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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二贤庄肝胆识英雄 三清观膏肓困豪杰

第三二贤庄肝胆识英雄三清观膏肓豪杰

上回书正说到王老好和秦琼牵着黄骠马,离了店房,出西门来到了马市。秦琼一看市上各样牲口都有,买的、卖的人烟稠密,热闹非常。两个人走到一家小茶馆儿的门前,王老好说:“二爷,您先在土台上坐一坐,我把马拴在那边槽上去,就是卖不了,也先叫它吃一口子。”说完了,把马拉到西边槽头上,左右还有几匹马,就把这匹黄骠马挂在了当中间了。跟着就有马行的经纪牙子说:“这匹马是要卖的吗?”王老好说:“对了,正是要出手的。”经纪人说:“这匹马谁要呀!一不能入辕套车,二不能下汤锅,瘦得光剩下骨头架子啦,这简直没人要,你拉走吧。”王老好说:“这是一位客人困在这里了,多少也得卖了,好凑路费回家。我们客人说了,这匹马是宝马良驹,要货卖与识家呢!”众牙行的人听王老好这么一说,都撇嘴一乐,说:“你拴在这儿卖吧,也许遇的上识家。”就有人说:“哼!要是有人问价儿呀,我就算栽了,不吃这碗马行的饭了。”那个就说:“你理他干什么呀,拴在这儿又费不着咱们什么,就叫他拴着去吧!”王老好回到土台旁边,对秦琼说:“二爷,您听见啦!咱们就等着吧。”秦琼说;“他们哪里懂得,这本来不是套车做活的马匹,我要货卖与识家,等一会儿吧。”王老好说:“好,咱们就等识家吧,掌柜的给我们沏一壶茶来,一边喝着,一边等吧。”等了好大半天,就听那边有人喊说:“这是谁的黄皮子瘦马呀?”王老好一听说:“嘿!二爷,识家子真到了,问您这匹马哪,我去瞧一瞧,许要开张。”说完赶紧跑过来说:“诸位别嚷,这马是我们的,什么事呀?”众牙行人说:“你赶紧把它牵了走,在槽上争嘴打架,连踢带咬,把我们的马全咬了。赶紧拉了走,赶紧拉了走!”王老好过来将要解马,一看黄骠马双目一瞪,踢跳咆哮,也是不敢近前,只好回到土台子旁边,说:“二爷瞧一瞧去吧,您这匹马可一捅一了漏子啦!”秦琼也是一愣,急忙来到槽头,把黄骠马由槽上解下来,牵到土台子前头,拴在个木桩子上。仍然坐下等候买主。

等了好大工夫,秦琼的二目一闭,一阵迷糊,像是睡着了的样子。王老好也是闭着眼靠土墙打盹儿。就听又有人喊说:“这是谁的马?把我的葱给叼去了一捆!”王老好睁眼一瞧,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挑着—个挑子,前后两边都是大葱,站在马的前边,又见这黄骠马的嘴里,叼着一捆葱,正在那里嚼啃。王老好用手—推秦琼说:“二爷,醒醒吧,您这匹马又吃了人家的葱了!”秦琼睁眼一看,赶紧站起身形,走过来连连地抱拳,悦:“老头儿,我这匹马,实在的讨人嫌,吃了您的大葱,我这里给您赔礼了。本来应当照价赔偿,无奈现在我没带着钱。等到把这匹马卖了,我一定赔您,请您少候片刻吧。我实在对不起您。”这个老头儿正在细细地打量这匹马,好像没听见秦琼的话似的,上下左右把马细看了一遍,倒把挑子放在地上,对着秦琼说:“这马是谁的呀?”秦琼一听心说,好,方才我说的话。他全没听着,这才又说:“这匹马是我的,吃了您的大葱,太对不起您,等到把这匹马卖了,再赔您的葱价吧。”这个老头儿说:“葱不葱的,到没有什么,可是您这匹马是要卖的吗?”秦琼说:“正是要卖。”这老头儿说:“您要是拴在这里卖这匹马呀,哼!八成儿没有人问过价吧?”秦琼说:“谁说不是呢!我们到这儿大半天了,连一个问的都没有。”这个老头儿说:“唉!您在这儿卖,哪里行啊!这里就买卖那些套车干粗活的牲口。像您这匹骏马,这儿的人哪里懂得,这么说吧,可着这儿全市马行的人,全是睁眼大瞎子,他们哪里认得这匹马呢!”此时旁边就有人把这个老头儿的话传过去了,那边牙行的经纪人,也就全都过来,围了一个圈子。秦琼说;“噢!那么我要卖这匹马,应该到哪里去卖呢?”这老头儿说:“客官贵姓?听您说话,不像本地的人氏。为什么要卖马,您要卖多少钱呢?”秦琼说:“在下姓秦排行第二,乃是山东历城县的人,到此办事,病在店中,欠下了店账,故此要把马卖出去,清还店账,也好回转山东。”这老头儿说:“那么您究竟要卖多少钱呢?”秦琼说:“此马原是我父亲遗留下的,我是知物不知价呀,能够我偿还店账,回转山东的路费也就行了。您看值多少钱,做一个价钱吧!”这老头儿说:“不,不,经打佛口出,秦爷,说一个价钱,我听一听。”秦琼无法, 只得奓着胆子说:“六十两银子怎么样?”旁边牙行人一听,全乐了,说:“这可是穷疯啦!一个瘦马灯,要卖六十两?真是穷疯啦!”这老头儿也不理大伙,说:“您这匹马一百两都不能卖。”秦琼一惊,说道:“这匹马能值这么些钱么?您贵姓呀?”“我姓金排行第三,我领着您去找买主去,二爷您就不用管了。”秦琼说:“好吧。”这时候旁边围着那些个牙行们,有叫金三哥的,还有叫金三叔的,都说:“您怎么单看上这匹马啦!这匹马究竟怎么好法,您说说,我们长长见识。”金三说:“咱们马行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儿呢,我这牲口行也干了几十年了,现在我虽然改行卖葱啦,要说识货,你们哪个也不成。达不是当着大家,你们要是叫得出这匹马的名儿来,从这儿我连姓都改!”众牙行说:“我们叫不出它的名儿来, 您说一说吧!”金三又对秦琼说:“秦爷,这匹马是您家传的,大概您知道它的名儿吧?”秦琼点了点头:“我知道。”金三说:“您先不用说出来,叫我先说。这匹马在上八骏之内,名叫黄骠马。”秦琼点头说:“不错,是叫这个名儿。”“它还有个名儿,您知道么?”“我只知道它叫黄骠马,别的名儿我可就不知道了。”金三一指马的脑瓜顶上的那块黑灰色的圆光儿说:“二爷,您看它浑身都是黄一毛一皮,没有一点儿的杂色,只有这块是黑灰的顶儿。这马又名叫铅顶干草黄。”秦琼说:“噢!原来如此。”众人一听,也是连连地说:“三爷真高。”无不暗伸大指。金三说:“只是这马缺喂,膘头太瘦了,虽然说它是天生来的瘦坯子,也不能瘦得露了三岔骨,缺草缺料,把马都给饿坏了。”说着又掰一开马嘴一瞧说:“就是马口儿见老了,不过还能走一气呢。这匹马我得归置归置它,诸位,你们先把草笸箩拿过来,多加麸子,喂一喂它。”众人赶紧把笸箩拿过来,拌了草,多下了麸子,放在马的面前,这马一见美餐当前,立刻低下头去,就是一通地苦嚼。金三又把鞍鞯卸下来说:“诸位,你们把家伙取来,我归置归置它。”有人端过一木盆水来,把大刷子、小刷子、剪子等等的应用的家伙拿了过来。金三拿起刷子,蘸上了水,把这匹马由头至尾、连上带下用水都刷干净了。等到一毛一皮似干不干的时候,金三又要过一笸箩细干沙土来,在马的浑身一揉一遍,又用干刷子细打。刷完了众人一看,这匹马比以前就另个样子。金三又用剪子把门鬃、脖鬃、尾鬃剪齐了,又把大一腿上的长一毛一儿剪去之后转身就到南边药铺里去了。一会儿,就见金三双手抱回两大纸包面子药。金三将这两包药面儿,都给马的浑身上下一揉一遍了,还是用干刷子细打。打完了众人一瞧,这匹马的一毛一梢儿是黄光起亮,焕然一新。秦琼一看,也是暗伸大指。金三又对众人说:“诸位,你们瞧,这匹马叫我一归置,跟以先两样儿了吧!就凭我忙合这两手儿,就够你学些日子的。”众人说:“三爷,我们服了,还是老把式,将来我们得跟您学本事。”金三把鞍鞯备好了,说:“秦爷,咱们走啦,去会买主儿吧。”秦琼说:“我们还没给茶钱呢。”金三说:“不要紧。茶馆儿掌柜的,这位爷的茶钱归我候了,这挑子大葱,暂时存在柜上,我们去去就来。”茶馆儿掌柜的说:“好啦,三爷您同这二位去吧,我把挑子给您存起来。”王老好说:“二爷,您同着这位金爷去会买主儿,我可就要先回去了。”说完了独自进城回店不提。

单说秦琼同着金三,牵着黄骠马离开了马市,顺着大道往西走下来。秦琼说:“金爷,咱们到哪儿去找买主儿呢?”金三说:“您这匹骏马,非得拉专要好马的主儿不可。常言说,‘卖金的要遇见买金的’。要是到了那里,不要说这一匹马,就是有个十匹八匹的好骏马,也能够卖出去。”秦琼说:“噢!有这样的买主儿,请问在什么所在呢?”金三说:“离此往西也就有八里多地吧,地名儿叫二贤庄。”秦琼说:“啊!这二贤庄么……这个人姓甚名谁呢?”金三说:“在本地可是大大的有名,人所皆知有这么一位单雄信单二员外呀!”秦琼一听不由得一愣,心中想起一桩事儿来。原来在前三年,有一天,秦琼由打衙门散了班儿,正住家走,就见道旁围着一圈子人,进来一看,是一条汉子,在那里卖艺,地下撂着一槍一刀棍棒。就见这个汉子当中一站,对着众人说:“在下是个远方的人,学会了点子粗拳薄艺,到处访友,走在这里,不想病倒在店中,把所有的银钱都花用尽了,病好之后,就困在这里了。要是不卖艺吧,是无法糊口度日,要是出来卖艺吧,身上是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请诸位老师傅们多包涵着瞧,就好比是赒济我苦人一样,诸位帮凑我几个钱,也好吃饭。”说完了练了一趟拳,又练了一趟花一槍一,练完了之后一要钱,可也有给钱的,可也有散了的了。秦琼一看这个人像貌不俗,武艺也很有根底,才进到场子里说:“朋友,浅住了么?跟我来吧。”众人一见秦琼来了,差不多都认识,说:“秦二爷来了,要赒济赒济他呢,咱们散了吧。”说着人就都散了。秦琼说:“朋友,你住在哪个店啦?咱们谈一谈去!”这汉子答应一声,收拾了刀一槍一把子,跟着秦琼回到店里,彼此一谈,才知道这人姓王名勇字伯当,乃是金山人氏,江湖人称“勇三郎”。哥儿两个越说越投缘对劲,王伯当就在历城县和秦琼在一处盘桓了半年多,凡是吃喝花用都是由秦琼供给。这一天王伯当就跟秦琼说:“二哥呀,咱们哥儿两个已然交了半年多了,我在外面也细细地和众人打听过,这历城县的城里关外,没有一个不说二哥是好交朋友的,不愧人称‘似孟尝’。今天我对二哥您实说了吧,我就是江湖上南路的绿林头领,奉了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的五路都头领总瓢把子单达单雄忠、单通单雄信哥儿两个的差派,到这里访您。因为二哥您的名气高大,办案认真,我们绿林中的人都拿您起誓说:“谁要亏心,将来叫谁遇见秦琼。”故此怒恼了单家弟兄,派了小弟和‘神射手’谢映登来打探您的行动,如果是行为不正,就叫我们顺便把二哥的脑袋捎回二贤庄去。我们来了不久,谢映登先回了二贤庄,留我在此处再细细地查访。这半年多的工夫,我各处访查二哥,的确是个正义之人,我也要回潞州二贤庄去销差,将来我们的两位总瓢把子一定要到此处,结交二哥,弟兄们亲近亲近。话已说明了,明天我就要和二哥告辞回转山西去了。”秦琼一听,这才如梦方醒,知道二贤庄有这么个慕名的朋友。这是以前的一段事情,表过不提。现在秦琼听金三一提买马的主儿的姓名,这才想起王伯当说过的,原来他就是家住在山西潞州二贤庄招纳天下英雄,结交四海好汉的五路绿林头领“小灵官”单雄信。自己暗说:我怎么把这一个慕名的朋友给忘了呢!便又问金三说:“这单二员外他是做什么的?”金三说:“这个单二员外在本地是个大财主。老上辈是镖行的达官,现在洗手不干了,在家里纳福,吃个两三辈子都不用着急。听您这么一问,秦爷您认识他么?”

秦琼说:“我们是幕着名的朋友,可是并没见过面。”金三说:“那么您这匹马还卖不卖了呢?”秦琼一皱眉说:“唉!不卖又不行,没有钱怎么能还清店账,回转山东呢!金三爷,我同你商量,咱们到了那里,千万不要说出我姓秦排行第二,最好我们两个人连面儿都不必见,因为我身上褴褛,见着他实在脸上无光。”金三连连点头说:“行了,我给您办到啦!”两个人走不多时,金三用手一指说:“秦爷您看大道北边那片树林里,就是二贤庄了。”秦琼抬头一看,大道北边迎面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两个人走过树林一看,正北一座大门,大厦连云,好威武一所庄院,门前四棵门槐,对面一座影壁。金三说:“二爷,您就在这影壁的后面等我吧。”秦琼答应了一声,走到影壁后面,静候金三的回信不提。

单说金三牵着这匹黄骠马,来到门前,先把马拴在门前晃绳上,上了台阶一噍,有七八个家人,正坐在大门洞里懒凳上闲谈。金三说:“哥儿们,辛苦啦,几位早吃过饭了吧!”就见一个人站起来说:“嗬!金三爷吗,怎么老没有来呢?”原来这个人乃是单雄信的家人名字叫单轴儿。金三说:“上回二员外叫我替他寻找好马,老没遇上,今天我可给二员外找着了一匹好马,特意牵了来,给二员外瞧一瞧,多劳兄弟们的驾,您给我回禀一声吧!”单轴儿说:“金三,你来得不巧了,先把马牵回去,过两天儿再说吧。今天我们二员外心里正烦着呢,未必见你。”金三听单轴儿这么一说,就是一愣,说:“这是怎么回事呀?”“你眼睛瞎啦,没瞧见大门上糊着白纸吗!我们大员外刚故去日子不多,二员外心里正心烦呢,哪儿有心思买马呀!”金三说:“不能,你只管回上去吧,我敢说二员外一瞧这匹马,能够把烦都没了,你绐回禀一声吧!”单轴说:“那我就给你回一声吧。”单轴儿这才来到上房,见着单雄信说金三来卖马。单雄信心里正在烦闷,本想不见,因听单轴儿说金三牵来的是一匹骏马,这才打动了他的兴头,说道:“叫金三把马牵进院中,待我观看。”单轴儿出来叫金三把马牵到前院。金三见单雄信站在廊子上面,过来见礼说:“二员外您看这匹马,名叫黄骠马,还有个别名叫铅顶干草黄,能够日行五百。原是一个远方的人来到咱们此地,困在店中,要卖马回乡,叫我看上了,给二员外送了来。就是一样,膘头瘦些个,这是因为缺了草料饿的,要是上足了草料喂养,到不了十天,膘头儿一壮,那就更好了。” 单雄信注目一看这匹马,除去膘头瘦点儿之外,体格、形象、尺寸,都是无一不好,含笑说:“金三,这匹马我留下了,但不知这卖马的要多少价钱呢?”金三说:“这匹马论值,怎么也值三四百银子,因为卖马的主儿,急等用钱,我都给您磨兑好啦,马主儿净䞍二百银子。”“这鞍鞯嚼环,也一齐在内么?”“哟!这个,他可没有说,这么着吧,您就多给他五十两银子,一齐留下吧。就凭这一挂紫金铃,也值这五十两,何况还有鞍鞯呢。这么一来,他也能多得五十,您也省得再配了。”“好,就依你所说,我给二百五十两。可是那卖马的本人来了么?”“卖马的本人,如今就在门外呢。”“既然如此,你把那卖马的本主儿,叫进来见我吧。”“这……好吧。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去。”说完出来,找着秦琼,说明了讨好了的价,钱然后领着秦琼进门。

秦琼随着金三进了大门,见这二道屏风门是绿边儿,洒着金星,写着是“斋庄中正”四个斗方儿。过了屏风,绕过影壁一看,好整齐一所大院子,东西的配房,北房五间带廊子, 自己的那匹马在那边站着,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又看在台阶上下站着七、八个仆人,在那里伺候着,廊子下面站着一条大汉,金三引见道:“这就是此处的庄主。二员外,这位就是卖马的客人。你们两位是对说对说吧!”秦琼注目一看这位庄主,但见他身高在九尺开外,臂阔腰圆,头戴—顶蓝缎子扎巾,三支软翅朝天,三排素白色的绒球,青缎条缠头,顶门一搓一打慈姑叶,身穿一件素地宝蓝色的通氅,青护领,白甩袖,下面露着青缎子的中衣,青靴子。再往脸上观看,是头如麦斗,面似瓜皮,两道朱眉直一插一入鬓,一对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塌鼻梁、翻鼻孔,四字阔口,大耳相称,颏下钢髯,正在少壮。秦琼赶向前,抱拳拱手说:“庄主请了。”单雄信也注目一看这卖马的人,一身的衣服潮旧,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连忙说:“啊,请了。卖马的客官,适方才金三拉来的这匹马,可是你的?”“是,正是我的。”“你要卖多少银两?”“这马的原价是二百两。”“噢,那么这鞍鞯呢?”“虽说是卖马不卖鞍,可是我把马都卖了,还要鞋鞯何用呢,庄主你就看着做个价钱,一并卖与你吧。”“也好,我再给你五十,共凑二百五十两银子,你看怎样?”“就是这样,我这里谢过了。”“客官,你是哪里的人氏,为什么卖马?”“我乃是山东人氏,在县衙门里当差, 只因到这里办事,病倒店中,路费用尽,欠下了店账,被困在这里,故此卖马,也好清还店账,回转山东。”“噢!你是山东哪一县的差官呢?”“庄主要问,我是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内当差。”“啊……嗯!你说什么?”“我是在历城县里当差。”“噢,朋友,你贵姓?”秦琼一听问他贵姓,不由得微然一愣,说:“这个——在下姓琼,名唤琼五。”单雄信连忙抱拳拱手说:“原来是琼五爷,失敬了。”秦琼也是抱拳拱手说:“庄主何必太谦呢!”“琼五爷,你既在历城当差,我跟你打听一个朋友,想你必定知道。”“不知庄主问的是哪一位?”“就是那位姓秦名琼字叔宝,人称他是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的秦二哥,你可知道?”秦琼一听,心说:得,问到我自己头上来啦,赶紧说:“原来是那秦琼啊,他乃是我们县里的班头,我们的头儿,哪有不知道的,庄主,你跟他有来往吗?”“我和他虽没见过,可是神交已久,我们乃是慕名的朋友。”“噢!那就是了。”单雄信忙吩咐仆人将马先牵到槽头上,好生地喂养,一面下了台阶,拉着卖马客人的手说;“琼五爷,请到屋中看—看我这个朋友秦二哥去。”秦琼心说:这可新鲜,他屋里怎么还有一个我呀?随着单雄信来到屋里一看,原来是个三明两暗的上房,非常宽大。屋里设摆着花梨、紫檀、硬木的桌椅。桌儿上陈设着古玩玉器,墙上挂满了字画。走到堂屋正中,就见单雄信把身形一闪,往北墙上一指说:“琼五爷,你看这张画是谁?”秦琼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画像,不过画的这像,比自己现在胖多了,上面还题着几个字是:“山东秦叔宝之像”。连忙说:“不错,这就是我们那位秦二哥。”单雄信就说:“琼五爷请坐,看茶伺候。”这时有人献茶,茶罢搁盏。单雄信说:“琼五爷,你既是跟我秦二哥同事,咱们都是朋友。一会儿在这里用完了饭,我送给你路费,你还是骑你的原马,回转山东。我还托你点事,给我秦二哥带一封问候的书信,另外有两匹潞州绸,是孝敬秦老太太的,烦劳带回交给我秦二哥。就说山西二贤庄的单通,近几个月有事缠身,不得工夫,等到腾出身一子,一定要亲自到山东历城县,看望我那秦二哥去。”“您托的事,必给您办到了,回去见着秦—哥,一定替庄主致意,将您所送的礼物交到。至于您要馈赠我的路费,咱们是初次见面,焉能打扰。再说这匹马,不要说庄主还给马价,就是送给庄主乘骑,也是应该的。以后我有闲暇,一定再来看望庄主。”“既是这样,来人哪!预备酒饭。”秦琼抱拳道谢说:“庄主不必费心,我还要今天就赶路呢,咱们是后会有期了。”“那么我就依实了,轴儿,你去到书房,叫先生按照我方才的意思,诚诚恳恳地绐我秦二哥写封信,赶紧写好了拿来。”单轴儿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工夫,书信拿了来,这里单雄信开柜取出两匹潞州绸和三百两银子来,说:“琼五爷,这两匹潞州绸是孝敬秦老太太的,烦你带回。这是二百五十两的马价,另外五十两是我送你的川资,请你收下。”又取了二十两银子给金三说:“金三,这次叫你受累,这点小意思送给你吧。”金三接过银子来说:“谢谢二员外的赏赐,每次都叫您花钱。”当时秦琼把书信、银两收好,金三帮忙拿着两匹潞州绸,单雄信将秦琼送出了大门之外,彼此拱手而别。秦琼带着金三走出庄来,金三说:“秦二爷,敢情是……。”将说到这里,秦琼是皱眉摆手,金三一瞧,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两个人又往东走,进了南下坡一座树林里。一看四下里无人,找了个树墩儿,两个人坐下。金三说:“二爷,恕我不知,您可得多多的原谅,原来您就是山东的好汉秦二爷呀!”秦琼说:“这场事总算你帮我不少忙,咱们把银子分了吧!”“不,这个可不行,我可不敢要您的钱了。二爷!咱们交个朋友吧!”“你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提起二贤庄来,我还把我这个慕名的朋友忘了呢。方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这匹马虽说是卖给他,就如同存在他那里一样,因为我落魄的这个样子,所以不肯露我本来的名姓。你要是不要这银子,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么吧,这是五十两银子,就算我给你的吧,我也有路费回家,你也借着这件事得个彩头。”“既然您这么说,显着我可见小了,谢谢二爷吧!”两个人当时分好了银两,出了树林儿,金三回茶馆去取大葱挑子不提。

单说秦琼拿着两匹潞州绸,进了西门,就觉着肚子里叽哩咕噜地乱叫,饿得身上直出虚汗,心说:好些天我没吃顿饱饭了,如今有了钱啦,我先找一个饭馆好好地吃一顿饭吧!秦琼来到王家店斜对过路南的这个春元酒楼,进去上楼找了一个座儿,面向楼口坐下。堂倌过来擦抹桌案说:“爷台,您才来呀?喝水不喝?”秦琼说:“不喝,我饿了,赶紧给我摆上吧!”您要什么?”“来四壶汾酒,四盘四碗,先吃着,想起什么来,我再找补。”堂倌答应了一声,心中说:这位真能吃,也不怕撑着。随着给吆喝下去。不一会儿酒菜摆上,秦琼是自斟自饮。他一边喝酒,一边想单雄信仗义疏财,待朋友的这分儿诚恳,真叫难得。将来我不能等他到山东去看我,我一定要先到二贤庄看望他来,好好地交一交这个朋友。正在喝得高兴,忽听楼底下有人喊说:“楼上头瞧座儿,三位呀!”紧跟着楼梯儿一响,噔、噔、噔上来三个人,秦琼抬头往楼口一瞧,吃了一惊,忙把头一低,来一个装没瞧见。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上楼的第一个人,正是王勇王伯当。那么秦琼看见他,又为什么倒想躲避他呢?皆因王伯当在以先,跟自己说过,单雄信久已就想要到山东跟自己交个朋友,谁想到了山西潞州。不但自己没去拜望单雄信。反倒把马卖给了他,要是叫王伯当知道,那有多么不合适呀!他怎能够知道是自己因为被困在这里,身上的衣服褴褛,不愿意见单雄信的这份儿苦处呢。假如要在卖马之前,遇见了王伯当,那正在盼望还盼望不来呢,哪儿还能躲避呀!这就是秦琼的心理,表过了不提。此时王伯当已然看见了秦琼,赶紧上前行礼说:“二哥,您一向可好,怎么来到此地呢?”秦琼是面红过耳,站身绕过桌子,双手相搀说:“贤弟请起,你一向可好?这二位是谁?”“我给二哥见一见。”一指这个紫脸儿的人说:“此公姓李名密字和臣,原任朝廷的蒲山公。”说到这里,我把酒楼上的事儿,暂时搁一搁,先表一表王伯当和李密有什么关系,另外的那个人又是谁。原来这个蒲山公李密,乃是北周蒲出公李宽之子,到了隋朝,仍然把李密封为蒲山公,在京都供职。他和王勇王伯当、谢科谢映登是结拜金兰之友。那个谢映登乃是常州的人氏,箭法一精一奇,武艺也很好,和王伯当同在京都兵马司当过将军。一来因为对朝廷上的丞相宇文化及、越王杨素朋比为一奸一,横行无忌,实在看不下去了,二来又和兵马司的长官不和,因此,就劝说李密辞官归隐。李密说:“我是世袭的蒲山公,再者越王杨素待我挺好,一时哪能够辞得下官爵。”这两个人看他不愿意辞官,便各自辞官归隐,以后才结交上单雄信,入了绿林。后来杨坚因为童谣一起,尽贬李姓的官员,李渊贬为太原侯,李密也贬为平民了。李密无法,只好连忙出京,迁到山西潞州天堂县居住。这一天正在街上闲游,恰巧遇见了王、谢二人,彼此见面,王伯当便问李密,因何迁到此处居住?李密就把自己已往的事一说,王伯当说;“大哥,你既在天堂县闲住,我给您引见一位朋友,你们将来可得多亲近亲近。”李密一问是谁,王伯当说:“此人名气高大,家住在本县的二贤庄,姓单名通字表雄信,是个英雄。大哥,咱们找个酒楼,一边喝着,一边说着,好不好?”李密说:“好哇。”三个人这才来到酒楼上,正遇见秦琼独自在这里喝酒。王伯当过来行礼之后,给李密一见,随后指着这白脸儿的说:“这位就是谢科谢映登。”又对这两个人说:“此公家住山东历城县,姓秦名琼字叔宝,山东的好汉秦二哥!”当时彼此见礼已毕,客气了一阵。秦琼叫堂倌又续了三份杯筷,坐下一同喝酒。王伯当说:“二哥,什么时候来到此地?怎么脸上带着病容呢?”“咳!只因我解差到这里,不想本地新任的县太爷蔡有德,在太原迎接太原侯李渊,没有到任,我一连等了两个多月,才领到了回文。谁想我又病倒在店里,把一切的川资路费用尽,困在了此处,只落得当锏卖马。今天卖了马回来,在此用饭,吃完了就要收拾行李,回转山东了,可巧遇见了贤弟。”“哎呀!二哥,您把马卖了,怎么长行上路呀?您把马卖到哪儿了?”秦琼见他这一问,也就不得不说了,才说:“唉!说起来真是惭愧,把马卖给二贤庄了。”“就是单雄信那里吗?”秦琼点头,面带惭愧地说:“正是。”就见王伯当一皱眉,脸往下一沉说:“哦!单雄信他敢买二哥的马?好,二哥您如今在哪个店里住着呢?”秦琼说:“就住在对过的王家老店里了。”王伯当说:“二哥在这儿略等,小弟少时就来,您可千万等我。”说完站起身来说:“二位随我来。”当时三个人离席起身,秦琼一看王伯当的神色不对,就知道他是要到二贤庄找单雄信去,连说:“贤弟,先不要走,请坐,愚兄还有话说。”谁想王伯当一言不发,同定李密、谢映登站起身就走,秦琼连忙地追叫,这三个人是匆匆而去。秦琼一想我得赶紧吃完了,清理自己的事儿回家,省得见着单雄信不好意思。忙叫伙计说:“堂倌,我的菜炒透了设有?赶紧端上来,我吃完了有事。”堂倌答应着,一样一样儿地端上来,就见秦琼连饭带汤的,狼吞虎咽,有如风卷残云一般。秦琼吃完了,叫堂倌算清了饭账,会了饭钱,拿着东西出了酒楼。先到三元当赎出自己的双锏,又回到王老好的店里。王老好一瞧秦琼回来了,就说:“二爷回来了,卖马的事儿怎么样啦?”秦琼说:“已然卖了。店主东!你赶紧给我算账,把县里的回文拿来,我就要回转山东了。”王老好说:“这可真是货卖与识家啦。二爷,你看天也不早了,明天一早您再走不好吗?”秦琼说:“不成,我有急事,得赶紧走。”王老好说:“好吧,我给您算账。”不一会儿,把店账算清,开来账单子,连县里的回文一齐交给了秦琼。秦琼如数付清了店账,把双锏搭好了十字架,拴在背上,扛上了行李。辞别了王老好出店,穿过了鼓楼,出了东门,认上大道,一直往东。恰巧这天又刮的是东南风,虽说不大吧,可是正迎着风头走,出来约有几里地远,就觉着胸口堵塞,肚子里一阵一阵地拧着绳儿的疼,说不出来的这份儿难过。自己心说:这是怎么回事?不好,我可要走不了啦!抬头一看,就见大道的前边北下坎,坐北朝南有一座庙,心想奔到庙的台阶上,歇息歇息再走,谁想这时肚子里疼得更紧,简直连腿都迈不开步了。紧一咬着牙关,往下沉着气,一步一步儿地蹭到庙的跟前,上了台阶,将要转身坐下,就觉着眼前一黑,一阵头晕耳鸣,往前—栽身,肩头上的那两只锏把儿正打在山门的石头门墩儿上。就听得当啷啷的一声响,秦琼趴伏就地。昏迷过去。不想因此又引出一桩大事来,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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