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扬州城府宪销案金华府天子救民(2)
且说张禄成员外自借银李景分别之后,复行入京,查看银号数目,不觉两年有余,搁延已久,又念家乡生理不知如何,趁今闲暇赶紧回乡,清查各行生理数目。因 此,左思右想,片刻难安。实时吩咐仆从,快些收拾行李回乡,不分昼夜,务要水陆兼程前进。不消几日,已至金华府地方。连忙舍舟登陆,到各店查问一次,俱有 盈余,十分大喜。约盘桓半月,然后回家。诸事停妥,即行出门拜客。先到李景府中叙谈。知李景因病了数月,颜容消减,大非昔比。禄成一见吃了一惊,连忙问 道:“自别尊颜,候已三秋,未审因何清减若此?恳祈示知。”李景答道:“自与仁兄分别,想必财福多增为慰。弟因遭逢不偶,悲喜交参,致染了怔忡之症,数月 未得痊愈,以致如斯也。势因日重一日,迫得家人催促妻子前来,以便服侍。及至家人齐集,骨肉团圆,心胸欢畅,登时病减二分,精神略好。惟是思及所欠仁兄之 项,殊觉难安。”禄成道:“兄既抱病在身,理宜静养为是,何必多思多想,以损元神?这是兄之不察,致贻束薪之忧,今既渐获清安,务宜慎食加衣,以固元气, 是养生之上策也。但仁兄借弟之项,已经数载有余,本利未蒙清算,缘刻下弟处急需,故特到来与兄商酌,欲求早日清数,俾得应支为幸。”李景闻言,心中苦切, 默默无言。禄成见此情形,暗自忖度,由于银数过多,若要他一次清还,未免过于辛苦,莫非因此而生吝心?我不若宽伊限期,着伊三次摊还,似乎易于为力。着, 着,着,就是这个主意,方能两全其美。随又再问道:“李兄何以并无一言?但弟亦非过于催讨,实因汇兑紧急,不得已到来筹画也。如果急猝不能全数归款,无妨 直对我陈,何以默然不答,于理似有未妥,反致令人疑惑?况我与你相信以心,故能借此巨款,而且数年来并没半言只字提及。今日实因弟帮被人拖欠,以致如此之 紧也。”李景闻言,实时面发赤,甚不自安,连忙答道:“张兄所言甚是道理。弟并非存心贫吝,故意推诿不欲偿还,实因洋商缺本,盐商不能羡长,又耗食本,两 行生意,共计五年内耗破家财数十万,故迄今仍未归赵。况值吾兄紧用之际,又不能刻即应酬,实是忘恩负义,失信无情,问心自愧,氵干颜无地矣。殊不知刻下虽 欲归款,奈因措办不来,正是有心无力,亦属枉然。惟求再展限期,待弟旋乡变卖家产,然后回来归款,最久不过延迟半载,断无不偿之理。希为见谅,幸甚,幸 甚!”张员外听了这番言语,如此圆转,心中颇安。复又说道;”李兄既言如此,我这里宽限与你,分三次偿还罢。”李景道:“如此说,足感高情了。”二人订实 日期,张员外实时告别。李景入内对妻子说:“张禄成重义疏财,胸襟阔达,真堪称为知己也。我今允他变产偿还,他即千欣万喜,而现在我因精神尚未复原,欲待 迟一两个月,身体略为强壮,立即回广东将田庐产业变卖清楚,回来归款此数,收回揭单,免累儿孙,方酬吾愿也。”流芳道:“父亲所言也是正理,本应早日清 楚,方免被人谈论。奈因立刻措筹不足,迫得婉言推诱耳。至于倾家还债,乃是大丈夫所为。即使因此致穷,亦令人敬信也。”夫妻父子直谈至夜静更深,方始归 寝,一宿晚景休提。到了次日,流芳清晨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膳,暗自将家产田庐物业等项通盘计算,似乎仅存花银三十余万,尚欠十余万方可清还。流芳心中 十分焦躁,又不敢令父亲知道,致他忧虑,反生病端。只得用言安慰父亲,并请安心调理元神,待等稍为好些,再行筹措就是了。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倏忽之间,已经两月。李景身体壮健如常,惟恐张禄成复来催取,急着家人收拾行李,雇船还乡而去,不提。
回言张禄成因日期已到,尚未见李景还银音信,只得复到李府追讨。流芳闻说,急忙接见,叙礼毕,分宾主坐下。说起情由,前者今尊翁曾经当面计准日期清款,何 以许久并无声气,殊不可解也。况令尊与我相处已久,平日孚信义重言诺,决无此胡涂。我是信得他过的,或者别有缘故,也未可知。流芳对道:“父亲回广东将近 半年,并无实信回来,不知何故。莫非路上经涉风霜,回家复病?抑或变卖各产业未能实时交易,所以延搁日期,亦未可定也。仍求世伯谅情,再宽限期,领惠殊 多。”禄成道:“我因十分紧急,故特到来催取,恐难再延时日。今既世兄面上讨情,我再宽一月之期,以尽相好之义务。祈临期至紧归款,万勿再延,是所厚幸。 倘此次仍旧延宕,下次恐难用情。总祈留意,俾得两全可也。”话完告别而去。流芳急忙入内对母亲说知。禄成到来催取银两,如此这般等说,孩儿只得求他宽限一 月之期,即行清款。若临期无银偿还,犹恐他不能容情,反面生端,又怕一番焦虑,如何是好?其母说道:“吾儿不必担心,凡事顺时安命,祸福随天所降就是。何 用隐忧?倘他恃势相欺,或者幸遇贵人相救,亦未可知。”流芳只得遵母教训,安心听候而已。不觉光阴易逝,忽又到期,又怕禄成再到,无可为辞,十分烦闷。迫 得与母亲商量道:“目下若遇他再来催银,待孩儿暂时躲避,母亲亲自出堂与其相会,婉言推他,复求宽限。或者得他圆请允肯,亦可暂解目前之急,以候父亲音 信,岂非甚善。你道何如?”其母曰:“今日既系无可为计,不得已依此而行,看他如何回答,再作道理。”流芳见母亲一口应承,心中欢喜不尽,实时拜辞母亲, 并嘱咐妻妹一番,着其小心侍奉高堂,照应家务,我今暂去陈景升庄上避过数天,打听禄成声气,即便回来,无用挂心。再三叮嘱而去。暂且不表。
再讲张禄成看看银期又到,仍未见李景父子之面。心中已自带怒三分。及候至过限数天,连影儿也不见一个。登对怒从心发,暴跳如雷,连声大骂李景父子背义忘 恩,寡情失信。况我推心置腹,仗义疏财,扶持于他,竟敢三番五次甜言推诿,当我像小孩子一般作弄?即使木偶泥人,亦难哑忍,叫我如何不气?李景呀李景,你 既如此存心不仁不义,难怪我反面无情。我亲自再走一遭,看他们如何应我,然后设法摆布于他,方显我张禄成手段。若系任从他左支右吾,百般推托,一味迁延岁 月,不知何时始能归款,岂非反害了自己?这正如俗语所云:顺情终害己,相信反求人。真乃金石之言,诚非虚语也。随着家人备轿伺候,往李府而来。及至将近到 门,家人把名帖报上,门子接帖即忙传递入内,禀知主母。李安人传语:“请见!”门子领命来至门前,躬身说道,家主母有请张老爷相会。禄成闻说家主二字,心 中暗自欢喜,以为李景一定回来,此银必然有些着落。急忙下桥步入中堂,并不见李景来迎,只见家人让其上坐,献上香茶。禄成心内狐疑,带怒问道:“缘何你主 人不来相见,却着你招呼,甚非待客之礼!”家人禀道:“小的主人尚未回来,前月小的少主亲自回粤催促主人,至今未接回音。适才小的所言家主母请会,想必张 老爷听语未真耳。”二人言谈未了,忽报李安人出堂相见。此际张禄成迫得离座站立等候,只见丫环仆妇簇拥着李安人缓步行来。禄成连忙施礼,说道:“嫂嫂有礼 了!”那李安人不慌不忙,从容还礼让座,然后叙些寒暄客套久别言词,谈了好一会,家人复献上香茶。二人茶罢,禄成开言问道:“前者景兄所借本银五十万两, 至今已阅数年之久,本利未蒙归还。数月前愚因小店亏空紧支,特来索讨;嗣困景兄婉言推诿,许我变产清还,只得再候数月。谁想至期杳无音信。及再来询问,得 会世兄之面,据云夫返粤并无音信,不知作何究竟也?又因世兄求我缓期,不得已再为展限,迄今复已月余,仍未见有实信。原此借项实因景兄承办洋商,不上二 年,欠款太多,不能告退,恐他再延岁月,岂非破耗甚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起了扶持之念,特与他缴清官项,告退洋商,更代他谋充总埠,承办实缺,甚借风 便,想厚获货财,大兴家业,以尽我二人交情。且不料三推四挡,绝无信义,即使木偶,亦应惊骇发怒,况我有言在前,此项为数甚巨,告一次不能清款,可分三次 归还,似我这样容情,尚有甚么短处?请嫂嫂将此情理忖度一番,定知孰长孰短也。”李安人道:“老身未知丈夫信。难为叔叔,但我丈夫平日最重义信,决无利已 损人,所因两次承商亏折过多,难以填补,即将此处生意估计银仅五万之数,家中田园铺户核算所值约二十余万之间,两处归理备足三十万,仍未够还叔叔一款之 项。以我忖度,或者丈夫因此耽搁时日,欲在各处张罗揭借,或向诸亲眷筹画,必欲凑足叔叔之项,始行回来归款,以全信义。这是丈夫心意,所以许久尚无实音, 盖缘筹措银两不足之故,殊非有心匿避,致冒不洁爽信之名,受人指摘?此事他断断不为也。况承叔叔一团美意,格外栽培,岂敢忘恩负义,惟是耽延。叔叔自问, 亦觉难安。总之非有心推诿,故意延迟,实因力有未逮。请叔叔放心,自然有日清还,无容挂怀也。”禄成闻此无气力之言,又无定期,不知何时方能归款,不觉勃 然生怒道:“我不管你们有心无心,总系以今日情形而论,即是存心抵赖,果能赶紧清还,方肯甘休。若再迁延,我就要禀官追讨,将你家业填偿。如有不足之处, 更要把妇人、女子、婢仆等辈,折价准帐。你需早早商量,设法了事,才得两全其美。若待至官差到门反讨,那时悔之晚矣!”话完悻悻而去。李安人听到此言,心 中伤感,自怨丈夫差错,不肯预早分还。况且数十万之多,非同小可,叫我如何作主筹还?急着家人即往陈景升府上,叫公子回来商量要事。家人连忙前去,道及奉 了主母之命特来相请。流芳闻听,急与景升分别回家。李安人见了回来,放声大哭。流芳不知其故,急忙问道:“母亲所为何事如此悲伤?请道其详。”
其母道:“我儿那里得知,因张禄成到来催帐,说你父亲忘恩负义,立意匿避抵赖,立定主意禀官追讨,更要将你妻妹准帐。我想他是本处员外,交官交宦,有财有 势,况系银主,道理又长,如何敌得他过?那时官差一到,弄得家散人离,如何是好!因此悲伤耳。”流芳用言安慰母亲一番,复回头劝慰妻妹,并着他小心服侍母 亲,凡事有我当头调停,断不致有累及家门之理。你等尽管安心。”话完,独自走往书房。那流芳先时当着母亲妻妹面前,迫得将言语安慰,其实他听了这些言语, 已自惊慌无主,甚不放心。况且公帐,向例官四民六,乃系衙门旧规旧矩。若遇贪官污吏,一定严行勒追,这便如何是好?因此左思右想,弄得流芳日不思食,夜不 成眠,时时长嗟短叹,苦切悲啼,暂且搁过不表,后文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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