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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 第一百零九章

  在尼诺回那不勒斯的前几天,发生了两件尤其让人不舒服的事儿。有一天下午,阿黛尔给我打了电话,她对我写的东西非常满意。她让我马上把手稿发给出版社,他们可以加紧做一个小册子,和法语版本同时出版,假如不能同时出版,前后出版也可以。在晚餐时,我谈到了这件事情,尼诺恭维了我,说了很多赞美的话。他对两个孩子说:
  “你们有一个非常棒的妈妈。”然后他问彼得罗:
  “你看了吗?”
  “我没时间看。”
  “你最好不要看了。”
  “为什么?”
  “那不是你看的东西。”
  “也就是说?”
  “太过于犀利了。”
  “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埃莱娜聪明。”
  他笑了,彼得罗什么话都没有说。尼诺还在刺激他:
  “你生气了?”
  他还想继续羞辱彼得罗,但彼得罗从饭桌前站了起来。他说:
  “对不起,我要工作。”
  我嘟囔了一句:
  “吃完饭再去吧。”
  他不回答。我们在客厅里吃饭,客厅很大。刚开始,他好像真要穿过客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但他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沙发上,把电视打开了,声音开得很大。当时的气氛让人难以忍受,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一切都变得非常复杂,我感觉很不开心。
  “你能不能把声音放小一点儿?”我对他说。
  他简洁明了地回答说:
  “不。”
  尼诺笑了一下,他吃完饭,帮着我收拾桌子。
  在厨房里,我对他说:
  “别生他的气,彼得罗工作很多,他睡得很少。”
  他忽然气愤地对我说:
  “你怎么能受得了他。”
  我很警惕地看着门口,还好电视声音很大,没人听到我们。
  “我爱他。”我回答说。他坚持要帮我洗盘子,我说:“你去吧,拜托了,别给我添乱了。”
  另一件事情要更糟糕,也是决定性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已经开始希望那个阶段尽快结束,我想回到之前的日常生活,完成我的小书。但同时,我喜欢早上进入到尼诺的房间里,把他弄乱的房间收拾整洁,给他铺好床,做饭的时候,想着他晚上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但同时我又担忧,所有一切正在结束。在下午有些时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尽管两个孩子都在家,我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我感觉很空虚,我对自己写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我觉得那些东西很浮浅,我对马丽娅罗莎、阿黛尔的热情,还有法国和意大利的出版社失去了信心。我想,尼诺离开之后,所有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当时就处于那种状态:生命在流逝,我无法忍受那种失去的感觉。彼得罗从大学回来,比平时更加阴郁。我们都等着他吃晚饭,尼诺比他早回来半个小时,马上就被两个孩子缠住了。我很温和地问我的丈夫:
  “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脱口而出:“你再也不要让你娘家的那些人来家里。”
  我一下子僵住了,我想,他可能指的是尼诺。这时候,尼诺也探进头来,他身后跟着黛黛和艾尔莎,他应该也觉得彼得罗指的是他,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就好像在等着彼得罗爆发。但彼得罗说的是其他事情,他用那种非常鄙夷的语气——通常他确信,已经涉及一些需要捍卫的基本原则时,他会采用的语气:
  “今天警察又来找我了,他们给我看了几张照片,给我说了他们要找的人的名字。”
  我深深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对那个用枪指着他的学生,他没有收回指控,这使得学生和老师当中有更多的积极分子都鄙视他,警察的到访会让他们断定:彼得罗是个告密者。我确信,他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心情很坏。我打断了他,埋怨他说:
  “这是你的错,你不应该那么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你没法摆脱这些警察了。”
  尼诺插了一句,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问彼得罗:
  “你把谁告发了?”
  彼得罗没有回头看他,他是生我的气,他想和我吵架。他对我说:
  “我已经尽力了,我今天不得不那么做。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中间涉及你。”
  这时候,我明白问题不在警察身上,而是他们说的话。我嘟囔了一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变了:
  “帕斯卡莱和娜迪雅难道不是你朋友吗?”
  我很迷惑地重复了一句:
  “帕斯卡莱和娜迪雅?”
  “警察给我看的那些恐怖分子的照片,里面就有他们。”
  我哑口无言,也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当时想象的事情是真的,彼得罗的话确认了这一点。我的眼前闪过了帕斯卡莱用枪指着吉诺的样子,他打断菲利普的腿,这时候,娜迪雅——是娜迪雅而不是莉拉,她走上台阶,敲了敲布鲁诺的门,进去朝他的脸上开了枪。太可怕了!但我觉得,当时彼得罗的语气很不得体,就好像他要通过这个消息,说明一件我不想说的事儿,让我在尼诺面前下不来台。尼诺马上就插话了,他揶揄彼得罗说:
  “这样看来,你真是警察的眼线?你居然干这个?你揭发那些人?你父亲知道这事儿吗?你母亲呢?你姐姐呢?”
  我很无力地说了一句:“我们吃饭吧。”我马上对尼诺说:“别这样说,什么眼线!”我用一种客气的方式,也是为了避免他继续提到彼得罗的家庭出身以便刺激他。然后,我有些凌乱地对尼诺说,帕斯卡莱·佩卢索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就是我们城区的一个小伙子,一个好小伙子。因为各种机缘,帕斯卡莱和娜迪雅走在一起了,他一定会记得娜迪雅,是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就是她。这时候,我停了下来,因为尼诺开始笑了起来。他感叹说:“娜迪雅,我的天哪,娜迪雅!”他转向了彼得罗,还是用那种讥讽的语气说:“只有你和那些迟钝的警察,会觉得娜迪雅·加利亚尼是武装斗争队伍里的人,真是太疯狂了。娜迪雅是我认识的最好心、最热情的人,意大利是怎么啦,我们去吃饭吧。现在,对既定秩序的维持,离开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叫黛黛和艾尔莎一起去饭桌边,我开始布置饭菜,确信彼得罗随后会来吃饭。
  但他没有出现,我想他可能去洗手了,他在拖延,因为他想平静下来。我坐在我的位子上,很激动,我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能顺利结束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些天。但直到两个孩子已经吃完了,他还都没出来。这时候,尼诺也显得很不安:
  “吃饭吧,”我说,“要不然饭就凉了。”
  “你开始吃,我才吃。”
  我有些犹豫,也许我应该去看看我丈夫,看看他在做什么,看看他是否平静下来了。但我不想去,他的表现让我很心烦。通常,他都不说这些事儿,为什么他不把警察到访的事藏在心里。他自己的事情从来都不对我讲。为什么他当着尼诺的面,要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你再也不要让你娘家的那些人来家里。他为什么急着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他可以等等,他可以在晚些时候,在我们关上房门时,再发泄出来。他生我的气,这是问题所在。他想破坏这个夜晚,他对于我所做的,我想要的根本就不在乎。
  我开始吃饭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第一道菜、第二道菜,还有我准备的甜点。彼得罗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变得出离愤怒。彼得罗不想吃饭吗?好吧,那就别吃了,很明显他肚子不饿。他是不是想自己待着?好吧,房子很大,没他的话,气氛就不会那么紧张。很明显,问题并不在于,在我们家里出现了一次的那两个人,恰好是武装分子。问题在于,他没有足够的智慧,他没办法承受男性之间的那种争斗,他觉得很痛苦,所以生我的气。但你,还有你的猥琐小气,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我待会儿收拾桌子!就好像给自己下令,为了理清头绪。然后我打开电视,和尼诺还有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经过了漫长、折磨人心的一刻。我觉得尼诺有些不自在,但又觉着很有趣。黛黛说:“我去叫爸爸。”她吃饱了肚子,开始操心彼得罗。你去吧,我说。她是踮着脚尖回来的,她在我耳边说:“他躺在床上,睡着了。”尼诺也听见了,他说:
  “明天我就走了。”
  “你工作做完了?”
  “没有。”
  “你留下来吧。”
  “我不能。”
  “彼得罗是一个好人。”
  “你护着他吗?”
  护着他?在谁面前,护着他?我不明白,我几乎要生尼诺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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