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专诸巷罗成认舅母 贾柳店秦琼待宾朋
上回书正说到单雄信追问劫皇杠的事。尤俊达一想,我决不能认这事。老程这才明白单雄信是为头一拨儿皇杠来的,他拿这个假皇杠把我哥儿们招出来,好追问那头一拨儿的皇杠。尤俊达说:“单二哥,您说这个话可没有,我已然洗手不干啦,不要说六十四万,就是六百四十万,我也不能瞧着眼热。您问我这个咬金哥哥,我们是不是冤枉。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拨儿买卖给抄过去啦,愣报名字叫程达尤金。我这个哥哥叫程咬金,我叫尤俊达,他们这叫成心给我们哥儿们栽赃,我们实属是被屈含冤哪!”单雄信说:“这个,不对吧?”“没错儿,您只管打听去吧。不管听谁说是我们做的,要是有证据,我情愿领咱们绿林的处罚!”“要按我想,非是你们不可,你们硬拽,还拽得出去吗?依我说,你说出来是便宜!”这么说吧,单雄信追根追底地这么一问,尤俊达是至死不认这回事情,两个人没节骨眼儿!老程一把将尤俊达推开,对着单雄信说:“姓单的!你不是问吗,我叫你明白明白劫皇杠的是谁!”“好,你说。”这时尤俊达在旁边听了一哆嗦。就听老程说:“这个皇杠啊,可不是我们劫的。你要是一死儿没结没完,不依不饶地问,这个皇杠就算是我劫了,你怎么办吧?”“啊!”尤俊达赶紧接过来说:“哥哥,您就少说两句吧!单二哥,我再说一句,您想想,我们要是真把六十四万的皇杠劫了,还不在家里忍了,能够劫第二拨儿的来吗?这是因为我这个咬金哥哥,生气有人给我们哥儿们栽赃,故此他每天夜里出来,寻找劫皇杠的那伙子人,没想到今天遇见您啦,这不是双方面闹误会了吗!”单雄信一听,说:“嗯,你说的也算有理。我再问你,秦伯母的寿日,你去不去?”“我哪能不去呀!是日准到。”“好啦,这皇杠是不是你劫的,将来我也能对得出来。”“您请到家歇一会儿吧?”“不去啦,我还要赶路呢,你不差什么,也得动身,不要误了日子!”齐彪等人也说:“俊达哥哥,你可不要误了哇!”尤俊达说:“不能够,哪儿能误了呢。”单雄信又换了匹马,吩咐众人押着驮子,往东北济南的大道去了。
尤俊达看单雄信众人都走了,说:“哥哥,你天天儿晚上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呀?”老程想:我要单人斗杨林,能告诉你说吗!叫你糊涂着点吧。就说:“俊达,我想成天吃饱了蹲膘,没有多大的意思。既然咱们这日子是伙着过,我想出来找点嘛儿。万一弄两号儿呢,咱们不就找个零花吗!”“嘿!这真是我的好哥哥。无奈一节,您得分劫谁呀,怎么劫到他这儿啦。今儿我要是不出来,这个事不就糟了吗!”“什么,糟啦?再说今儿你就不应该来。你这一来不要紧,把我的财给截啦。你要是不来,这些个驮子就全是我的啦。”尤俊达说:“成了,成了!我是甘心佩服啦!这您也算是不白出来,还落一匹死马呢。”老程说:“也就是这样儿吧,咱们天亮该嫩马肉喝酒了!”这两个人回去,命人把死马拉回庄去不提。
再说单雄信一边往下走着,一边儿生气,没想到今儿我又闹一肚子的窝心气!非只一日,这一天来到了济南城的西门外,直奔贾柳店而来。贾润甫、柳周臣听说单雄信等人到了,赶忙接进来,安置好了住所——西跨院一所四合房儿。院儿里没有别的客人,把众位弟兄安置到上房,其佘跟随的人等分住在东西厢房。单把单雄信安置在尽后院三间花厅里。单雄信脱一去了行装,换好了便服,跟贾润甫说了会子话,随后说:“明天就到正日子了,今天我先到城里看一看二哥,见见老太太去。”说罢辞别了贾润甫,一个人出店,奔了专诸巷,暂时不说。
这时咱们返回来再说一说罗成。由打那一天离开了大羊山,他率领众人往下走。这一天正往前走,瞧见了济南城的西门了,心里高兴。驮子人等进了西门,已然快到专诸巷了。巷口这里,秦琼派了两个家人轮着班儿等着接待客人。有人来找专诸巷,他们瞧样子像是绿林的英雄,就迎上去了。先问您找谁,问明白是找秦家的,这再低声问您是哪山哪寨的,这个一说他是某山某寨的,来给老太太上寿来了。就告诉他,因为家里地方狭窄,外来的宾朋多,暂时先奔西门外贾柳店里,那儿有人招待。到了正日子,再请您到家里拜寿。这两个家人就为的是干这个的。现在一看由西边来了这么些个驮子,就迎上来了。罗成一瞧路北巷口标着是专诸巷,率领众人将要进巷口,这个家人过来,说:“您是到秦家行人情的吗?”“是呀。”“我是秦家的家人,您请下马来,跟您有话说。”“好。”罗成下了马,这个家人说:“您低点儿头,把耳朵递过来。”罗成就把耳朵递过来了,这个人低声儿地说:“请问爷,您是哪山哪寨的?您告诉我说,好给您回禀。”罗成一听,这个气就大啦,就说:“好,你也把耳朵递过来,我慢慢儿地告诉你。”这个人傻瓜似地把耳朵就递过去了,这个时候罗成把右手就预备好啦,低声儿说:“我是可鸪山,可鸪寨的……”说着说着冲这个人的脸上,叭!就是一个嘴巴。这个家人说:“哎哟!好,你打人,你等着,我去报告去。”捂着左边腮帮子,噔、噔、噔,就跑回去了。进了门,来到上房,秦琼正陪着秦老太太说话呢,家人一指腮帮子,说:“二爷!您瞧,把我打的!”“啊,谁把你打了?”“我正在巷口站着呢,瞧西边来了好些个驮子,十几匹马,有一个年轻的,瞧那样子是个为首的,我过去一问您是哪山哪寨的,好吗!他叫我把耳朵递过去,稳住了我,他说是可鸪山可鸪寨的,伸手就是一个嘴巴。您瞧瞧,打得我脸都肿了。”“噢,此人是不是不过二十岁?”“对。”“白脸膛,一身儿素罗袍,马上有一槍一?”“对、对,您越说越对。”“我一早就嘱咐过你们,我想我姑爹决不能来,必得叫我表弟来。什么穿著,什么打扮,什么模样儿,我都告诉过你们。就他那人一性一,你问他是哪山哪寨的,那还不打你!”“哟!对了,我忘啦!”秦母说:“这必是你表弟到了,你快瞧一瞧去吧!”秦琼赶紧跑出来,这个时候罗成已经到门前了,见着秦琼,说:“表哥,您好呀?”跪倒行礼,后面的张公瑾、杜差人等,都说:“二哥,二哥,……我们给您行礼啦。”“表弟,诸位兄弟们,远路风尘的真不容易,我这儿谢谢了!”这时候秦安出来了,说:“二弟,我听说表弟来啦,你给我见一见。”“表弟,这就是咱们大哥秦安。”罗成过来说:“大哥在上,我得规规矩矩地给您磕三个头。您为我舅一妈一家里,这些年可真不容易。”秦安说:“表弟,您太客气啦,老人家全好呀?”“全挺平安。”秦琼说:“诸位兄弟们,大家暂时先奔贾柳店吧,赶到是日再请来拜寿。表弟,跟我进去先见见老太太去。”领着罗成来到了二房,说:“一妈一呀,我表弟来了。”罗成说:“舅一妈一,您好哇?我给您磕头啦。”“瞧瞧,我这个宝贝儿,长得够多么俊啊!咱们一娘一儿俩还是初次见,我是真高兴。孩儿呀,起来吧!”秦琼又把贾氏以及阖家人等,都给他见了一见。见完了礼,落座有人献茶,秦母说:“你爹爹跟我那个老姐姐都好哇? ”“全挺好的,我一妈一跟我爹爹也问您好呢。这次叫我来给您拜寿,就是特为让您瞧一瞧我。”“自从你舅父阵亡,两家谁也不知道谁家的信息了,要不是你表哥发配北平,还始终不知道你们在哪儿呢!”“是。”秦母老太太这才命人摆洒款待罗成。
过了几天,秦琼正陪着罗成跟老太太说话儿呢,家人进来报说:“二爷,单儿员外到了。”秦琼说:“表弟,单雄信这个朋友,你还记得,我在北平不是跟你说过吗?”“啊,说过。”“我再跟你说呀,我从北平回来才知道,就连我这所房子,都是他给盖的。要说他对待我,可真是天高地厚了。你帮着我迎接迎接,替一我应酬应酬。”这个时候,罗成也没把在大羊山闹误会的事情告诉秦琼,却乐着说:“您的朋友,就如同是我的朋友一样,我帮着您迎接迎接。”哥儿俩出来,将走到二门,单雄信已然进来了,说:“二哥,我这儿给您行礼啦!”“哎呀兄弟,这是怎么说的,为这件喜事,可叫你费心了!我应当怎么谢你哪!”“二哥,您说这话,要叫外人听见,那就笑话咱们啦!”“兄弟,这儿不是没外人吗。”“对呀!”秦琼一闪身,单雄信然见后头的小罗成,挺喜欢的脸儿,登时眉一毛一就立起来啦。秦琼说:“兄弟,我给你们哥儿俩见一见,这是我的表弟,燕山公罗成。表弟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就是小灵官单雄信。过去见一见,是你的单二哥。”单雄信心说:小子,今儿当着你表哥,我瞧你这个头磕不磕!罗成把嘴儿一撇,眼睛一眯缝,这个气派可大啦!冲着单雄信扭头甩脸一抱拳,连腰都没弯,说:“请了!”单雄信说:“啊,小罗成,我不认识你!”上前就要扑他。罗成双手一封门儿,也把架子亮出来,心说:你过来!要是过来,我就叫你尝一尝我的厉害。秦琼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情?”上前一横把单雄信就给拦住了,说:“兄弟,这是怎么啦?”单雄信说:“二哥您不用管,我跟他完不了!”“你们哥儿俩究竟在哪儿见过,你跟我说一说,我先明白明白。”单雄信这才把怎么在大羊山误会的事,学说了一遍。秦琼说:“哦。”一转身,罗成见他表哥是面沉如水,心里一惊。秦琼说:“表弟,今天把你们的事先搁在一边,我有两句话,跟你要交代交代。”罗成心说:坏了,坏了!就说:“是。”“想当初秦、罗两家的关系也不用提了。就说我爹爹在马鸣关阵亡之后,我母亲逃到了山东,把我养大成一人。我母子一娘一儿俩落在哪儿,我姑爹不知道。我姑爹后来做了北平王了,我母子在山东,可也不知道。这门子亲戚呀,就算是断绝了,……”“是。表哥,您干什么说这个呀?”“嗳!我得说。我在山西被困潞州天堂,当锏卖马,初交单雄信,他对待我是恩重如山,就算我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以后我在皂荚林锏伤了人命,遭了官司,是单雄信也遭了官司了吗?”“没有。”“没有哇,他在监里陪着我住了两个月,要不是单雄信替一我托人情,杀人就得偿命,是不是我就得命丧潞州啦?”“是。”“因为他的力量,这才发配北平,要不是他,咱们能够见面吗?”“哪能够哇!”“跟你这么说吧,我秦琼是先有的朋友,后有的亲戚。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觉着你是国家的燕山公,能够给一个绿林人磕头吗?那太失一身份啦。表哥比不了你,我仗着朋友活着,咱们这么办,您把压来的寿礼带了走,您回您的北平,我也不巴结这门子高亲了。”单雄信心说:嘿,小罗成,我二哥的这个话真地道,叫你也听听!此时罗成一想:好!今天当着我表哥先服个软,搁着这个碴儿,咱们是日后再见啦!就笑着说:“唉,表哥,您这是干什么呀!我准知道单二哥他是这个脾气,我是成心气着他玩儿呢。单二哥,我给您跪下了,我给您磕头啦,我再给您磕一个!如同我跟您撒娇儿呢,再饶一个,我给您磕仨,还不成吗?”单雄信一瞧是眼泪在眼圈儿里头直转,说:“兄弟,您这个头,可真不容易。这不是当着二哥吗,我心里要再记恨着你,那我就不是个人啦!我完了,你请起吧!”罗成站起来,三个人这才进了上房,见了老太太以及阖家大小,行礼已毕,落座叙话。单雄信说了会子话儿,才说:“我要回去了,店里有好些人等着我呢,明天带领他们众人,再来给伯母磕头祝寿来吧。”秦琼说:“好,兄弟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秦琼、罗成把他送出来,单雄信自回贾柳店去了。
回到了屋中,秦琼才对罗成说:“兄弟,刚才的事情你可别过意。你把单雄信可给气着了!他是个热肠子的人,不许这样。我要不瞪眼,说这片话,你瞧你把他撅的那个样儿,他怎么下台呀!”罗成一笑,说:“表哥,我决不能过意,您这是给他台阶,若不然,今天他怎么出这个门呢!”秦琼说:“兄弟,咱们走了,一块儿到贾柳店去吧,当初在北平你不是跟我说过,要学这个外场外面交朋友吗,今天差不离我这外省的朋友,也就全到了,我都给你见一见。”罗成说:“好,咱们走。”秦琼说:“一妈一,我同我表弟去啦。”秦母说:“你们去吧。”哥儿俩出来,走出了巷口,将往西一拐,就瞧对面来了一匹马,单人独骑。罗成注目一瞧,从心里喜欢这人。见此人跳下马,平顶身高八尺开外,细一腰奓臂膀,双肩抱拢,头戴鹦哥绿的扎巾,相衬二龙斗宝,三枝软翅朝天,密匝匝横着三排紫绒球,突突地乱颤。青缎子条缠头,鹦哥绿箭袖,外罩紫缎子跨马服。大红中衣,厚底靴子。再往脸上观看,是面如重枣,浓眉、朗目、直鼻、阔口,大耳有轮,三绺墨髯胸前飘洒,根根见肉,根根透风。再配上他坐下这匹红马,名唤赤炭火龙驹。鸟式环、得胜钩上,挂着一杆三挺刀。罗成说:“表哥,这人长得又魁梧又大方,要说是关云长复生,有人信吧?”“哈哈,兄弟,这个还不是外人,跟我最有交情。”“噢!”“这是咱们哥儿俩说,就凭你这眼光,你瞧他像干什么的?”“表哥,就凭他这个气派,起码也是个总兵官。您得给我见一见,我们哥儿俩得近乎近乎。”秦琼噗哧一笑,说:“兄弟,你就知道当官的威武,今天你可输了眼啦!”“怎么?”“这主儿专劫当官的!”“嘿,这响马里头,会有这么个好样儿的!”正这儿说着呢,这人已然看见秦琼了,吁!赶紧甩镫离鞍,翻身下马,赶步进前,跪倒行礼,说:“二哥在上,小弟有礼。”“哎呀贤弟,免礼请起吧,你倒好哇?”“好,我恐怕误了日子,这个主儿来了吗?”秦琼一瞧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比,就知道他说的是单雄信,说:“他来了,他领着众人在西门外贾柳店呢,咱们一块儿去吧。”秦琼就觉着后头有人拽衣裳,又听有人小声儿地说:“给我们见见哪。”回头一瞧,原来是罗成,一闪身,说:“咳,咱们净顾说话了,我给你们见一见。贤弟,这是我的表弟,燕山公罗成。”这人说:“哦。”秦琼说:“表弟,他是我的至友,姓王名宣,字君可,有个绰号叫:绿袍帅、美髯公,你们哥儿俩多亲多近。”罗成赶紧进前就要行大礼,说:“哥哥在上,小弟罗成参拜。”王君可连忙用手相搀,说:“哎呀!罗公爷,我王宣实在担当不起!”罗成说.“哥哥,这话不对。肩膀齐为弟兄,借我表哥的光儿,咱们哥儿俩还得多多亲近呢。”秦琼在旁边这个乐,心说:表弟,你好人一性一啦!交朋友也拉漂亮的。秦琼说:“咱们先奔贾柳店吧。”哥儿仁往前走,王君可牵行马,罗成跟在后边。将要出西门,就见对过又来了一骑马,秦琼说:“表弟,你看。就是马上的这个人,要说跟你是亲兄弟,有人信吧?”罗成一看这个人,是雪亮银装一身白,像貌清秀,神采照人。哥儿俩正说着呢,这个人已然看见了秦琼,赶紧勒住了坐骑,下了马,说:“二哥,好哇?”将要行礼,秦秦琼赶紧搀住,说:“兄弟免礼吧。”秦琼说:“李侯爷好啊?”“好,问您好呢。接到了您的请帖,真是您赏脸赐光。因为我岳父留守太原,责任很大,不敢擅离职守,故此命我前来,替一我岳父给老太太祝寿。”秦琼说:“哎呀!我谢谢了。前者,咱们在长安逛灯,哥儿们没盘桓够,常常想念兄弟你,现在借着我母亲办寿的机会,把兄弟你请来,咱们聚会聚会。”跟着给王君可见了见,又把罗成叫过来说:“我给你们见一见,你们的长像,真好像亲弟兄似的。这位是太原侯李渊的门婿,姓柴名绍字嗣昌,表弟你叫他一个柴大哥吧。柴贤弟,他是北平王之子,燕山公罗成,是我的表弟,你们哥儿俩多亲多近。”罗成过来说:“柴大哥在上,小弟罗成有礼啦。”柴绍连忙用手叫搀说:“罗贤弟免礼吧。”秦琼说:“咱们到贾柳店去吧,明天再请到家里,给我母亲拜寿去。”
大家一起出城,过了吊桥,一瞧对面来了两个老道:一个紫脸儿的,身一体魁梧;一个白脸儿的,面如冠玉,细挑身材。二人唱着道情,得意洋洋地往前走着。就见这白脸儿的老道看见了秦琼,赶紧上前行礼,说:“二哥您好,小弟徐勣有礼。”秦琼一看,正是徐勣徐茂功,那一个是魏征魏元昌。说:“兄弟你好哇?”又对魏征说:“魏大哥,我这儿给您行礼啦!”魏征说:“二弟,免礼吧。”徐茂功说:“我们是闻风而来,给老太太祝寿来了。我们来得晚不晚哪?”秦琼说:“不晚,不晚!听单二弟说,你们哥儿俩没在潞州,怎么得到了信呢?”徐茂功说:“二哥,我们哥儿俩云游各处,拜访朋友,出来些日子啦。由这儿往东有个天灵寺,庙里的方丈道宽老和尚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正在那儿住着呢,听旁人传说您给老太太办寿,故此我们来了。”秦琼说:“哎呀,大哥、贤弟太赏脸啦!”彼此哈哈大笑。秦琼说:“我给你们哥儿几个都见一见。”除了王君可是熟人之外,彼此都通了姓名,见了见礼,徐茂功伸出两个手指头来,对着秦琼说:“二哥,这个主儿来了吗?”秦琼说:“来了,他们都来了,在贾柳店呢。咱们一块儿找他们去吧!”惟有罗成心里纳闷,一想,我表哥这朋友,也交得太宽了,连出家人都有哇!正往前走,秦琼一瞧,说:“得,又来了两位!”这两个人已然也瞧见秦琼啦,过来说:“二哥您好哇!我们来给老太太磕头来啦。”来者非是别人,正是潞州天堂县的两个班头,一位是金甲,一位是童环。众人见礼己毕,秦琼就说:“二位兄弟,一块儿到贾柳店吧,单二哥也在那儿呢,咱们一同走吧。””好。”大家一齐往贾柳店而来。
众人来到贾柳店,进了大门,有人把马匹、物件都接过去。柳周臣迎出来,同着奔了楼梯,来到楼下一喊,说:“秦二哥同着诸位朋友到啦。”就见由楼上下来四个人,说:“二哥,我们四个人来啦。”秦琼一看原来是本县的四个班头:樊虎、连明、铁魁、任忠,说:“你们哥儿四个是什么时候来的?”樊虎说:“我们哥儿四个给您当知客来了。因为您外省的朋友是多的,还不帮着您张罗张罗吗!”“噢,那就是啦,你们哥儿四个替一我多受累吧。”众人上楼,楼上的人一瞧秦琼到了,都说:“秦二哥来了,二哥来了……”秦琼作了个罗圈揖说:“诸位兄弟们,我来晚啦!”这个时候秦琼把四位知客叫过来,又重给大家伙儿一见,都是谁,都是谁。这是怎么个意思呢?虽然说这四个人是衙门口里的人,可都是秦琼知己连心的朋友。给他们一见,这分明就是叫他们四个,知道知道来的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虽然没把这些个绿林人说明白了,可是这么一见,这四个人也就全明白了。等待会儿入席的时候,就好分着让了。见完之后,这些个人,什么我给你引见个朋友啦,你再给我引见个朋友啦,他又给他引见个朋友啦,这么说吧,楼上是乱乱哄哄地这么一引见。正在这儿见着呢,就听楼下有人说:“来客啦。”楼梯儿一响,秦琼迎上来一看,原来是单雄信手下的二位朋友:袁天虎、李成龙。两个人见了秦琼说:“二哥您好!”“好。兄弟,这一回全给你们惊动来啦!”又给人家引见。见礼完毕,大家喝水谈话。这个时候,已然要日没西山了,秦琼说:“哥哥兄弟们!压住声音,我交代两句话。”大家都异口同音地说:“二哥有话,请说吧!”“诸位弟兄们!远路风尘,隔山越岭的,给我母亲拜寿来都很不容易,诸位真是把我看得太重了,叫我实在担当不起!”大家都说:“二哥太谦了。”秦琼说:“大家既然到啦,都要避屈受罪。这个贾家店跟这个饭馆子贾家楼,都是我内弟贾润甫开的。诸位哥哥兄弟,吃得好不好的,住得合适不合适,尽管说话,不要客气。”大家一听,异口同音,说:“二哥是您客气啦。”秦琼告诉那四位知客开席让坐,今天是每位一桌。这楼上是东西长条儿,勾连搭十二间。把单间儿的隔扇打开了,十二间一通连大敞脸儿。楼口在西边,是以东为上,上首里两桌,下边左右一边一排,雁翅排开,一桌一桌的,摆了足有顶四十多桌。四个知客说:“咱们先尽上首这两桌让,哪位坐?”这么一让,可是哪一位也不好意思上边坐,都是谦谦让让的。有的就说:“咱们三面儿为上,不要客气了。”秦琼说:“大家既然都不好意思上坐,我出个主意,请这两位道爷上坐。”大伙儿说:“对。”这两个老道说:“那可没有那么坐的,我们可不敢当。”秦琼说:“你们二位年长,就不要客气啦!”又有大伙说着,这两个老道无法,在上边两桌落座。右边的头一桌,秦琼说:“单二弟,你落座。”单雄信说:“二哥,我忙什么,没有这么坐的。”“兄弟,今天所来的,都没有外人,你就坐下吧!”单雄信说:“对,我就依实啦。”这边儿樊虎把罗成就让到左边的头一桌啦,再往下排,柴绍紧挨着罗成。由单雄信的下边儿,秦琼所让的一桌一桌,都是绿林里的人。由罗成的下边儿一桌一桌的,都是什么官宦子弟啦,衙门里当差的啦。大家都落了坐,秦琼说:“咱们不候人了,叫茶房,上菜喝酒啦,哪位来了。叫他补席坐吧。”大伙说:“好。”摆好了杯盘,跟着菜上来了,每桌一盘,大家一瞧,是一个四拼八凑的大攒盘。秦琼拿起壶来,说:“诸位哥哥兄弟们!远路风尘的来了会子,我就斟一轮儿酒,就算是我谢席啦,咱们打上首里来。”一桌一桌的这么一斟酒,大伙说:“二哥您歇着吧。”斟齐了,秦琼在尽下边的这张桌子后落座,端起杯来,说:“诸位喝呀!”大家也都端起杯来,异口同音地说:“请啊!老太太的寿酒,得要多喝。”
喝着洒,单雄信一正面,正看见罗成,心说:我怎么又跟这小子碰到一块儿啦!罗成一边喝着酒,一边儿冲单雄信撇嘴,摇头晃膀子,心说:绿大脑袋,你不是不一爱一看我这个撇嘴吗?今天你家小爷非得撇出个样儿来,叫你看一看不可。正在这工夫,就听楼下有人喊了声:“来客。”楼梯噔噔一响,上来了两个人,大家有认识的,就有不认识的。这两位乃是绿林的好汉,头里走的是勇三郎王伯当,后头紧跟的是神射将谢映登。秦琼一看,说:“哎呀,我这两个兄弟可来了。”王伯当、谢映登上前行礼:“二哥在上,小弟们有礼。”“几位贤弟。不要客气啦。”是凡绿林人都打招呼,谢映登说:“诸位!我们哥儿俩晚啦。”众人说:“不晚,不晚。”秦琼对大伙说:“这是我两个兄弟,王伯当、谢映登二位。”大家伙儿都起身抱拳见过了。罗成想,是那边儿的都招呼这两个,想必也是绿林人了,怎么柴大哥也认识他呢?可是这么着,这两个长得有点儿意思,可以说是像貌堂堂、仪表不俗。秦琼给这两个人安座入席。酒菜上来,大家是开怀畅饮,你跟我说着,我跟你聊着,全挺高兴。又听楼下喊:“来客了。”就听楼梯噔噔噔的一边响,一边儿有个尖嗓门的嚷嚷说:“楼上的诸列位!把好朋友刨开,唯有单老二喝酒嘴急,你要是不等我的话,可别说我拿你的绿大脑袋当冬瓜熬!”单雄信一听,心里轰的一下子,心说:这是谁呀?人家伙往楼口上一瞧,上来这个人身躯矮小,不满六尺,骨瘦如柴,类如病夫。头戴平顶牛尾透风巾,顶门一搓一打慈姑叶,青缎子条缠头,鬓边斜插一朵白绒球,布散着黑点,突突地乱颤。身穿一身青缎子的紧袴紧袄,胸前通上到下一溜寸排股白颜色的钮袢,紫颜色的十字袢,宝蓝色的丝鸾带煞腰,双搭蝴蝶扣,细走灯笼穗。脚下穿的是窄靿兜跟青缎子薄底快靴,外罩一件青缎子的英雄氅,上绣一团一花朵朵。一巴掌宽的白护领,白绸子甩袖,未系通领带儿。左手一撕英雄氅,正瞧他这件大氅衬的是葱心绿的里儿,下摆绣的是百蝶闹梅。再往脸上观看,是一张刮骨脸儿,白脸膛、窄脑门、嘬腮帮、高颧骨、细眉一毛一,就是眼睛有点儿一精一神,皂白分明,眼珠儿是滴溜溜地乱转。小鼻子、薄片嘴、细米银牙。嘴唇上留着是燕尾髭须。这时候后头跟着又上来了一位,人家一看,身量略微比这位高一点,可也高不了多少,长像跟这位也差不了哪儿。头戴马尾透风巾,就好比脑袋上顶着一个蛐蛐罩子似的,穿著打扮就不用细说了,跟这位是一个样。秦琼一看,来者非是别人,乃是绿林之中蹿高纵矮、陆地飞腾的这么两个奇人。头戴牛尾透风巾的是姓侯名春字君集,有个绰号叫:神偷赛白猿。后头戴马尾透风巾的这个,姓尚名智字怀忠,他的绰号叫:地里飞星。单雄信一瞧,心说:原来是他们哪,我说的呢,刨了这两个诙谐鬼,谁敢开这个玩笑呢。罗成一看,是掩鼻儿一笑,冲着柴绍小声儿说:“柴大哥,您看这俩人的穿著打扮了没有,准是个提溜腰就上房的飞贼。”柴绍也小声儿地说:“没错儿。罗贤弟,叫我说呀,咱们喝酒吧,少说话。”秦琼说:“哎呀!把我这二位兄弟也惊动来了,这是怎么说的呢!”这俩人说:“二哥,我们给您磕头啦,我们是忙着直往这儿赶,晚不晚哪?”“兄弟,明天的正日子,一点儿也不晚。”两个人站进来,走到每个人的桌子头里,说:“诸位早来啦,我们哥儿俩晚啦,我们哥儿俩晚啦……”就见右边的这些人都说:“侯二爷,尚二爷,不晚,不晚。”这戴牛尾透风巾的,走到了单雄信的桌儿前,说:“单老二!你怎么喝酒就不等我呢?”单雄信说:“你怎么老玩笑呢!以后咱们把这免了行不行?”秦琼跟着接过来,说:“兄弟,你们别开玩笑啦,来、来、来,我给你们见一见。”对着左边这一排的人说:“这是我两位朋友,侯贤弟,尚贤弟,今天所来的都没有外人,你们诸位见过了吧。”人家彼此抱了抱拳,这俩人一瞧魏征、徐茂功,说:“你们这两个牛鼻子老道也来了,坐在这儿充圣人呢!”这俩人说:“得了,别拿哥哥开心啦,那边空着座呢,坐下喝酒吧。”“好,喝酒啦!”秦琼给他们安了座,端上酒菜。
正在这个时候,又听楼下有人喊,说:“秦二爷,来客啦。”就听楼梯儿噔噔噔的声响,有人喊着,嗓音如雷地说:“冒唔,我来喽!谁喝酒要是不等我,我拿大斧子掏他!”单雄信一听,心说:这又是谁?大家注目一看,上来了两个人。秦琼见来的正是程咬金、尤俊达。心说:这程达尤金可来了!再说徐茂功一瞧老程这个像儿,一身的鹦哥绿,身一体魁梧,大锛儿头,靛脸朱眉,眼珠搭于眶外,咧腮颚、大嘴岔,连鬓络腮的红钢髯,实有个威风。徐茂功就低声跟魏征说:“大哥!您看,这个主儿可有点儿意思。”魏征也看愣啦。这时大家伙儿一瞧老程这个像儿,是无不吃惊。到现在是四十六友,完全来到了贾家楼啦。这才要群雄大聚会,引起二劫皇杠,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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