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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通信 第一章

  小学时,我拥有一种超能力。
  倘若年过四十且生了三个孩子的我如此公开宣布,无疑会被人嘲笑。人们一定会认为我被奇怪的宗教洗了脑,要不然就是太痴迷灵异节目吧!
  回想当年情景,我自己也觉得犹如梦境,那不可思议的声音一直让我记忆犹新。我常想,那时的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幸好那奇怪的力量现已荡然无存。可是,一到安静的雨天,我仍感觉那不可思议的声音依稀从远处传来……
  于是,我常常会想,这个世界,依旧充满了孤寂的灵魂。
  即使三十年的岁月转瞬即逝,那年冬天的阴郁回忆,仍难以抹去。
  那时我十一岁,在东京郊外的公共居民楼里和妈妈相依为命。四年前,爸爸和妈妈离了婚,身为独生女的我由母亲抚养。
  也许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但那时离婚后,孩子大多由母亲抚养。可能因为女性更擅长养育孩子,也可能因为孩子从本性上更喜爱母亲。要说生活有什么不便,也就是经济比较拮据,不过妈妈有护士资格证,所以我们母女二人只要开源节流,生活还是很宽裕的。
  我当时并不清楚父母离婚的原因,也不想知道。因为只要回忆起爸爸这个人,似乎便可以想象得到。
  爸爸确实长得帅气,可每次酒后便会在酒馆里闹事,还瞒着家里在外借钱豪赌,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此外,他还因偷窃自行车差点坐牢,年终奖金被他挥霍一空。罢了,即使不是妈妈,也会对他失望透顶。不过,他是个乐观、富有幽默感的男人,我小时候很喜欢他。
  我偶尔也会想念爸爸——记得那是一九七四年,也就是昭和四十九年年初。
  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临近傍晚也没停止的迹象。天空中布满了厚重的乌云,要是气温再低些,肯定会下雪。
  我撑着红伞,沿着车站旁的商业街,一个人慢悠悠地晃荡。并不是有事,我只不过无处可去,只能在街上瞎逛。也许因为心情郁闷,我开始留恋起大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临街小书店里摆放的图书。
  都是爸爸的错!
  我将忘戴手套的双手捂在脸颊上想。要是父母不离婚,我也能拥有普通的家,也是个普通的孩子……好多小朋友都生活得无忧无虑,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这些不幸?
  郁闷的根本原因,来自突然闯入我和妈妈生活的男人。
  “弘美,这位是和妈妈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中田先生。”
  几星期前的平安夜,这个人突然来到我家,对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的出现,正在等礼物的我着实吃了一惊。
  “小美,初次见面,我叫中田……”
  中田先生笑着对我说,还向身为小学生的我鞠躬,可我总觉得那笑容有些虚情假意。他比妈妈大五岁,戴着黑框眼镜,镜片后面两只眼睛细长如线。发型是三七分,整个人看着特别土气。
  “难得碰上圣诞节!中田先生又正好没活动安排,我就邀请他来我们家过节。”
  妈妈平时才不会这样说话,我真是想不通她今天怎么了。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我们母女俩过圣诞前夜,也很开心,为什么要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回来?
  我那时已稍微懂事,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没表现出来。我原本就擅长察言观色,所以不但没顶嘴,还跟中田先生坐在一起吃了圣诞蛋糕。
  中田先生的话很少,一直是妈妈在说个不停。我忙着思考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完全不记得蛋糕的滋味。
  “其实,妈妈……正在和中田先生交往。”第二天早上,妈妈出门上班前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中田先生是我们医院的药剂师,他说,他愿意当小美的父亲。”
  现在想来,妈妈真是笨。如果她事先透露一点风声,我也不会心慌意乱了。
  不过说实话,自从和爸爸分开后,妈妈的确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离婚时,我刚上小学,妈妈既要照顾我,还要忙工作,有时还得担任学校的家长委员,特别是临近年末,工作量大,她经常把工作带回家,熬到半夜还在对账簿,有一次甚至因劳累过度而晕厥,在医院住了三天。
  正因为了解妈妈的辛苦,她如果能在合适的时机提起中田先生的事,我大概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了。可是,妈妈的做法太直接(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突然把不认识的男人带回家,还说这个人会成为我的新爸爸……对于十一岁的小女孩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我喜欢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和爸爸半年也能见几次面,所以,对中田先生的出现,我无法欣然接受。作为女儿,心里还是期待自己的父母能破镜重圆。毕竟,那时爸爸还没再婚,要是能改过自新,妈妈也不是不能原谅他……我一直这样幻想着。因此,中田先生的出现,无疑毁灭了我的希望。
  但除夕那晚,中田先生也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观看了红白歌会,甚至还在我家过了夜,虽然没和妈妈睡一个房间。他给我的压岁钱很多,让我很高兴(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手里拿着五千日元),可我还是感觉,他是硬要成为我们家的一员,所以抵触情绪越来越强烈。
  不过我知道,那并非中田先生执意如此,而是妈妈强烈要求下的结果。
  妈妈这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虽然嘴上说得好像很照顾别人,却总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也许她门己并没意识到这一点,身为她的女儿,我早就看清了她的本性。
  大概妈妈真的很喜欢中田先生吧。我真想不明白,一个木讷寡言、毫无趣味的人(他的长相和身材都跟爸爸有着天壤之别)究竟有什么好?可是,妈妈一定一心盼望着能早日和中田先生成为一家人,连我这个女儿的不高兴也看不见,只顾性急地推进这件事。
  我越是看到妈妈的高兴样子,就越讨厌中田先生。初次见面之后还不到一个月,我就开始祈祷他以后不要再来我家,最好和妈妈感情破裂……
  我这样想也情有可原。毕竟小孩子会本能地抗拒打乱自己世界的人,而且更伤心的是,妈妈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对她特别失望。
  啊!我真是孤苦伶仃!
  我沿着车站的商业街边走边感叹。雨还在下,不知何时起,风也刮得更猛烈了。
  最后,我终于走回了居民楼。
  这一片聚集着十几栋外形相同的楼房。我突然想起来,有个同班同学也住在这附近,本想去找她,但最后还是没去。我总觉得此刻不想和人说话。
  我只好走到楼房旁边的儿童公园,在这里打发时间。公园里有个小小的游泳池,一到夏天,很多小孩子都在里面玩耍。紧挨着泳池,有块十叠大小的空地,搭有遮雨棚,下面摆着好几张木质长椅。
  公园里悄无声息。分为左右两道的滑梯和刚喷过漆的秋千上都挂满了雨滴,看着好像结冻了一般。湿湿的沙子也成了灰色,看起来寒气逼人。不知道是谁遗忘的一把塑料铁锹丢弃在地上,里面积满了雨水。
  我走到遮雨棚下,合上雨伞,坐在长椅上小憩。开始还觉得冷飕飕的,但估计是木材的保温效果好,坐了会儿,我居然感到丝丝暧意渗入全身,紧缩的肩膀也终于能放下了。
  我注视着雨中的公园,想到自己是孤独的——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他们都对我置之不理,留下我一个人。比起我,他们更在乎自己……简直像自虐似的,我不停地这么想。
  若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在打针前一边叫“不要!不要!”一边号啕大哭,那该多好,可我偏偏是不爱哭的孩子。我从小就知道,如果我哭了,妈妈会难过,不知不觉,我就养成了忍耐的习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选择独自承受。
  那一刻,我也没流眼泪,在寒风中使劲搓着冻僵的小手,独自舔舐着心灵的创伤,只有公园里的玩具,才是我的伙伴。
  去哪儿好呢……
  我闭上眼睛,雨声越发清晰起来。雨滴落向大地的声音、敲打树叶的声音、碰撞金属的声音,偶尔也会有略大的声音,可能是积水太多造成的吧。
  原来,我一直以为悄无声息的公园里,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而且全部都是天空降落的雨滴奏响的。
  这声音美妙极了,原本因孤独而郁闷的心情,此时也变得轻快起来。我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时间越长,能听到的声音就越多。撞击水泥的声音,渗入树脂的声音,落向树根的声音……
  下这么大的雨,还让我出来买东西,真讨厌。
  突然,雨声中似乎传来了说话声。我马上睁开眼,好像是个女孩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
  我望了望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影,连栅栏对面的小路上也空无一人。
  刚才那个,难道是幻听?
  我猜想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幽灵的声音,不禁毛骨悚然,于是强迫自己别去想。只是,当我再次闭上眼睛聆听雨声时……
  妈妈自己去不就好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和刚才那句相比,这句话听起来更清晰了。我慌忙从长椅上站起来,又看了看四周,就在这时,一个女孩拐过栅栏对面的街角,朝这边走来。
  “咦?这不是小美吗?你站在这干什么呀?”女孩看见我,惊讶道。
  这个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芳江。
  “有点事。小芳呢?”
  “去超市买东西。正写作业呢,妈妈就让我出来买。”
  她站在栅栏外,指着手里满满的购物袋对我说。我刚才听到的声音,的确就是她发出的。
  “你刚才有没有自言自语?”
  “我?不可能啊。”
  芳江一脸茫然,跟我说了句再见就转身走了。
  奇怪了,刚才那绝对是芳江的声音啊!
  我坐回长椅上,百思不得其解,但芳江本人既然否认,估计真不是她说的吧。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管了!我又闭上眼睛,倾听雨声。
  可是,刚过一会儿……
  糟了,肯定会迟到,他又要生气了。
  我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说话声,猛地睁眼一瞧,看到公园的入口处有个穿红外套的女子,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她一定是有急事,要抄近道从公园穿过去吧。
  长椅那儿怎么有个孩子?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
  她走过我面前时,从花雨伞下伸出头,瞄了我一眼,疑惑道。可是,她的嘴唇完全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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