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中国古典文学 > 大宋王朝之谜

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谜

“杯酒释兵权”是北宋初年著名的历史事件,说的是宋太祖陈桥兵变夺取天下后,又对那些作为开国功臣的高级将领们产生猜忌,担心兵变夺权的故事重现,于是导演了一出用酒宴解除众将兵权的活剧。千余年来,人们一直将它作为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在各种相关的历史书籍中重复着。然而近来有学者指出,这幕有声有色的历史剧,很可能出自宋代文人的杜撰和演绎,而不是真实的历史事件。果真如此吗?

建隆二年(961)七月,也就是在陈桥兵变建立宋朝的第二年,宋太祖召宰相赵普问道:“天下自唐末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就换了十个姓,战事频繁,苍生涂炭,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从此停止战争,为国家长久考虑,应该怎么做?”赵普回答:“陛下能考虑到这些,真天下人民之福也。唐末以来,兵战不息,国家不安,其原因不是别的,而是武将兵权太重,君弱而臣强。今天要治好此患,没有别的奇巧办法,惟有夺其权力,收其一精一兵,控其财政,天下自然就安定了。”话还未说完,太祖插言:“卿不用再说,我已明白了。”

一天晚朝结束,宋太祖在宫中摆下丰盛的酒宴,请来石守信、王审琦等一班禁军宿将。饮至酒酣耳热之时,太祖屏去左右侍从,对这些战友勋臣说:“我没有你们的帮助,就没有今天,你们的功劳非常之大。但做天子也太艰难了,倒不如当节度使来的快活。我现在是长年累月不敢安枕而睡呵!”守信等人忙问:“这是何故呢?”太祖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天子这个位置,谁不想坐坐呢?”守信等人一听,连忙惶恐的起身叩头道:“陛下何出此言,如今天命已定,谁敢再有异心?”太祖说:“不对吧,你们虽然没有异心,你们的麾下的将士如果要贪图富贵怎么办?一旦把黄袍加在你身上,你想不干,恐怕也办不到吧。”众将这时已一身冷汗,知道受到猜忌,弄不好就有杀身之祸,于是一边流泪,一边叩首,连声祈求:“臣等愚钝,望陛下哀怜,指条生路。”太祖坦然开导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以企求富贵者,不过多积攒些金银,自个好好享乐,也让子孙不再贫穷。你们何不放弃兵权,选择好的田宅买下来,为子孙置下永久的产业;再多买些歌儿舞女,每天饮酒作乐,以终天年。我还可以与你们结成儿女亲家,共享富贵。这样,君臣之间,都无猜忌,上下相安,不是很好吗!”众将听罢,,都一再感谢太祖为臣下想得如此周全。

第二天,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司都指挥使王审琦、殿前司副都点检高怀德、侍卫亲军都虞侯张令铎等都上疏称病,求解兵权。宋太祖一概允准,皆以散官就第,并给以丰厚的赏赐,然后派他们出镇地方为节度使,使禁军中资深的将帅都先后离开军队,只剩下几个职位较低、资历浅薄,且才干平庸的将领,皇权比较容易驾驭。太祖还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许配给石守信和王审琦的儿子,又让弟弟赵光义做了张令铎的乘龙快婿。宋太祖就是这样用酒宴解除了高级将领们的兵权,又用赏赐金钱和联姻手段消弭了他们的离心倾向,从而解决了宋代巩固政权统治中的一大难题。

上述故事主要取自司马光的《涑水记闻》,后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也作了详细记载,此外,宋人王辟之、邵伯温、陈均等也在其著作中记录了这件事。这样,人们就把它作为宋初一件重要的历史事件,认为宋太祖此举,非常成功地消弭了五代以来武将左右政权的祸患,为加强宋王朝的中央集权统治开辟了道路。几乎所有相关的历史书中,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故事,史学界也很少有人怀疑。直到20世纪90年代,顾吉辰先生在排比和考证史料的过程中,对这一生动又带有戏剧性的历史故事提出了质疑。

宋人首先有与这事相关的记载,是宋真宗时的宰相丁谓所写的《谈录》。丁谓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宰相赵普对太祖说:“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不能再让他们领兵了。”太祖问:“难道这二人会要造反吗?”赵普回答:“这二人肯定不会造反。我仔细考察过他们的才能,担心的是他们不能制伏下属。如果发生其属下将官要造反的话,他们也会身不由己的。”太祖又问道:“这二人受国家如此重用和恩惠,难道会有负于我?”赵普从容回答:“只怕就如陛下,怎么也负于周世宗呢?”太祖顿时大悟,就听从了赵普的提议。

这段记载说明,解除众将的兵权是宰相赵普的建议,且提出了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太祖是在被说服后,才按照赵普的建议而着手进行解除兵权这件事的计划。其中没有戏剧性的“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发生,而赵普所起的作用是关键性的。

到宋仁宗时,宰相王曾的《笔录》中,就出现了“杯酒释兵权”故事的雏形。不过,王曾是这样描述的:相国赵普屡以为言,宋太祖于是不得已召来石守信等宫中酒宴,谈到过去彼此亲密无间的快乐往事,就乘机明白告之:“我与诸位,兄弟相称,义同骨肉,哪里有什么芥蒂?但是言官们进说不已,我也不得不有所考虑。以今天的情况讲,不如各位自选风水宝地,出守外藩,世袭官爵,而租赋所入,也足以自奉,这样悠哉游哉地安度晚年,不亦乐乎?我后宫中有几个女儿,当与诸位的公子攀亲,以示君臣无间。诸位看如何?”守信等都心领神会,叩首称谢。由是,石、高、王、魏诸人各归藩镇,俱蒙皇亲婚约。后二十多年,仍贵裔显赫。前人称后汉光武能保全功臣,也不过如此吧。

这段记载说明,仁宗时首次出现“杯酒释兵权”之故事,但其情节较为简略,没有后来那样充满着戏剧性的内容。直到宋神宗时,司马光的《涑水记闻》才出现了上述如此生动详尽,且充满着戏剧性的故事情节。就是说距离当事人的时代愈远,记载反而更生动详细。南宋初,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的有关记载,他在注中如此说明:“此事最大,而《正史》、《实录》皆略之,甚可惜也,今追书。按司马光《记闻》云守信等皆以散官就第,误矣。王曾《笔录》皆得其实,今从之。文辞则多取《记闻》,稍增益以丁谓《谈录》。”就是说其基本上摘抄了司马光的《涑水记闻》,然而又对照王曾的《笔录》和丁谓的《谈录》有所增益和订正。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杯酒释兵权”这样一件大事,居然在当时官方的文书(如《国史》、《实录》、《会要》之类)中都基本没有记录。元末,根据《太祖实录》、《三朝国史》编成的《宋史·太祖纪》,对此事也居然不着点墨。为什么如此一件国政大事,《国史》、《实录》会惜墨如金呢?此信息说明什么问题?

首先,宋人王辟之、邵伯温、陈均等著作中相关记录,或录自王曾的《笔录》,或参考司马光的《涑水记闻》,或抄摘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后元人编的正史《宋史》中的《石守信传》中的相关记载,也应来自李焘的《长编》。就是说,“杯酒释兵权”之故事主要来源于宋人笔记《谈录》、《笔录》和《涑水记闻》,而不是官方正式文书记载。

其次,“杯酒释兵权”故事之出现与记载,在北宋中后期,似乎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再从简到详的过程,同时各说之间增益补充、人为渲染,最终演绎出一个有声有色的戏剧化故事。可以说其故事约在宋真宗、仁宗时期出现,到神宗、哲宗年间完成,以司马光《涑水记闻》中的记载作为标志。北宋末、南宋初,王辟之、李焘等人又行摘抄,有的还擅自增添一些情节。总之,这时人们对此历史事件已没有怀疑。

再次,“杯酒释兵权”这件事究竟发生在哪一年?说它发生于建隆二年(961)七月,主要是依据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就是说此前诸书都没有具体的时间记录,直到南宋李焘才将它安排到这一时间段中。而这一年的六月初二,太祖母亲杜太后病逝。这样,六月初到七月初,按照当时的惯例,应是国丧时期,朝廷上下是不准宴饮作乐的。赵匡胤这样一个孝子是不可能违反这个礼仪,而在此间设宴招待诸将。有的史籍记载,此事是发生在赵普担任宰相之后,而建隆二年时,赵普还只是一名幕僚,第一次拜相要到乾德二年(964)。可见,此事发生的年代,由于《国史》、《实录》的缺载而很成问题。

最后,对于此故事在宋代如此演绎的原委,顾吉辰先生指出,“杯酒释兵权”的后果,虽然中央集中了兵权,防止了武将的颠覆,改变了五代以来“国擅于将,将擅于兵”的状况,但它在调整军事机构时采用“兵将分离”、“强干弱枝”诸做法上,使调兵者与统兵者之间,将帅和士兵之间,彼此钳制而游离,严重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弊端,导致对外战争中许多重大战役失败,影响着宋王朝整个的历史进程。一些有见识的大臣对宋太祖有关的军事改革不满,这种情绪伴随着宋王朝由盛转衰,由强至弱,由统一到偏安的历史进程而日益强烈,从而导致“杯酒释兵权”之故事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戏剧化,最后完成此经过歪曲加工的历史故事。

所以,可以说丁谓《谈录》的记载较为符合历史事实,即宋太祖是在赵普的提醒下,在北宋初期对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罢免了有关军职,目的是担心兵变的重演。整个事件主要通过太祖与赵普之间的对话展示出来,而王曾的《笔录》、司马光的《涑水记闻》等有关酒宴的记载大都是后人杜撰的。

那么,这个对宋代政治军事历程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杯酒释兵权”之故事,难道真是宋代文人或官员演绎和杜撰出来的吗?王曾是位忠直刚正的官员,一生两拜参知政事,两次出任宰相,还任过枢密使,可谓出帅入相,遍历二府,对宋代高层军政史必知之甚详。真宗迷信天书时,他有所规谏;仁宗即位,刘太后听政时,他身为宰相,却裁抑太后姻亲,被罢知青州。颇有正气感的王曾,有什么必要对前朝政事进行造假呢?尤其是司马光作为一个非常严谨的史学家,其写《资治通鉴》时是如此一字不苟,对史实都作过严格的一番审核工作,难道写此“杯酒释兵权”之宋初重大历史事件,会只在王曾《笔录》的基础上,没有多少根据地增加这么多的新内容和戏剧性的情节吗?

由是,有学者提出反驳意见:一是王曾(978-1038)虽比丁谓(966-1037)晚生十一年,但他的《笔录》成书却早于《谈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丁晋公谈录》一卷,不著撰人姓名,皆述丁谓所谈当代故事。晃公武《读书志》以其出于洪州潘延之家,疑即延之所作。延之,谓甥也。今观所记谓事,皆溢美,而叙澶渊之盟事,归之于天象,一字不及寇准。又载准挟嫌私改冯拯转官文字事,皆颠倒是非,有乖公论。即未必延之所作,其出于谓之余党,更无疑义也。”可见所谓丁谓的《谈录》,其实并非丁氏亲撰,有可能是其外甥或余党对丁氏谈话的追述,其成书要晚于王曾的《笔录》,所以不应以晚出的《谈录》来否定早出的《笔录》中的相关内容。再从丁谓的履历和人品而言,我们虽不应以人废言,但《谈录》的史料价值决不会在《笔录》之上,这一点前人也早有定评,如《四库提要》。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