用无限关切的语气问道;“孩子,孙妈妈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周氏一张粉脸已羞成了大红布,眼泪在眼眶 中转来转去,眼看就要流出来。孙妈妈见状赶快劝道:“孩子,孙婶和你婆婆都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今后的日子还长,是守是嫁,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周氏 手捻着衣摆颤悠悠地说:“我愿意陪着婆婆,一辈子不嫁了。”孙妈妈心疼地说:“居家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年轻轻的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拖累,你何必守 一辈子空房呢?何况你在这里死守,并不能感动那些当差的,你婆婆又拿不出钱来去衙门活动,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你丈夫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一语道罢, 周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滴滴嗒嗒地落到了饭碗中,她把摆在面前的饭碗推开,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地跑到里间屋去了。向氏与孙妈妈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老 大姐说得都是实理,我们乡间人不说拐弯话,我儿媳妇的婚事,麻烦您给物色一个好人家,只要今后她能夫妻和顺,我也就免去一桩心事了。”孙妈妈说:“好人家 倒是有几个,不过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点头,你且等我三四天,待我分头与他们说一声,若有一家应允,我包你儿媳妇后半世不愁衣食。”向氏千恩万谢地表示感激。 孙妈妈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临分手又从腰里摸出一锭一两的银子,放到向氏手中说:“我也是小户人家,没有多少积蓄,这点小意思权做我给鞠大哥的奠仪 吧?”向氏百般推辞,孙妈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我多年姐妹,难道连这一两银子的情份也没有?你如不要,我就不再来了。”向氏才勉强接过银子,直目送孙妈 妈的身影消逝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
其实孙妈妈的七涧桥之行,完全是陈老伦安排的。他被周氏的姿色所倾倒,恨不得一时将她娶过门来。从荣雨田那里得到赏金后,更感到胸有成竹,所以特地 委托做媒婆的孙妈妈前去劝亲。最初他担心向氏不会答应,可没想到事情进展到如此顺利。听了孙妈妈的回音,他随手拿出十两银子算做报遣大媒,又迫不及待地催 孙妈妈快去提亲。孙妈妈说,“心急吃不了热饭菜,你就踏踏实实地等上两三天,听我的佳音吧。”陈老伦又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当做聘金,孙妈妈照数全收、叮嘱他 这几天不要对外透露风声,匆匆地辞别去了。
四天以后,孙妈妈带着聘金又来到了鞠家。向氏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孙妈妈一叠声的道喜祝贺,向氏忙问新婿是什么人,孙妈妈说: “这真是侄媳妇的好运到了,合州刑房书吏陈老伦,不嫌弃侄媳妇的再醮之身,情愿明媒正娶讨她为妻。陈书吏是合州县第一位能人,深得知州大人器重,前几天又 得到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金,真是人财两旺。把侄媳妇嫁过去,一可保全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二可催促陈书吏帮助缉拿凶手,连狱讼费都不用花,这不是两全其美 吗?”向氏听了也觉欣喜,当即把周氏找来,说明原由。周氏原来并没有改嫁的念头,但听婆婆说得十分完美,更兼她曾见过陈老伦一面,知道这个人外貌也不丑 陋,从各方面来比较,都远远胜过自己的丈夫,于是也不再拒绝,含羞带悲应允了亲事。向氏为人善良,想想儿媳妇要走,今后家中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了,不觉凄 切,眼泪又涌了出来。孙妈妈连忙劝慰,直到向氏收住了眼泪,才离开鞠家。
当天夜里秋风大作,漫山遍野林涛呼啸。正是农历十月初,没有月光,天空上又布满了陰云,把星斗也遮掩得严严实实。向氏婆媳在昏暗的烛光下,对坐长 谈。向氏特地打开了箱子,取出媳妇过门时穿的新衣,连同自己平日舍不得穿的几件丝绸裙衫,都包在一起,给媳妇做陪嫁。那五十两聘金,向氏只留下了十两,其 余的都原封包好让周氏带过门去。安排妥当了,才走过去拉起周氏的手,深情地说:“你到我们鞠家一年多,生活苦寒,委屈你了。如今改嫁到陈家,那是公门中的 人,不比我们小家小户,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乱了规矩。过门以后如果烦闷就回七涧桥来住几天,也好给我作个伴……”,说到这里,向氏眼睛中的热泪已夺眶 而出,周氏也忍不住珠泪横流,婆媳两人紧紧依偎着直到鸡鸣。
陈老伦得到鞠家允婚的消息喜出望外。他特地请人把自己住的房子粉刷得焕然一新,然后又为新娘备办衣物、家具,直忙了四五天,才准备停当。十月中旬, 他请了一班吹鼓手。又约三班衙仪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把周氏迎娶过了门。婚后周氏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周氏想干什么他就让干什么。而且天天鸡鸭鱼肉供奉 周氏,半个月内没让周氏穿过一天重样的衣服,加之陈老伦处处体贴,把个周氏哄得不知怎样感激才好。在鞠家时,虽然向氏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但那种淡饭粗茶 的生活实在无法与陈家比拟,年方二十的周氏庆幸嫁了一个好丈夫,感到后半生有靠了,所以刚过门的几天有时还想念婆婆,以后就把一门心思投到丈夫身上了。夫 妻之间无事不谈,鞠家的底细被陈老伦摸得一清二楚。
光陰荏苒,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时令已到隆冬,川中的冬天虽不十分寒冷,但刮起风来也还时时催人紧裹衣衫。这天天已过了黄昏,陈老伦还没有回来,周氏 安排好饭菜,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可直到月上东天,还没有丈夫的踪影。周氏有点急了,失去过丈夫的人,最怕新丈夫再出意外,所以她坐卧不安,心中也感烦 乱。一更交过,陈老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来,脸上布满愁容,周氏满面春风地迎过去,竟没换回陈老伦的一点笑意。只见他木然地坐到椅子上,不自觉地叹了一 口气,好象要说什么,又强咽了回去。周氏有点纳闷地问;“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唉声叹气的难道有了什么祸事吗?”陈老伦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再问, 好半晌才说:“不是我唉声叹气,都为你们鞠家的那个案子,搅得六神不安!”周氏吃了一惊问道:“鞠家案子与你什么相干?”陈老伦说:“只因我这几天不断代 你婆婆催促知州速速缉拿凶手,恰逢昨天府台大人也来了紧急文告,限令在半个月内破案,知州又把破案的事责成我来办理。这件事要抓人没有线索,欲待苦主不催 又实不可能。刚才我与三班捕头商议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从哪里下手,而州官期限又紧,到时若不破案,不但我这个刑房书吏要保不住,而且可能因此获罪,叫人 怎不忧愁?”周氏一听也心如火燎,但她一个年青的妇女,哪里有什么主意,只急得满屋乱转,最后又伏在陈老伦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陈老伦有些烦躁地推开周 氏,闷头思索了半晌,才试探地问:“你能不能回七涧桥一趟,劝说你婆婆不要再催促官府了?”周氏摇了摇头说:“这可劝不了,我婆婆的丈夫和儿子都被人惨 杀,好好的人家被拆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岂肯罢休?”陈老伦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她不肯罢休,只求你劝劝她,别催得太紧,能容我一个时间慢慢 寻访。我想向氏这个人通情达理,有你出面求她,也许不至于碰钉了吧!”周氏又把头摇了摇说:“这个恐怕也办不到,自九月初我公公和鞠安被杀,到现在已经一 个多月了,凶手杳无音信,谁都知道这样的案子越拖越不好破,我婆婆恨不得一时拿获凶贼报仇雪恨,让她不要催促,岂不是剜她的心肝吗?我实在不敢去讨这个没 趣。”陈老伦见周氏不肯出面帮助,脸色越发陰沉了,连饭也没吃,就躺到了床上,周氏又是担扰又是心疼,只好强作笑容,柔言劝慰,陈老伦却一言不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陈老伦就起身匆匆梳洗了一下,也没和周氏道别就走了,一走就又是一整天,直到定更才回来,胡乱地吃了一口饭就又上床休息了。周氏 这次可真有点心慌了,伏在枕边,百般询问,陈老伦只是含含糊糊,并不做正面回答。往日的温存一点也没有了,脸上的愁容却使他显得憔悴了许多。这样一连五六 天,陈老伦都是早出晚归,沉默寡言,还有一天直到半夜才回来。周氏见丈夫如此愁闷,也常常暗暗垂泪,心想好好一个家庭,却被这个难缠的案子扰得乱七八糟, 原指望过几天夫唱妻和、平平安安的日子,眼见得又没指望了。倘若丈夫为这个案子被免职、下狱,那么自己后半生还能指望谁呢?他暗暗埋怨自己是个女流,不能 帮助丈夫分忧,也曾动过去七涧桥劝说向氏不要再告的念头,但想到出嫁前那个狂风大作的夜晚,婆婆对自己的百般关怀,又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天,她似乎 比陈老伦还要紧张,整天苦思冥想,希望找出一个保全丈夫的办法来,她甚至下决心,只要能使丈夫平安地度过这个难关,就是自己吃点苦、受点委屈,也心甘情 愿。
这天夜里又刮起了狂风,大风摇曳着庭院中的古树,发出“呜呜”的怪叫,使人心惊肉跳。周氏生性胆小,把门窗关得严严的,仍然挡不住风的吼声,偏偏陈 老伦又没有回来,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堂屋里盼着听到丈夫那熟悉的脚步声。定更以后,陈老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一进门就扎到了床上,不再动窝。周氏好容易 替他脱下外衣,俯过身子关切地问:“官人,又出了什么事?”陈老伦艰难地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府台大人又来了公文,催促结案,荣知州严厉地切责了 我一顿,限令我一个月以内必须拿获凶手,如若办不到,就先砍下我的人头,看来我的死也就在眼前了……”“啊!”周氏听罢心肝俱裂,只觉一阵眩晕,猝然倒在 地上。陈老伦慌忙扶起她,用手捏紧人中穴,好一会儿才舒过一口气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流了出来。陈老伦轻轻地将周氏抱在床上,依依不舍地望 着她,眼中流露出无限深情。周氏伸出手臂,把陈老伦紧紧抱住说:“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说说怎么办好,我一定帮助你办!”陈老伦犹疑地摇了摇头,似乎 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周氏知道他是有重要的话瞒着自己,越发抱得紧了,说:“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说?莫非你还要瞒着我吗?”陈老伦这才慢慢地说: “实不相瞒,这几天我与合衙捕快反复查询,已经摸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但是碍于你的情面,我又不能说出去……”,周氏更感惊愕,放开了紧抱陈老伦的手臂, 把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盯紧丈夫,问:“怎么会碍于我的面子?”陈老伦说:“傻丫头,你知道杀死你公公和丈夫的贼人是谁吗?”周氏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 道!”陈老伦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的婆婆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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