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

　布格河东岸有一座古堡——布列斯特要塞。这座古老的要塞是一个庞大的筑垒防御工亨。它由四个独立小岛组成，中心城堡位于整个筑垒地域的中心。
　　1941年6月22日的夜晚，对要塞的所有红军官兵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记忆。德国人突然发动了袭击，大多数红军士兵在睡梦中葬身于炮火。中心堡垒向后方总部发出了“这里是要塞，正在战斗”的呼声，却无法和上级指挥部取得联系。他们不知道，这时整个苏联国境线都爆发了战争，苏军西方面军的通讯陷入一片混乱，就连莫斯科的总参谋部都无法和西方面军司令部取得联系，更不用说这一支小小的部队了。
　　德国人希望迅速占领这里，进入莫斯科，可他们已经连续进攻了一周，苏军依旧在中心堡垒里抵抗。
　　这时，要塞里的亚历山大中尉正通过望远镜，向外眺望。见越来越多的法西斯军队越过布格河涌入祖国的大地，他咬矛骂道：“这群畜生!”当看见布格河清洌的河水时，中尉舔了舔嘴唇——要塞的供水系统一周前就被德国人破坏了，布格河就在他们面前流淌，但他们喝不到一口水。
　　中心堡垒内幸存的红军战士都来自不同的部队，他们有步兵、炮兵、看护兵、内务员甚至还有文书和厨师。幸存者们坚守在要塞里面，大约有1000人。
　　一周了，一周了!后方的红军在做什么?我们坚持了一周，没有任何医药和弹药，中心堡垒里的存粮和水已经耗尽……想到这里，亚历山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医生，伤员们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虫那样走向死亡。堡垒内还有一些妇女和儿童，他们都是军属。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妇女和儿童都参加了战斗，都是好样的!可现在已经开始有虚弱的妇女和孩子死掉了。怎么办呢?人们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灰暗。
　　黎明之前，德国党卫队营地里的人都被火车的汽笛声惊醒。两台火车头像喘息的双头巨龙一样在铁轨上缓慢地蠕动。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车厢中装载的货物显露出它恐怖的血盆大口——这是一门专门对付钢筋混凝土工事，可以发射重达之吨炮弹的600毫米巨型日炮。
　　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年轻的随军记者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要动用这个庞然大物了。我们打败了法国，英国也快完了，现在俄国的大门也被我们踢破了。我来到俄国是正确的选择，在这场伟大的战争中，坐在柏林的办公室里是犯罪行为。”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欢乐，向着巨炮欢呼起来：“伟大的第三帝国万岁!这是这门巨炮在战争中的第一次怒吼!”随即，他开始摆弄自己的相机，希望它能在俄国的土地上记录下战争的精彩。
　　一辆广播车发动起来，要向那些苏军发出最后通牒。记者本能地想了解一下通牒的内容，于是他跟着广播车走向前线。这时，天空中响起一阵“嗡嗡”声，十几架轰炸机发出低沉的吼叫声掠过天空。它们投掷下一枚枚重达1800公斤的巨型航空炸弹，砸在中心堡垒头上。
　　记者猛地觉得脚底下的土地在颤抖，一阵又酥又麻的感觉从地面经过脚掌、腿部、腰部一直传到胸腔和头部。突然，排山倒海的冲击波涌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被压碎了，必须扶住身边的树干才能站稳。当轰炸停歇了以后，周围恢复了寂静。记者的耳朵还在鸣叫，他看到自己的朋友在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是一句都听不清。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经过轰炸以后，还有人能活着听到最后通牒吗?
　　亚历山大从昏迷中醒过来，他看到一些士兵已经挣扎着站起来，守在射击口准备战斗了。醒来的人个个耳朵和鼻孔淌着血，满脸漆黑。一些妇女默默地将自己的头巾和外套撕碎，给伤员们包扎伤口。令人意外的是：随着硝烟和尘土而来的，不是德国步兵和坦克的进攻，而是一阵蹩脚的俄语广播：
　　“俄国士兵们：
　　刚才你们经历的空袭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警告!德国统帅部命令你们立刻投降。高举双手走出来的人会得到宽恕和生存的机会；任何抵抗下去的人会和整个堡垒一起被碾成粉末!我们的重炮已经开到，它的一颗炮弹就足以摧毁整个克里姆林宫!那些执迷不悟的人会了解到人类科技的最高威力，并且没有任何机会将自己经历的恐惧告诉亲友，因为没有任何生命可以经受得住2吨重炮弹的打击，即使你们躲在堡垒中也是一样。我们再重复一遍：立刻投降。15分钟后我们开始射击!”
　　沉闷的空气仿佛在中心堡垒内凝固了，人们一声不吭地呆着。亚历山大中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活着的人中军衔最高的。他沉默了几分钟后说：“亲爱的同志们，法西斯分子说的话估计不是假的，他们会使用重炮。妇女、儿童和伤员可以出去。”他顿了顿又说道，“那些还能战斗的人中如果谁想出去我不反对，不过要把武器留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向敌人缴枪!”
　　一个妇女尖厉地喊起来：“不!我们妇女也参加了战斗，我们不做叛徒!”亚历山大认出她是瓦伦克少校的妻子，少校在一开始的战斗中就被炸成了碎片。这几天她一直一声不吭地战斗，好几次她甚至想端上刺刀，参加冲锋，最后硬被人拉了回来。
　　“走吧，女人干吗要死在这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伤员躺在地上说道，“不能让孩子们也死掉，我们的仇还要靠他们报呢。”
　　他是谁?认不出来了，可能是兄弟部队的炊事员。看他的年纪仿佛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大了。
　　“走吧，告诉大伙儿我们是怎么战斗的!”“帮我们把口信带出去……”一些重伤员纷纷说道。
　　亚历山大走到少校的妻子跟前，双手放在她瘦弱的肩上说道：“走吧，带着孩子们活下去，让我们死得也放心些……”
　　“呜……”少校的妻子紧紧抱着亚历山大，泪水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流淌下来，“同志们……”
　　“你们看，俄国人出来了!”
　　那个随军记者挤在国防军士兵后面，看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默默走了出来。当这些幽灵一样的守卫者走到嘲笑他们的德国军人面前时，德国人纷纷沉默了。记者的手指从快门上挪开了，因为他从镜头中看到的是一些虚弱到极点的妇女和儿童——一个男人都没有，哪怕是伤兵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