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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我大学的心理学教员,课后与他的朋友们聊天时,不知为什么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那是一种观察,研究的眼神。当只剩下我和他时,他向我提了很多问题,最后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讲出了这一诊断。”
  野添立夏子,是东京代代木一个私人女子大学国语系三年级的学生,现年二十一岁。
  在学校,一般只能在教室里看到她的人影。俱乐部的活动,她几乎从未涉足过。对学生运动就更不感兴趣。每天从涩谷的公寓来到学校,如果觉得哪堂课有 意思,就伏在靠窗户的桌子上听一听。然后就到熟悉的旅馆去,放放唱片,听听音乐,以此来消磨时光。立夏子是个非常懒散的学生。
  其实,立厦子刚入学时也并不是这般懒散,之所以变成这样一个没有朝气的学生,是有其原因的。她五岁时,母亲病死了,父亲用一双男人的手在静冈把她 养大。她刚离开父亲,到东京上大学,父亲就突然结婚了。这对她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刺激。此外,立夏子进的大学,与她想象的、希望的完全相反,简直像进了修道 院一般。这又是一个刺激。学校那古老的教材内容,数年不变的教学方式,还有那老处女众多的教授群,这些都深深地冲击了她那满怀憧憬的心灵。
  久而入之,立夏子渐渐与学校疏远了。
  第二年暑假,立夏子在洲南海水浴场结识了一个女朋友。经这位朋友介绍,她开始到六本本的酒吧搞勤工俭学。
  因父亲寄来的汇款仅够支付必需费用,而社交方面的各种花销则要靠她自己谋取。
  酒吧间的店主是位四十多岁性情爽快的女人,另外还有一名管理员和一名招待。没料到这个小而舒适的店子、轻松愉快的气氛,却意外地投合了立夏子的心意。她每天晚上六点至十点在这里工作。也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她才忘却了生活的孤寂无聊和身心的倦怠。
  “忧郁症和离人症?那是典型的现代人的城市病呢。”
  女店主到底还是有些社会知识的人,而比立夏子大三岁、性格温和的男招待兼歌手,却惊奇地望着立夏子问道:
  “离人症是什么?”
  “据教员说,离人症是从忧郁症和神经官能派生出来的一种症状。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它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自己对活在世上的存在感变得淡漠。周围的一切 景物,诸如电影、绘画,似乎是看到了,但并没有现实感,而是像海中蜃楼一样的虚无飘渺。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反应也很迟钝。对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并不能真正 意识到……也就是说,缺乏对活生生的人生的认识。听说在都市的人患这种病的在日渐增多,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大概人人都会颔首承认的吧。”
  在教养科目中,立夏子选了那位年轻的心理学教员的这门课程。从一开始,她就对这门课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兴趣。所以只有上这门课的时候,立夏子才不会缺席。这样一来,自然也就获得了与那位教员密切接触的机会。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忧郁症也好,离人症也好,都是有其病前性格的。意外的是,几本书上的记载却都否认了这一点。总之,患有这种病的人,时刻都想紧紧地抱住什么东西不肯松手,他们大多数人的性格都很孤僻。”
  心理学课临结束时,教员讲道,并补充说,上复习课时,你们都要设想一个实例,比如说,作为一个孩子,叫他失去了父母中的一位亲人的时候,他总是跟 在大人的身后,片刻不离。有一种想紧紧抓住大人不放的潜在意识。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他的心就会发生动摇。而从外表上看,就好像突发了某种病症一样。
  虽然是一般性的论述,可在立夏子听来,却如针刺一般难受。
  诚然如此……立夏子五岁丧母,在以后的十余年里,在静冈经营木工所的父亲对独生女立夏子倾注了全部的情爱。
  立夏子同父亲加上一个佣工,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即使妈妈不在了,立夏子也始终生活在充满家庭温暖的环境中。立夏子相信,至少是到高中毕业,爸爸的全部爱都是给她立夏子一个人的。
  正因为如此,立夏子上大学不久,听说父亲与在一家小饭馆工作的寡妇结了婚,便如同五雷轰顶。后来她还从父亲嘴里得知,他们相恋已经有五年之久了。这一切使她猛然感到父亲背叛了自己,原来父亲老早就吩着她尽快离开这个家,这不就意味着自已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吗?
  我真的就是从那时被毁掉的吗?……
  正像心理学专家所委婉指出的:直到现在,立夏子仍然把自己的病深深地埋在心里,即使是在酒吧间的朋友们面前,也不想轻易讲出口……
  看到话刚说了一半就突然沉默起来的立夏子,女店主皱了皱眉头,悄悄地窥视起立夏子的脸来。
  “那么,这种忧郁症和离人症,对每天的生活也会有什么妨碍吧?”
  “那当然,如果严重的话,还必须送到精神病医院呢。
  我嘛,现在仅仅有点儿那种倾向而已,所以……”
  “孩子,你为什么天天那么忧郁呢?”
  “哎,是呀……你确实有点儿忧郁!”
  被这么正经地一盘问,立夏子反而羞怯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死并不可怕,不论什么时候死,我都没有了值得留恋的。”
  “啊?!”唱歌的男招待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异地审视起立夏子。
  “万不该说这种话,你比我还年轻三岁吧!像我这种人,现在虽然过着贫困的日子,天天为糊口奔波,但我还想讨个良家妇女做老婆,还想尽量多挣点钱呢。你不好好考虑考虑就想死,那死也死得不值得啊。”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在这种场合开个玩笑,似乎也是恰如其分的。此后,每每与客人提到神经官能症这一类话题的时候,店堂里就会出现一种非恶意的嘲笑气氛,立夏子也常常被引为例证。
  今天,从朝永的嘴里突然听到“死”字,而且还说他的离人症是立夏子传给他的。这样的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肯定是立夏子本人不知什么时候亲口说给他听的。
  看来,这句话在他俩的关系中早已留下了一个微妙的阴影。那还是今年三月,立夏子乘朝永的汽车,打算请他把自己送到涩谷公寓去。而朝永却突然将她带 到了他居住的旅馆。以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立夏子想,她的确喜欢他,他才使自己着迷的。但是她从未没有产生过要和有妻子的朝永结婚的念头,也从 来没有提出过让朝永照顾自己的生活的要求。就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是淡淡平平的。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立夏子把身子转向朝永。她打算再准确地听一遍他讲过的话.她现在甚至产生了这样一个愿望,真希望那句话还没有到达耳际之前,就能化为烟云消散。
  “我说,希望我们一块儿死。”
  朝永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正像我平时对你说的那样,我觉得朝永铜业的末日到了。制造厂家不再给我们发货,就连同过去一直同我们保持交易的银行,也不给我们贷款了。所以现在很难预料能不能清算原来那些本来可以生利的票据……这样下去的话,朝永铜业很难支持一年了。”
  “……”
  “而且,我死了以后,樱井爷爷也会舒畅些的。”
  朝永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立夏子感到有些恐惧,伸手去找电灯的开关。
  “别开灯!”朝永厉声制止了她。
  “黑暗可以使人感到镇静。”
  “樱井君,就是阳子的爷爷吗?”
  “嗯……”
  阳子就是一个月前朝永开车撞死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家是一个纤维批发商,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六十五岁的爷爷。
  爷爷非常疼爱这个长孙女阳子,视她为掌上明珠。听邻居们说,这个身体健壮的老人——樱井亮作,每天都拉着阳子的手在幼儿园周围及附近的街道上散步、游玩。
  而今,年迈的樱井生存的唯一希望被突然夺走,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虽然朝永跟阳子的父亲谈清事放的原委后取得了谅解,但樱井仍不肯罢休。他在 众人面前辱骂朝永,半夜里向朝永的家里打电话胁迫他。就在二星期以前,当朝永正要进六本木的酒吧间时,一直尾随朝永、带着满身酒气的樱井出现了,他青筋暴 露、横眉立目地把朝永骂得狗血喷头。而且,他还将朝永死死扭住,不许他动弹。这时,酒吧间的女店主出来调解,对樱井好言相劝,立夏子才乘机将朝永拉回店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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