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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珠海社原文补充

  序曲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日,星期五。
  岛田感冒卧病在家,突然收到一本书。
  紫罗兰紫、紫丁香紫、石斛紫——虽然想出了好几个颜色的名称,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总之那是一个淡紫色的封面。和一般新书的版本大小相等,中央有一块同样颜色的四角形框框斜斜地放着。当中有一张照片——深红色的背景让人觉得那是一片血海,浮起一颗黑色的水牛头……框框的右上方,淡紫色的部分,浮雕出书的标题。在左侧,同样浮雕出作者的名字:
  迷路馆杀人
  鹿谷门实
  书的中间缠着一条绿色的带子,“稀谭社文丛 本月新书”的文字之下,是一段以粗体字印刷的赞颂词句:
  ——正统的推理小说
  为你解开——
  “迷路馆杀人”的真相
  ——跟真的一样——岛田一边翻过书的背面,心里一边想着,最近新书的广告词越来越夸张了!听说小说不畅销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但是推理小说在市场上仍然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这几年来书店内各出版社的推理丛书仍不断增加。然而,这些粗制滥造的推理小说恐怕已使不少读者失望而离去了。算了!别人的事何必白操心呢!
  内页——
  岛田看了作者的近照和简历一眼,照片照得不怎么好。
  拥有复杂迷宫的地下邸宅“迷路馆”。当四位推理小说家聚集在此,以此馆为舞台,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惨剧的序幕解开了。
  密室般的馆中,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真凶到底是谁?……令人战栗的大陷阱!惊愕的结果!
  岛田不觉苦笑了。自己也是一名作者,对于这种夸大的“内容介绍”,实在难以接受。要是平常在书店看到这样的书,他根本不会拿下来看,更不可能去买它了。虽然也很喜欢推理小说,但他只看国外作品,觉得国内的小说推理性不强,而且永远在一定的圈圈里打转。可是,这是作者赠送的书,不看好像说不过去。而且,书中所谈的又是有关“迷路馆杀人事件”……
  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拿一条毯子盖在肚子上,昨天夜里的高烧已经退了,但是全身上下的关节仍然隐隐作痛。再把枕头垫在下巴,这样大概可以看个二、三小时吧!
  翻开目录,看到最后一行写着“后记”,他看书时一直习惯先读后记,然后再看本文。
  后记
  本来这段文章应该放在卷头,但是,现在的读者在阅读时总是喜欢先看后记,再看本文,所以只好将它移到卷尾了。以下的文章希望读者自动将它和本文连接。
  这个作品以“小说”的形式来发表,其实不甚妥当。看到了本书的书名——“迷路馆杀人”,或许已经有人察觉这个作品是以现实的杀人事件为基础所写出来的。发生在一九八七年四月的一个杀人事件,和这本小说中的日期完全相同,当时经过传播媒体的渲染,变成一件相当骇人听闻的事件。
  但是,最后他们仍然无法掌握整个事件的全貌。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这个事件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之下发生的,而了解真实状况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讲话。警察毕竟也只是平凡的人,对于这么异常的事件也无可奈何;而传播媒体的报道只不过以警察所发表的为根本,再加油添醋,渲染一番罢了。
  读者看到这里或许会感到怀疑,既然事件关系者都不愿意表明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前文会说这是以真实事件为基础所写出来的作品呢?在这里坦白地告诉各位吧!
  我就是实际“目睹”这个事件的人,我也是一九八七年四月,“迷路馆”连环杀人事件的关系人之一。
  最后有一件事必须再做说明,作品中的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大半都是捏造的名称;我也是书中的人物之一,但并不以笔名“鹿谷门实”出现。
  到底书中的人物谁是鹿谷门实呢?
  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猜猜看!
  一九八八年夏
  鹿谷门实
  去年四月,“迷路馆”所发生的真实杀人事件……。
  岛田对这件事情了解得非常详细,而且,对这件不寻常事件最后的解决方法,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真实事件能以推理小说的方式再度出现吗?——合上书,脑海里浮现出这位久未谋面的作者。
  ——到底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呢?等先看了再说吧!——于是岛田就开始读起这本书。
  尾声
  读完了鹿谷门实所写的“迷路馆杀人”之后,岛田微微发烧的脑袋始终无法停止思考。
  去年四月所发生的现实事件的“推理小说的再现”……
  杀死了五位男女,最后自杀的老作家……
  如“后记”中所说的,作品中的上场人物除了侦探岛田洁除外,全部的人多多少少名字都有一些变动。虽说强调所写的内容忠实地呈现了现实的事件,但是结果仍然和岛田所知道的略有出入。
  最后,活着的人使用钥匙逃出迷路馆,他们报警之后,整个事件就交给了警察。警方因为这是一件不寻常的案子,而感到困惑不已。结果认定是馆主(作品中成为“宫垣叶太郎”的老作家)杀人,传播界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过了很久以后才渐渐平静下去……
  但是——。
  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奇怪!——合上书,岛田看着淡紫色的封面——到底他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作者鹿谷门实表示要追悼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他们”,但是,竟然……真奇怪!一定是还有别的意图吧!否则书中就有许多难以说明的不自然之处……。
  三天之后——一九八八年九月五日、星期一。
  在福冈县福冈市内一家饭店的餐厅里,岛田和鹿谷门实共进晚餐。
  鹿谷现在住在东京,但是从今天起他预定到九州来,为下一个作品收集资料。这是三天前岛田打电话给他时得知的,于是就和久未谋面的鹿谷相约在这里。
  “赶快进入主题吧!大师!”
  一边闲聊,一边吃饭,等咖啡端出时,岛田立即这么说。对方一定早就料到他的目的了,笑着说:“今天的主题是那本小说吧!”对方故意用很正经的口气说着,眼睛看着岛田放在桌子上的“迷路馆杀人”。
  “你送我这本书之后,我立刻就将它读完了。虽说这是以实际的事件为基础的,不过,以一本推理小说来看它的话,这确实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作品。”
  “不用捧我了!这样不太像你的个性吧!前天在电话中不是说有很多问题吗?”
  “嗯——确实是这样的!”岛田伸手去拿香烟盒。“我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有些地方一直没有办法释怀,在电话里又没有好好和你谈过,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向你请教。可以吗?大师!”
  “可不可以别再叫我大师了?”鹿谷喝了一口咖啡说,“听起来很刺耳!”
  “喔?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师!”岛田缓缓地说,“你马上就会习惯!”
  “我不认为会习惯!”
  岛田搔搔头,觉得对方的表情看起来还颇愉快的,就点起了一根烟:“我想问的这件事情是——在小说‘迷路馆杀人’中,为什么要故意造成读者对作品中人物的误解呢?”
  “啊!还是有破绽吗?”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又有一点点生气,因为这一点点的知识我还具备着!”
  “啊!你说得是!”
  “虽然没有虚假的记述,但是每一个地方都说得很暧昧。而且,你前文已经说过这是‘现实事件的再现’,就不应该使用这种暧昧的写法吧?大师!”
  “说得有理,如果脑子里先有了事实、与不事实的概念,就会对这里特别注意。”
  “确实!”岛田点点头,“如果要严格挑剔的话,想要完全按照实事来叙述是相当困难的。例如,在‘序曲’最后的部分。‘当然宇多山是绝对料想不到,这竟然是他和宫垣叶太郎最后一次交谈的机会。’……是的,以宇多山的立场看来,这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不过,这等于事先告诉读者宫垣的死。然后,在第二章,客人和宫垣面对面的场面——,不是说宫垣自杀了吗?但对宫垣的身体也没有使用‘尸体’这个字眼来称呼,而且也经常不称佐藤辰夫为‘医生’。”
  “例举不完的!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这种读法的话,那作者实在太难当了!”鹿谷又搔搔头说,“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说的‘读者对作品人物的误解’,你要我怎么解释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嗯!”岛田窥视着对方靠在椅背上,高兴地眯起眼睛的样子。
  “请你说说看吧!”鹿谷说。
  “我认为——”岛田弹弹烟灰,然后说,“社会上所传说的真相,和你的作品中所描述的真相,其实都和事实有所出入。换句话说,事实上去年四月,在迷路馆杀了五位男女的凶手并非宫垣叶太郎!”
  “的确!”鹿谷说,“——理由呢?那么真实的凶手呢?”
  “否定的资料很多,但是,大师!我们要讲求的是证据和决定性的逻辑,举例来说吧——!例如把‘砍头的逻辑’说是‘因为喀血’,但是,一位已经病到喀血地步的老人,他有余力完成这样的罪行吗?”
  “——还有呢?”
  “第三个案件里,宫垣自己留下了假的死前宣言,又搬开挡门的桌椅,这样的行为很明显地非常矛盾;还有,放在书房桌子下面的睡袍和凶器……”
  “关于这一点,我只是希望让作品有一贯性,换句话说,这个事件是宫垣叶太郎拿性命来做赌注的一项‘作品’。”
  “但是,如果是宫垣叶太郎的话,他有余力将道具收拾得那么整齐吗?”
  “……”
  “——换句话说,如果感到可疑的话,若只是这一点就足以使的事件的真相完全改变,宫垣叶太郎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别人,而且凶手又将所有的罪行都赖在宫垣身上……”
  “那一点呢?”
  “为什么凶手要拿斧头砍了须崎昌辅的脖子?”岛田说。
  鹿谷抚着下颚,微笑地说:“确实如此!但是,答案呢?”
  “作品中已经叙述过了——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留在现场的血迹。”
  “但是,除了宫垣以外,没有一个人有嫌疑了!”
  “这只是没有人受伤、或流鼻血罢了!大师!”岛田又抽出一根新的香烟说,“不是受伤,也不是流鼻血,更不可能是宫垣的喀血!”
  “那到底是什么?”
  “剩下唯一的可能是——女性的生理出血!”
  “喔!”鹿谷点点头,“注意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
  “凶手是女性!杀须崎的真正凶手,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大受震惊;再加上杀人之前持续的精神紧张,所以可能发生突发性生理出血。而且,事后血液鉴定的结果,现场的血迹和宫垣先生并不吻合。”
  “真是服了你!”鹿谷说。
  岛田接着说:“剩下的女性之中,宇多山桂子当时怀孕,角松富美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
  “这是单纯消去法!”鹿谷继续说,“剩下的女性只有一个人了!鲛岛智生——是的!我也在怀疑她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案子结束之后,一切应该完全明了了才对,但是,我开始对‘真相’感到怀疑。”鹿谷说。
  “宫垣叶太郎的死因是尼古丁中毒,死亡时间据推定是在四月三日凌晨四时左右。如果说宫垣袭击了舟丘圆香,回到书房去了一趟,再到地下室去自杀,在时间上有点儿出入。而且,他的肺癌症状比想象中要轻许多,这是解剖尸体之后得知的。这样的病情还不至于会喀血!
  “对警察而言,‘砍头的逻辑’成为最有力的证据,于是,整个事件就完全依照表面上所看到的来处理,我想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们却一直无法接受他们这样的处理。再加上最后被发现的宫垣的遗书——有关遗产继承的问题,表示存在着一位‘真正的继承者’……”
  “他所指的是叫做鲛岛洋儿的九岁小孩,是全部遗产的继承者。”
  “是的!”
  “所分配的房间是‘芭西芭亚’,这应该也是一个伏线。芭西芭亚——是米诺斯王的王妃,畸形的王子米诺塔洛的母亲……”
  “为什么这本小说中的人物叙述,要故意引起读者的误解?——这个‘小说中的人物’就是指评论家鲛岛智生。鲛岛智生分明是女性(事实如此),可是小说中并没有表示出来。‘智生’这个名字又偏向中性,其中有一段说:‘如果让他穿了白衬衫的话,年轻时应该称得上是一位美少年了。’有关人物性别的描写,作者一直采用非常暧昧的说法。”
  岛田一边缓缓抽着烟,将这三天来自己整理的推理说了出来。
  “鲛岛智生和宫垣叶太郎曾经是情侣的关系,小说中只淡淡的以‘两个人曾经待在这栋房子里,整天谈论推理小说,度过了一个夏天……’来带过。当时的她——以小孩现在九岁来推算的话,应该是二十七、八,而宫垣是五十。那个夏天过后,她就怀孕了!虽然宫垣不是一位彻底的独身主义者,但他非常讨厌异常的小孩。很不幸地,鲛岛生下了一个智能不足的孩子,所以,他绝对不会愿意承认这个小孩……在以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鲛岛的心里会如何想呢?——实在很难想象!
  “宫垣对她而言,是爱人,也是丈夫。对于宫垣如此冷漠的态度,她会憎恨吗?——会的,一定会憎恨的!但是,她仍然衷心期望宫垣能将莫大的财产留给她可怜的儿子。可是宫垣却一心想在自己死后,用全部的财产设立一个‘宫垣奖’……
  “去年的春天,患有肺癌的宫垣想利用花甲之寿,开一个庆祝会,并且选出一位遗产继承人,这些都是他亲手筹画的。同时也打算和四位弟子一起写一篇‘迷路馆杀人’的小说,最后五篇小说集合一起出版,作为花甲之寿宴会的纪念。或许鲛岛事前曾听说过这个计划,于是她便精心设计了另一项杀人计划。
  “十年来积蓄在心中的怨恨是鼓舞她杀人行动的最大力量来源,而且,智能不足的洋儿不会意识到自己有一位杀人魔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也能逃过杀人罪的制裁——她一定是因此而决定实行这个杀人计划。
  “标题串连起来之后变成宫垣名字的四篇作品也是她事先写好的;密道和洞窟的事情她可能早就听宫垣说过了。
  “须崎昌辅、井野满南、清村淳一、林宏也、舟丘圆香——宫垣叶太郎‘最后作品’的牺牲者,都被她依序杀掉了;最后,还让藏在地下‘米诺斯’房间内的宫垣‘自杀’,同时更伪造了一份遗书,指定自己的儿子为遗产继承人——遗书最后的签名当然也是她模仿宫垣的笔迹,这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在杀人的时候,尤其是——砍须崎的脖子,和刺杀林的时候,为了怕喷到血,所以穿着宫垣的睡袍。而且,将睡袍和手套等‘证物’都留在书房;最后在书房的文字处理机所看到的提示,当然也是她留下的。
  “最出乎她的意料的,大概是最后杀舟丘的时候吧!宇多山会那么早发现清村的尸体,以及舟丘的防身器,都是她事前没有料想到的。慌张逃出现场的她,一定得尽全力来收拾一切……
  “……先回到书房,放下凶器和睡袍,在文字处理机上留下宫垣所在地的暗示,再带准备好的遗书、全部的钥匙、和装好尼古丁的针筒,迅速赶到洞窟。
  “潜入‘米诺斯’的房间,用尼古丁将沉睡中的宫垣‘自杀’身亡,遗书、钥匙留在桌上,再赶回客厅,正好遇到宇多山夫妻。于是,她的全部计划都成功了!”
  “推理得太妙了!”鹿谷听了岛田的说明之后,忍不住拍手叫好。
  岛田努起嘴巴,双手抱胸地说:“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大师!这本小说‘迷路馆杀人’为什么非由鹿谷门实来写不可呢?理由何在?”
  鹿谷门实表情严肃地看着岛田说:“其实这本小说并不是要写给警方看的,况且警方也不会相信,只是,自己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将它写出来的话,总觉得有些罪恶感。而且,编辑——小说中叫做宇多山英幸——也一直劝我以小说的形式写出来。对不知情的人来说,看起来这是一篇普通的推理小说。但是,对这件事有某种程度了解的人,会认为这是‘重现’事件的真实小说。
  “对于鲛岛智生性别的问题——故意不说明她是女性,就表示我并没有要四处告发她是凶手的意思。但是,她自己读了这本小说之后,看到了作者将她形容为男性,一定会感到不安吧!事实上她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性别是了解真相的重点,因为这可以导出‘砍头逻辑’的结论。不过,接受了这个暗示之后,她到底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会不会去自首——这个我也没有把握!”
  “嗯!”岛田低声地说着,“原来这是你的用意!”
  鹿谷耸耸肩说:“写小说本来应该是你的工作,只不过我比你早一点动手罢了!”
  岛田也同样耸耸肩地看着他:“和我家的老二——大分县警察局的一位警部相比,你的脑细胞的确是灵活多了!”
  听了他这么一说,推理作家低声笑了起来。
  “可是,”岛田继续说:“最后再问你一件事,鹿谷大师!”
  “随便你爱问多少都可以,可是你这个人真是固执,大师这样的称呼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凡是推理小说的作家就是伟大的大师!”岛田说着,揉掉了抽完的香烟盒,“我要问的是你小说中说了一个‘谎话’,在第一章——岛田洁和清村淳一的谈话,‘名侦探’的岛田洁说了一个谎!”
  “啊——是那件事情吗?”鹿谷门市不禁失笑了起来,“生气了吗?”
  “当然没有……”
  “‘家丑不可外扬。大哥目前尚行踪不明,他的名字叫做勉,十五年前出国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事实上,我是想说我大哥是一位大天才,现在正在国立大学担任犯罪心理学的教授。你应该这么写才对!”岛田——岛田家的长男,岛田勉怒目看着鹿谷。
  “别生气啦!大哥,我最怕你这样的表情了!我只不过想让故事有趣一点,才吹这个牛的。”笔名鹿谷门实的岛田洁说着,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我不能开你一个愚人节的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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