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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好像睡着了,尽管只是短暂的时间,感到“咯噔”一下小小的震动,醒了过来,西村裕一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急忙朝车门方向走去。“咯噔”一声响过以后,不到二十秒钟将抵达Y车站。
  但站起身来,立即发觉窗外的景色与往常不同。只见一片广阔的河滩,电车临近铁桥,从脚下传来“轰隆、轰隆”重重的金属声。
  西村苦笑了一下,心想习惯这东西实在太可怕了。行走在相同的铁轨上,所以就是有类似震动的地方也不足为奇,但因这震动而无意识作出反应,产生行动,这本身就是一种动物性的条件反射。抑或这是三十多年职员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吧。
  一坐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就入睡,也许这也是一种条件反射。这么一想,觉得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时候也近乎如此。
  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过头来,眼前是一张藤田克夫的笑脸。
  “是同一节车厢呀,一点也没有察觉。”
  两人面向车窗并排站着。
  “你没有去守夜呀?”
  西村问。
  “啊,去秋出采访去了。昨晚很晚回来,才知道。”
  “是这样。我也去富山出差了,乘今天早晨的飞机回来的,一到公司,佐佐木就给我来了电话。”
  “怎么,原来是这样!昨晚给你打电话也不出来接,以为你去守夜了呢……是吗?你也没有去呀。那清野这家伙,实在太可怜啦!”
  藤田说“可怜”时,听起来话里充满着真实感情。他的这种感情起伏激烈和直截了当地将事物表达出来的性格,从年轻时代起一直没有变化。
  “我问佐佐木了,听说不是普通的病死。”
  西村悄悄地说道。
  “啊,我不知道……是吗?我以为一定是心脏病呢。”
  藤田把吃惊的脸扭了过去。
  电车突然降下了速度。进入站内的标识过去了。
  感到背后有乘客逼近过来,两人中断了对话。因为是殡仪馆附近的车站,所以穿丧服的乘客很多。葬礼大概有好几个,但他们之中,也许有与清野家相关的人。在从站台下阶梯期间,两人一直默默不语。
  “要说不是普通的病死,那怎么死的呢?”
  一出检票口,藤田立即问道。
  “详细的我没有问,听说是自杀。”
  “自杀?……”
  藤田停下脚步。西村也不由得站住了。
  “是怎么回事?”
  “啊,详细情况我不清楚。”
  “走吧!”西村扬了扬下巴,挪动了脚步。西村心想:或许不该告诉藤田。藤田在当一家叫《旅行与历史》的杂志的总编,也算是个新闻工作者。大概不会拿朋友的不幸当作新闻刊登出来,但刺激了他的好奇心倒是有可能的。
  车站前的广场有去殡仪馆的小型公共汽车。在一辆贴有“清野家”纸条的汽车上,除了西村和藤田以外,只有两名陌生的女子。汽车发车了。从车站到殡仪馆花了十几分钟。
  这里听说是私营的,是一家建在荒川堤岸边的、乍一看甚至给人以娱乐饭店般印象的宏伟壮丽的殡仪馆。停车场也大,排着一排私家车和面包车。
  葬礼的入口一侧,立有一块写有“清野林太郎告别仪式会场”几个大字、高三米多的又大又厚的牌子。葬礼的一切杂务好像由清野生前工作的公司一手掌管,引路的和受理的也都由戴着公司徽章的人在干。作为私人朋友的西村和藤田总觉得自己是客人,两人站在吊客队伍的最末尾。
  进门,迎面是一个相当豪华的祭坛,左右挤满了吊唁的人。葬礼已经开始,念经声中,烧香的队伍缓缓前进。
  清野的遗孀房子胖乎乎的身体紧裹着丧服,由独生女翠扶着,好像勉勉强强站立着,向一个一个参加仪式的人还礼的动作也显得十分吃力。
  清野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可房子恰恰相反,与他形成鲜明对照,体形肥胖,都有点病态了。房子总是担心着她的心脏,口头禅似地说一些弄不清是一本正经还是开玩笑的话:“先死的是我,我丈夫就拜托了。”
  清野翠是个脸蛋漂亮的姑娘,好像只取了父母好的地方,又健壮,又漂亮。在清野的关爱下成长的她,当然对父亲的死不会不悲伤,但现在连眼泪也没有,紧闭着嘴唇,巍然站在那里。
  房子一看到西村和藤田,立即无意识地稍稍走近过来,好像被翠制止了,尽管站住了,但忍不住地掩面哭了起来。大概看到亲友的脸,想起了丈夫生前的种种事情吧。看着房子这副样子,西村也受不了,说着悼念和慰问的话,也哽咽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葬礼按例完毕后,为了参加入棺仪式,只是亲朋好友跟随灵柩向楼房后面的有火葬设施的大厅走去。
  大厅的地板和墙壁都铺贴着大理石,天棚高得吓人,整个的气氛都让人联想起欧洲的终点火车站。正面壁面相隔三米左右排列着五扇对开的铁门。
  除了清野家以外,还有两组等待火葬的人群。三扇铁门前设有祭坛,各自的祭坛上摆设着四边用花围起来的遗象。
  清野林太郎的灵柩向最右面的火化炉推去。铁门打开了,接着,在更里面的火化炉的门被拉了上去。在念经声中,灵柩被吸进二重门内的黑暗之中。
  门关闭的一瞬间,清野房子抽泣起来,全身瘫软,以至让人觉得可能昏迷了过去,仅靠翠一个人搀扶不住,像是亲戚的一个中年男子拼命地抱住了她。
  仪式一结束,留下近亲的人,大部分人三三两两地朝休息室走去。
  西村和藤田久久地面向祭坛伫立着,以便与房子和翠分担悲哀。
  摆设在祭坛上的镜框里,肖像一样稍稍侧着照的清野的脸在微笑,尖尖的下巴和皱纹很深的眼角,都像是清野的端庄的脸。
  旁边的祭坛上,摆设着中年妇女的照片。这一组大概比清野家早些时候进行了仪式,遗族和参加仪式的人已经几乎都退到了休息室,时而有迟来的人冷冷清清地烧着香。
  第三张照片是一个中学生上下的少年,祭坛前可能是同班生的身着制服的少男少女排着长长的队伍。遗属们一见到他们,抑或想起了死去的孩子,立即又产生了新的悲哀,互相抱着肩呜咽起来。
  “虽然清野也很年轻,但比起那些少年来,还能安慰呀。”
  西村小声说道。
  “是吗?”
  藤田悲伤地摇了摇头。
  “如果清野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死的话,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太太和阿翠呀。”
  “说的也是呀,但不会是自杀吧。问问阿翠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能问这种事。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又当别论,可明明知道也许是自杀!西村你不在乎吧?”
  “不,我也不能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清野的遗孀。
  房子离开已经没有一个人的祭坛,边朝这边走来,边注意到了西村和藤田。就在这一瞬间,或许是又涌上了新的悲伤,她将脸紧贴在翠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别灰心丧气……”
  西村对母女俩说着,自己也热泪盈眶。藤田像被训斥的淘气鬼似地低垂着头站在西村的背后,一言不语。平时总是开朗地尽瞎胡扯,可哭的时候竞像孩子似的,只见眼泪从鼻尖滴了下来。
  “谢谢。”
  还能说得上话来的只有翠。过去,常常加入父亲和朋友们的对话中说一些没大没小的话而被大人取笑。正因为有少女时代的她的这种印象,所以西村格外地感慨万千。
  “嗯,我有话想跟西村叔叔说,不知叔叔你……”
  翠抱着母亲的肩,目不转睛地看着西村,说道。
  “是吗?”
  会不会是那事情呢?西村虽心里这样想,但从翠的那副样子感到当场难以问她,便终究没有敢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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