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见茶杯杜差论交友 问金锏罗艺释配军
上回书说到秦琼正往前跑,前面一座庙宇横路,回头一看,后面的史大奈已然追到,一把抓住了秦琼说:“朋友。你跑什么呀?”秦琼一愣说:“这个么……可说呢!你追什么呀?”这时那八个镇擂官也追到了说:“黄脸朋友,你跑什么?”秦琼说:“你们不追,我就跑啦?”这时金甲、童环也随后追到了。就听那头一位镇擂官说:“这位黄脸朋友,您可是家住山东历城县,姓秦名琼字叔宝,山东的好汉秦二哥吗?”秦琼说:“啊!不才是我,我就叫秦琼。”这个人说:“我跟您提个朋友,五柳庄的王君可,您认识吗?”秦琼说:“不错,认识。那是我的好友。”这人说:“那就不是外人啦。秦爷您也先不必说了,你们这二位想必一定是金、童二位长解啦。此处不是说话地方,这座关侯庙就是我们的下处,咱们一同进去谈谈吧。”说完同着大家进了庙门,一看院子里有一个小天棚,天棚底下桌椅都有,这个人把众人都让了座位,手下人把茶沏过来,给众人斟上。秦琼这才说:“这位军爷贵姓?您怎么和五柳庄的王君可认识呢?”这个人说:“在下叫张公瑾,乃是北平王府里的头名旗牌官,奉了王谕同着我们这几位兄弟在这里给史爷镇擂。我有个两姨兄弟,在五柳庄帮着王君可做买卖,方才我在台上接到他来信,说秦二哥您发配到北平来了,托我设法,免去那一百杀威棒。信上写着的面貌,我一看和台上打擂的相同,故此冒叫了一声,大概我叫的嘴急一点儿,所以招起秦二哥的疑心,才有这一场误会。”秦琼说:“噢,原来如此,那就是啦。”张公瑾对史大奈说:“史爷,你也追下秦二哥来,是怎么回事呀?”史大奈说:“你们没见吗?人家秦二哥在台上让着我,走了二三十圈,不要说我打着他,就连人家的衣裳都没擦着,秦二哥把我胳膊掐住了,要是扔,早就把我扔下台来了,不但他没这么办,而且还跟我说要成全我百日之名,叫我假装踢他一腿,他好蹦下台去,作为输给我。张爷,你瞧天下真有这样儿好人哪!他的本领比我高得太多啦!我这个先锋官不能做啦,走,走,走,咱们回府禀明了王一爷,这个先锋官我情愿让给秦二哥做啦。走吧!”这七个镇擂官说:“张大哥,你净顾了看信,没看见,我们可瞧得清清楚楚的,史爷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秦二爷已然把史爷给赢啦。”张公瑾说:“那么,这个先锋官,可是得秦二哥做啦!”秦琼说:“唉!岂有此理。方才我们这两个兄弟糊涂,上台献丑,都叫史爷给打下台来。我上到台去,不过是要给他们转一转脸,哪想夺先锋官!再者我乃是配军,罪名未除,如何能够做官。又看他的武艺确实不坏,也想交他这个朋友,故此才打定主意要成全他这百日之名。况且我的官司完了,还得回我们的山东历城,怎能久在北平呢!金、童二位贤弟过来,我给诸位引见引见。”一指金甲、童环说:“这位是金甲字国贤,这位是童环字佩之。二位贤弟,见过众位。”金甲、童环两个人过来见了众人。张公瑾说:“我也把我们这几位兄弟引见引见吧,他们都是北平王府的旗牌官,到这儿镇擂的。”说着一位一位给秦琼三个人见礼。这七位是白显道、尚时山、夏石珊、尉迟南、尉迟北、一毛一公遂、李公旦,彼此见礼已毕,二次献茶。张公瑾说:“秦二哥,您在皂荚林误伤人命,是怎么回事情呀?”秦琼就把他打官司的事一说,张公瑾心里实在为难,说:“北平王是向来不受人情,尤其对于属下,管束得更紧,我们实在说不进话去。咱们现在和秦二哥既是朋友啦,定要给他设法逃脱这顿杀威棒,可是想什么法子呢?这真叫我为难了啊!”史大奈说:“秦二哥这样的好人,无论如何你得给他想法子!”
大家正在为难之际,就听庙门外,“坎儿!吁……”有马蹄儿停住的声音,随后就听庙门环子,叭、叭、叭山响,有人一大声喊叫说:“开门来!”张公瑾一听赶紧对秦琼他三个说:“秦二哥,金爷、童爷,你们三位暂时到大殿里去躲一躲吧,来的这个是府里的中军官,你们三位在这里,叫他看见了,有些个不便。”秦琼三个人一听连忙起身,拿起包袱来,走进了大殿里躲避。这时有人出去把庙门开了,这个中军官随着进了院中,张公瑾众人都站起身来说:“杜老爷来了,请坐,请坐,您来有事吗?”这个中军官说:“坐着,坐着,你们大家伙儿也坐下。今天我是奉王一爷的谕,派我来看一看,史爷,你立这个擂台,今天整整的一百天了,怎么样啦?有人把你扔下来没有?”史大奈说:“没有,没有,在这一百天之内,叫我打下擂台的人可多啦,就没有一个把我打下来的。”中军官说:“那么说,你就大喜啦,哈哈哈!”又问张公瑾说:“天才这个时候,擂还没散呢,又是一个大末天的,你们不在擂台上支应着,怎么都到这里来啦?”张公瑾说:“这些日子了就没有一个人打擂,空摆了这些天了,今儿又是一个末天儿,从一开擂起,也和往日一样,一个打擂的也没有,天又这么热,我们说,歇了就歇了吧,反正只有这半天了,单这个时候您来啦。”这个中军官说着瞧了瞧这些个人,又往桌上看了一看,问张公瑾说:“就是你们几位在这儿喝茶吗?”张公瑾说:“就是我们在座的人,没有外人。”这中军官说:“不能吧!你们叫我给你们瞒着,可是有什么事,你们也不能背着我呀!”“没有什么事背着杜老爷的。”“什么?没背着我!你们九个人在这儿喝茶,干什么用十二个茶碗呢,那三个人是谁呀?”大家伙儿一听,心说:唉,得!好糟!张公瑾说:“这个呀,这个我们瞒着您干什么呀,这是方才我们待承三个朋友来着。”“什么?朋友,你们也懂交朋友?别这儿给我丢人啦。”“那么一说,杜老爷您懂得交朋友喽!”“我呀,唉!我哪儿懂得交朋友,我不够那么大的资格。”“那么谁懂得交朋友呢?”“依我说呀,普天盖下就是一个人懂得交朋友,那主儿是真够朋友!”“那么您说一说是谁,我们也听一听。”“你们要听呀!好,我给你们说一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上下全通着,有什么,说什么。”“杜老爷是直爽人,谁不知道!”这个中军官说:“我杜差就是咱们本地的人,九岁上我爹一妈一全死了,从此,我就流落他乡到处是家。仗着这把子苦力气,在外头卖力气吃饭。一来二去,就流落到山东济南府了,一扎脚就是五六年,给人家扛肩儿搬运东西,有一回应下了一个买卖,是磁器店里叫我搬一口大鱼缸,我一瞧这口缸是江西磁白地五彩的,有四尺多高,很值些个钱,若保重怎么也得两个人抬,我一个人就应下来了。我问一问这口缸没有多沉,也就是百十斤的分量吧,我也没用绳板扎好了,就那么一使劲儿,单撒手就提起来了。磁器店的掌柜的说:‘小杜留神,这口缸可值得多,别出了错。’我说:‘掌柜的放心吧,不碍事啊。’我一瞧这口缸的形象,哈哈,简直像个耍坛子的那个坛子,比起来不过就是大点。我在这几年里常和他们这些人打连连,什么‘脑键子’啦,‘肘键子’啦,我都练得挺熟,一瞧这口缸就想起我练的玩意儿来了,也是我那天高兴,想着我露一手儿吧,往上一扔就来了一个肘键子。旁边这些个人,一边叫好儿,一边就把我围上了,说:‘小杜,再来一个给我们瞧瞧。’磁器店掌柜的说:‘小杜要怎么着?你找死呀!要把这一口缸弄碎了,可就要我的命了!刚有人买好,柜上就剩下这么一口啦。’我说:‘不要紧,来吧,掌柜的你放心吧!再给你来个脑键子瞧。’把这口缸往上一扔,就用脑袋接住了,这时候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差不多都认识我,更起起哄来了,说:‘小杜你还得给我们来一个,真好哇……’我一瞧露了脸啦,又一高兴说:‘诸位,你们瞧着我给你来个牙键子瞧瞧。’一伸手把缸扔起来了,用牙一接,把劲儿拿狠了,一个没接住,叭嚓一声,这口缸摔在地上碎啦。”大伙儿一听说:“哟!”张公瑾说:“那个,人家掌柜的能答应吗?”杜差说:“你想能答应吗,磁器店掌柜的一瞧就急啦,我也傻啦,瞧热闹的也都溜啦,掌柜的说:‘你是成心搅我,伙计们!抄棍子,今儿要揍人了。’我一想不怪人家要打我,谁叫我玩花活来着,把人家的缸给摔了呢,打就打吧!往地下一躺,闭眼伸腿,说打吧,叫你们出一出气。正在这个时候,进来一个人,说:‘掌柜的你要真是把他打坏了,不也得打官司吗?’掌柜的说:‘这小子把我气疯啦,非揍他不可。’这个人说:‘别价,别价,他是个苦人。你这口缸多少钱,我替他赔你吧。’说着,就付了缸价。掌柜的叫伙计们收拾了缸碴子。这个人过来跟我说:‘小伙子,这件事完了,你还不起来吗?’我说:‘谁叫我玩花招来着,不怪人家要打我。唉!在这里我这行饭是吃不了啦。’这人说:‘不要紧,你别着急,跟着我来。’就把我带到店里问话,我把我的事情一说,这个人拿出钱来叫我吃饭,换衣裳。”张公瑾说:“真够个朋友。”杜差说:“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呢,你听着吧!到第二天,他来到店里,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叫我回家,我这才拿着银子回到北平来啦。以后的事,你们是知道的了,诸位你们听一听,我这位恩人才算是懂得交朋友。你们也配说懂得交朋友,拿哪一条大一腿来比呀!要不是刚才你们说待承朋友,也招不出来我的这一套。你们瞧这一位才算够个真正的朋友呢。”张公瑾说:“您这位朋友贵姓啊?说出来我们听一听。”杜差说:“好,我要说出他的名姓,得恭敬着点,我得站着说,你们也都站起来,站直了。听着!”大伙儿说:“是,我们都站起来。”说着都站起来了,杜差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我这个朋友,他家住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太平街专诸巷,姓秦名琼字表叔宝,绰号人称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哪一个不知山东的好汉秦二爷!”秦琼三个人正在殿里头,一听这个中军官这片话,心说:啊!怎么当初扛肩儿的小杜,在这里当了王府的中军官了呢?可是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他的长像儿来啦。金甲、童环一听,低声说:“二哥,您敢情是这位中军官的恩人呢,咱们瞧一瞧他。”说着三个人都在窗户上抠了一个小窟窿望外瞧。秦琼心说:啊!原来是他呀,比从前摔缸的时候,可变多了,又高,又胖,脸上油光光的又黑又亮,和从前一比可大不一样了。再说张公瑾众人一听,说:“秦二爷是您的恩人哪!”杜差说:“啊,是呀。”张公瑾说:“杜老爷您想他不想呀?”杜差说:“怎么不想他呀!我恨不得一时跟王一爷面前告下假来,特意地到一趟山东,瞧一瞧我秦二哥,给秦老太太磕头去,就是在王一爷面前告不下假来吗!”张公瑾说:“我叫您见一见好不好?”杜差说:“啊!……”张公瑾笑着对大殿里说:“二哥您请出来吧,我们这位杜爷正盼望您呢!”杜差抬头一看,由殿里走出三个人来,头一个就是秦琼。就见秦琼满面春风地说:“杜差贤弟,你一向可好?咱们弟兄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杜差一看是秦琼,连忙两三步就跑到跟前把秦琼双手抱住,说:“啊!我的二……”哥字没叫出来,拉着秦琼就放声大哭起来,说:“二哥呀!咱们是不是梦中相见?”秦琼说:“唉!晴天白日的,怎么说是做梦呢!”“二哥您这是从哪里来?张爷,二哥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到这里,跟你们是怎么认识了呢?”秦琼就把自己在皂荚林锏伤人命的事,说了一遍,史大奈也把擂台上的事一说。张公瑾说:“方才我在看台上接着我两姨兄弟的来信,说王君可托我在王一爷这里给二哥托人情,免去这顿杀威捧,我们正在这里为难呢。杜老爷您来啦,这可好了,秦二哥又是您的恩人,您在王一爷面前,比我们能说话,这件事瞧杜老爷您的了,无论如何,您得给办一办,好叫二哥脱开这顿杀威棒!”杜差一听说:“这二位想必是潞州天堂县的长解吧?”秦琼说:“不错,方才这一乱,我也忘了给你引见了。”便给杜差见了见金甲、童环,说了姓名,彼此施礼已毕。杜差挠着头说:“哎呀,这件事可真不好办哪!王一爷的人一性一,你们还不知道吗?不论是谁也说不进话去呀!”张公瑾说:“我虽然没和秦二哥见过,可是听他所说的事,又一看他这个人,真是个朋友。杜老爷,您要是不给办一办,不要说别人,就是我也不答应您。”史大奈也说:“你要是不给二哥想法子,咳,我就得跟你拚命!”杜差说:“这,这,这个……”急得他是擦拳磨掌,往下直流汗珠子,想了半天说:“你们这个擂台,到了今天一百天也满了,咱们大家陪着二哥先到北平,慢慢地再想主意吧,二哥要是脱不开这顿杀威棒,不用说你们,头一个我就不活了,你们归置归置咱们先回去吧。”
主意打定,又在这里耽搁了两天,把这里的善后办理完了,大家一同来到了北平,把秦琼他们三个人暂时安置在一所店房里。张公瑾说:“二哥你们先在这里住着,我们到府里交代完了公事,随后再来看您,咱们再想办法吧。”众人辞了秦琼回到王府,见了北平王。杜差交代了公事,张公瑾也把这百日擂台的情形回禀了一遍,说在这百日之中,并没有人胜过了史大奈的武艺。北平王一听很是喜欢,把史大奈叫上来,点派了他为正式的先锋官。这几个人谢了王一爷下来,回到店里,见着秦琼。史大奈说:“二哥,王一爷现在派我当了正式的先锋官了,这都是二哥您成全我的,我这里谢谢您了。”秦琼说:“史贤弟,你现在高升了,可喜可贺。”张公瑾说:“杜老爷,史爷的事是定局了,二哥的事怎么样呀?”杜差说:“先别忙,这可得慢慢地想法子,二哥初次来到这里,咱们先陪着二哥到各处逛些日子,容我慢慢想法子。”书要简短,大家伙儿陪着秦琼各处一逛,不觉得就是半个多月,张公瑾说:“杜老爷想出主意来没有?”杜差说:“再陪着二哥玩几天,我的主意还没想起来呢!”秦琼说:“杜贤弟,你不要过于为难,我在这里也真耽误不少日子了,再者说,金甲、童环两个兄弟也得回去销差,我们就到府里去换文吧。”杜差说:“二哥略等一等,再容我想想法子。”张公瑾说:“叫二哥尽自等着,也不是一回事,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呀?我例想起一个主意来,你不是和殿下挺好吗?”“啊,我们是挺好呀。”“你找殿下去,托殿下跟王一爷说去,他们是亲父子,还说不进话去吗?”“对,我找殿下去。说去就去,你们在这里等着。”说罢出店,进府找着了殿下罗成。罗成说:“杜差,你找我有事吗?”“有啊,不但有事,还得求您给我办一办哪。”“什么事你说吧,我准给你办。”“说起来可是长一点儿,我从头给您说一说。”就把自己在山东历城摔缸遇救的事一说。又把秦琼在皂荚林锏伤人命,发配北平,他想托殿下在北平王面前说句话,免打这一百杀威棒的话,对罗成一说。罗成说:“你这可胡来,我爹爹的牌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于配军这件事,是没有情面的吗!”“是呀,我怎么不知道,因此我才为难,托殿下您给办一办,我们是说不进话去,我想殿下您跟王一爷是父子,总可以说的进话去,就求您给办办吧。”“咳!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爹爹的牌气吗,越是亲近的人,管得越严。好嘛,你叫我在我爹爹面前托人情,那你是不叫我要这条命了!要去,你自己去吧!”杜差说:“我也是不敢去呀,无论如何,求殿下您给想一想法子。”“这个我可实在没有法子。你好糊涂,这不是难为我吗?”杜差一见罗成这样的神气,确实是没有主意了,就说:“殿下,您真没有主意吗?”“我但分有主意,能在爹爹面前说的进话去,为什么不救一个朋友呢?”杜差说:“不就是这样吗,好了,殿下您就不用管了!”罗成也没往下问,就分了手啦。
杜差头也不回,一直地来到店里,一瞧大家正在这里喝酒。大伙儿看杜差进来,都说:“杜老爷,怎么样啦?”“成啦!拿碗来我先喝酒。”张公瑾说:“你们瞧,还是我的主意不错吧,一找殿下这事就办成啦。”史大奈说:“这咱们可得给二哥贺一贺,张爷,咱们先划三拳。”张公瑾说;“对!”大伙儿乱乱哄哄地一起说笑。秦琼说:“众位,先别乱,你们先瞧一瞧杜差兄弟,他这是怎么啦?”众人一瞧杜差,就见他一声不响,一边喝酒,一边由眼睛里叭哒叭哒往下掉眼泪。大伙儿说:“杜老爷,秦二哥已然脱了杀威棒,我们都挺喜欢的,您哭什么呀?”杜差说:“你们喜欢吧,我委屈!”“您为什么委屈呢?”“我越想越委屈,怎么想怎么懊恼。”说着哇的一声,反倒大哭起来。众人说:“杜老爷,先别哭,您是不是又想起当初二哥救您的时候,您受的委屈呀?您说,我们给您破说破说。”杜差说:“不是为那个事,我二哥活不了啦!”就把方才跟殿下所说的事,对大家一说。大家伙儿一听,就全愣了,说:“啊哟,咱们还喜欢呢!”秦琼说:“杜贤弟,你也不必因为此事着急,给我办到了更好,如果不行,那也无法,总算众位把心给我尽到啦!”史大奈说:“我有个干脆的主意。”众人说:“你说一说什么干脆的主意!”史大奈说:“干脆秦二哥您回您的山东,我们不给您往上报,反正王一爷也不知道您来了。你们瞧好不好?”秦琼说:“那如何能行!金甲、童环两位兄弟回去,公事怎么交代啊?”李公旦说:“我可想起一个主意来,咱们王一爷不是有三样儿的人不打吗?”童环说:“李爷,哪三样儿的人不打呢?”李公旦说:“年老的,或者是不成年的配军,不打;还有就是途中得病的配军,来到这里,收案之后,先发到牢城营养病,等到病好之后,再来补刑。我瞧二哥脸上本来就是黄脸膛儿,咱们再请二哥用桅子水洗了脸,脸上不就更黄了吗,用板子搭上堂去,就说二哥半途中得病,请王一爷下谕,暂发牢城营调养,虽说将来还得补刑,究竟咱们先搪一搪,容些工夫,咱们再慢慢儿地想法子。你们想,这个主意怎么样?”张公瑾说:“对!”大家伙儿一听,也说:“好,就这么办吧!”秦琼说:“不成,不成,这事万办不得!”大家说:“怎么呢?”“一来叫我装病,我装不上来,二来万一叫北平王看出了破绽,不要说我是罪上加罪,就是众位贤弟们,也是吃罪不小。这件事怎能做得呢?”史大奈说:“二哥,让您走,您不走,怕金、童二位回去不能销差;让您装病,您不装,怕王一爷瞧出破绽,怕我们大家吃罪,那怎么才行?”秦琼说:“今天是晚了,来不及了,明天我同着金、童二位贤弟一定要到王府交案。”张公瑾说:“那叫我们如何对得起二哥呢?”秦琼说:“叫众位贤弟替一我受累着急,是我对不起众位,怎么说众位贤弟对不起我呢!这样儿,我秦琼已然是感激非浅了。”张公瑾说:“明天二哥一定要去交案了,咱们应当怎么办吧?”史大奈说:“众位,我史大奈要没有二哥成全,我现在能是先锋官了么?我要报答报答二哥了!明天在堂上要打的时候,我就往二哥身上一趴,叫杀威棒先打我吧!我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了,杜老爷,您打算怎么样儿办吧?”杜差说:“我由昨天就打好了主意,你甭问啦,到时候就知道了!”秦琼说:“这,这,这怎么难为诸位兄弟呢?”张公瑾说:“二哥,先喝酒,明天再说吧。”这时,众人也没心喝酒了,辞别了秦琼,都回王府去了。
到了第二天,秦琼在店里就把罪衣罪裤换好了,同着金甲、童环来到王府。这时北平王还没有升殿办事呢,门上的人进来一通禀,杜差同着张公瑾众人全都迎出来了,大伙说:“二哥到里面候一候吧,王一爷还没有升殿呢。”秦琼三个人随着众人进来,一齐来到差官房里,秦琼说:“张贤弟,可真难为诸位兄弟啦!”张公瑾说:“二哥,都是自家弟兄,您还客气吗!”大伙这里正说着话,就听云板声响,王一爷升殿。张公瑾众人都站起身来说:“二哥暂在这里等候,王一爷升殿,我们得站班伺候去了。”秦琼说:“诸位贤弟治公吧。”金甲打开了包袱,把公文拿出来递给了张公瑾说:“张爷,您把公文带上去投递吧。”张公瑾接了公文,同着大众出去。又等了一会儿,听院内有人喊:“王一爷谕下,带配军。”秦琼站起身来,说:“走!”带着金甲、童环迈步出来,直奔银安殿。到了殿门,金甲、童环先报门进去,但见这银安殿上,居中有一张长大的帅案,案后是一把虎皮交椅,后面是六扇围屏。在这虎皮椅上坐定了北平王。见他头戴王冠,身穿紫蟒;再望脸上一看,面似生羊肝,紫中透亮,满部花白髯飘洒在胸前。案的前边,上首里站着一位少年将军,头戴亮银白虎盔,身披素银甲,外罩素罗袍,面如敷粉,也就在十六、七岁光景。书中暗表,这就是北平王的殿下罗成,每日随他的父王升殿学礼。案前,下首里,正是中军官杜差,头戴着荷叶盔,身穿一件紫鹤氅,胁下佩剑,左手按着剑把,雄赳赳地丁字步一站,一旁侍立。台下头,左右站立着四名头戴纱帽、身穿长袍的文官,乃是掌管案卷的官员,在左边的文官身前,正是史大奈在那里叉手侍立。再往前左右两行,一边站着四名执刑官,一个个头戴独缨笠,身穿黄短袄,大红的中衣,薄底快靴,每人手中抱定一条杀威棒,伺候行刑。殿外丹墀以上,就是张公瑾等人这一班旗牌官,分立两边。在旗牌官的后面站立的是校刀手。殿外面两廊下头,站立的是铁甲卫士,一个一个都是铁盔铁甲,手持红缨子长一槍一,排列两行,十分齐整。大殿上,真是严肃整齐,鸦雀无声。金甲、童环两个人来到近前,跪倒行礼说:“潞州天堂县下役金甲、童环,参见王一爷千岁。”北平王说:“配军秦琼可曾带到?”“业已带到。现在殿外,候王一爷审讯。”“将他带上殿来,我要亲自问话。”两个人站起身来说:“遵王谕。”出来把秦琼去了刑具,带进殿里跪下说:“罪犯秦琼叩见王一爷。”北平王说:“下跪可是配军秦琼吗?”“正是罪犯。”“抬起头来,本爵观看。”“谢王一爷。”秦琼往上一正面,北平王注目一看下面这个罪犯,生得是剑眉虎目,鼻直口阔,淡金脸膛,不由得啊了一声,这才问道:“你是哪里人氏?”“罪犯是山东历城人氏。”“你是做什么的?”“罪犯原是历城县的捕快班头。”“因何在山西潞州皂荚林锏伤了人命?”秦琼就将如何解差到天堂县,后来回山东的时候,怎样住在吴广店中,吴广误将自己当了贼人捉拿,这才一锏误伤了吴广的一性一命的事情,往上回了一遍。北平王说:“你既是发配到北平,可知道此地的王法吗?”“回王一爷话,罪犯听说过,此地有一百杀威棒甚是厉害。不过罪犯已然误伤人命,发配前来,愿领这个刑罚。”在这个时候,张公瑾众人一听,心说:秦二哥可实在的是真横。两边的执刑官一个一个就把杀威棒顺到手中,静候王一爷谕下行刑。史大奈已然把眼睛瞪圆了,等候北平王一说拉下去打,他就要往秦琼的身上趴了。再说杜差听到秦琼说甘愿领刑的话,以为北平王一定就要吩咐左右拉下去行刑了,不觉着用右手一扶剑把,剑环子哗啷啷直响,此时就听北平王说:“嗯!我且问你,你锏伤人命,用的是什么锏?”“瓦面金装锏。”“啊!你待怎讲?”“是瓦面金装锏。”众人一看北平王左手一扶桌案,右手一捋花白髯,眼珠儿乱转,想了一想,这才说:“瓦面金装锏么,嗯,哈,哈哈哈。秦琼你可知道本王的规矩有三不打吗?”“罪犯不知。”“年老的不打,年幼的不打,若是有病的也不打。我看你而带焦黄,必是有病。来人哪,将他暂时押下去,等他病愈,再来补刑,带下去。你们办好潞州的回文,叫两个解差回去了吧。”说毕,摆袖散殿。殿上的众人是无不纳闷,各自散去。
这时候,杜差、史大奈、张公瑾众人仍然同着秦琼三个人回到差官房落坐,大伙儿给秦琼道喜。秦琼说:“这是同喜的事,也免得诸位贤弟们替一我挂心啦。”张公瑾说:“这个事可真怪!瞧王一爷今天这个情形,是故意免了二哥的杀威棒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呢?”杜差说:“咱们先不用管这个事,都没吃早饭呢,来人哪,摆酒,咱们先吃饭喝酒,吃完了再说。”一时间摆好了酒席,大家入座喝酒。正在喝酒中间,有人送过来回文公事,金甲、童环说:“我们就此告辞回潞州天堂了。”张公瑾说:“二位,吃完了饭再走吧。”金甲说:“不价了,早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然吃了东西啦。既是二哥已然脱开了杀威棒,我们也放心了,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日子,赶紧回去交差,也免得叫我们县太爷放心不下。二哥您还有什么事叫我们带回去的没有啊?”秦琼说:“回去烦贤弟你们把一切告知单二员外,叫我这兄弟放心吧!”金甲、童环说:“众位,咱们是改日见吧!”众人送出了门外,这两个人回转潞州交差不表。再说众人回到屋里二次归座,秦琼一指旁边没见过的几个人,向张公瑾说:“这几位贵姓呀?”张公瑾说:“咳!咱们净顾欢喜啦,也忘了给你们见了,这是秦二哥,你们见过。”又一指这三个人对秦琼说:“这三位是:唐国仁,唐国义,一党一世杰。”这三个人过去见完了礼,复又坐下喝酒。一毛一公遂说:“今天的这个事可真奇怪,王一爷不是这个脾气呀!”张公谨说:“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大家正在纷纷谈论之际,就听罗成在当院里说:“王一爷的谕下,叫杜差一个人赶紧带着配军秦琼,到里面二堂重审,王一爷在二堂坐等,叫马上快去!”大家一听全都愣了,就说:“得,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急得杜差是哇哇地乱叫。究竟秦琼吉凶如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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