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豆 无论我们幸福还是不幸(2)
她微微一笑。
关于历史的讨论到此结束。两人喝完剩下的香草茶,转而进行武术练习。
这天在宅第里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只能做些简单的东西,你看行吗?”老夫人问。
“当然没关系。”青豆说。
晚餐是由Tamaru用小推车送来的。做菜的大概是专职的厨师,而送来并服侍两人进餐,是Tamaru的职责。他从冰桶中取出白葡萄酒, 用娴熟的手法倒进酒杯。老夫人和青豆喝了。酒冰得恰到好处,香味宜人。菜肴只有清煮白芦笋、尼斯沙拉和蟹肉煎蛋卷,外加面包卷和黄油。
每道菜都食材新鲜,味道鲜美。分量也适度而充足。总之,老夫人每餐总是吃得很少。她优雅地使用刀叉,像小鸟般每次只把一点点食物送入口中。Tamaru一直守候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像他那样身躯厚实的男人,竟然能长时间地彻底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实在让人吃惊,青豆一直对此
很钦佩。
吃饭的时候,两人只是断断续续地交谈,她们都把意识集中在进餐上。音乐轻声地流淌。是海顿的大提琴协奏曲,这也是老夫人喜欢的曲子之一。
菜撤下,咖啡壶端上来。Tamaru倒好咖啡,正要退下,老夫人对他举起手指。
“这里没事了。谢谢你。”她说。
Tamaru微微点头,然后像平日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门静静地关闭。两人喝着餐后咖啡时,唱片放完了,新的沉默重又降临。
“你和我互相信任。对不对?”老夫人直直地注视着青豆,问。
青豆简洁地,但毫无保留地表示同意。
“我们共同拥有重要的秘密。”老夫人说,“说起来就是把性*命都交给了对方。”
青豆沉默着点点头。
青豆第一次向老夫人全部说出自己的秘密,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当时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总有一天,她得向什么人倾吐这心底的重负。因为将它深埋心底独自承受,负担即将到达极限。所以老夫人一引导,青豆就断然把长期紧闭的秘密之门打开了。
自己唯一的密友如何长期饱受丈夫的暴力,以致精神崩溃,却又无力逃离苦海,于是苦恼不堪,终于自杀。自己又如何在将近一年后找个理由上门拜访了那个家伙,并巧妙地设下圈套,用锋利的针刺入他的后颈,把他杀了。那么一刺,不留伤痕也没有出血,于是被当作单纯的
病死处理。没有任何人产生过怀疑。青豆当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仍然不认为,也没有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尽管如此,有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带来的沉重感却不能减轻。
老夫人细心地倾听青豆漫长的告白。在青豆断续地讲述整个经过时,她始终一言不发,仔细聆听。等青豆讲完,她在不太明白的细节处提了几个问题,然后伸出手,长久地紧握着青豆的手。
“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老夫人缓缓地耐心教诲,“如果那个家伙还活着,将来肯定还会对其他女人干出同样的事。他们总能找到牺牲者,注定要一再重复同样的恶行。是你斩断了祸根。这和一般的个人复仇完全不是一回事。你放心好了。”
青豆把脸埋进双手里,泣不成声。她是为环哭泣。老夫人掏出手帕,为她拭去眼泪。
“真是奇怪的巧合啊。”老夫人用没有丝毫迷茫的声音平静地说,“我也曾经为了可以说完全相同的理由,让一个人消失过。”
青豆仰脸望着老夫人,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老夫人继续说:“当然不是我亲自下手。我没有那样的体力,也不像你那样有特殊的技术。我是用自己能采取的适当手段让他消失的。
没留下任何具体的证据。就算现在我去自首,也不能证明它是一起案件。和你的情况一样。如果死后有审判,我大概会受到上帝的审判。但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畏惧。我没有做错。不管在什么人面前,我都会坦荡地说出自己的主张。”
老夫人仿佛安下心一样长叹,随后继续说下去。
“这样一来,你和我就算掌握了对方的重大秘密。对不对?”
青豆仍然未能完全理解对方在说什么。让人消失?在深深的疑问和剧烈的震惊之间,她的脸快要失去正常的形状。老夫人为了让青豆镇定下来,用沉稳的声音进一步说明。
她的亲生女儿也出于和大冢环相似的原因,自己结束了生命。女儿的婚姻生活可能不太顺利,老夫人当初就察觉了。在老夫人眼里,那个男人显然拥有扭曲的灵魂,以前也引发过问题,其原因恐怕根深蒂固。但是,谁也未能阻止这场婚姻。果然,惨烈的家庭暴力一再重复,女
儿逐渐丧失自尊和自信,被逼人绝境,患上了忧郁症。她被剥夺了自立的能力,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再也无力逃脱。于是有一天,她把大量的安眠药和着威士忌,一起灌进了胃里。
验尸时,发现她身上留有施暴的痕迹。有撞击与殴打留下的伤痕,有骨折的痕迹,还有许多香烟的烫伤。两只手腕上都有绳索紧紧捆绑过的印痕,使用绳索似乎是这家伙的嗜好。-乳-头也变了形。她丈夫被警察传去讯问取证。他承认了部分施暴事实,却声称这只是性*行为的一部
分,是在双方同意下进行的,妻子其实喜欢这一套。
结果,和环的情况一样,警察无法对她丈夫追究法律责任。妻子并没有向警方提起过控告,更何况她已经死亡。丈夫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聘请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刑事律师。而且,死因是自杀,并无置疑的余地。
“你把那个家伙杀了?”青豆果断地问。
“不。我并没有杀了那个家伙。”老夫人说。
青豆不太明白,默默地凝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说:“我女儿以前的丈夫,那个卑鄙的家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每天早上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用自己的双腿走路。我并不打算杀了那个家伙。”
老夫人稍稍顿了一顿,等着自己的话进入青豆的大脑。
“对那位曾经的女婿,我所做的是让他在社会上身败名裂,而且让他完全地身败名裂。我还拥有这样的力量。他是个软弱的人。脑子够用,还能说会道,在社会上也得到了一定认可,但从本质来说,却是个软弱卑劣的东西。在家庭中对妻儿动用暴力的,肯定是人格软弱的家伙
。正因为软弱,才总想找出比自己更软弱的人充当牺牲品。让他身败名裂很容易,那种人一旦身败名裂,就永世不得翻身。我女儿去世已经很久了,但直至今日,我仍然从不间断地监视着他。每当他试图翻身,我就决不容忍。尽管他还活着,但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他是不会自杀
的,因为他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这就是我的方式。绝不让他轻易死掉。要从不问断、毫不留情地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就像活生生被剥皮一样。我让他消失的,是另外一个人。因为我们有十足的理由不得不请他消失。”
老夫人继续向青豆说明。在女儿自杀的第二年,她为一些同样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女性*准备了一处私立的庇护所。她在和麻布宅第相邻的土地上拥有一座小小的两层公寓,原本打算不久后就拆除的,没有住人。她把这幢建筑略加修整,用作那些无处投奔的女子的庇护所。由东京
的律师牵头,开设了一个“暴力受害女性*咨询室”,由志愿人员轮流接听咨询电话。从这里和老夫人取得联系后,那些需要紧急避难处的女子就被送到庇护所。带着年幼的孩子来的也不少,其中甚至有受到父亲性*侵犯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们住在这里,直到找到安身之处。眼前生活
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还提供食品和替换衣物。她们相互帮助,过着一种集体生活。所需的费用由老夫人个人负担。
律师和生活顾问定期访问庇护所,照料她们,和她们协商今后的对策。老夫人有空也会露面,一个个地倾听她们的倾诉,恰当地提供忠告。还为她们寻找工作和安身之地。如果发生需要物理性*介入的麻烦,就由Tamaru出面适当地处理。比如说丈夫得知妻子的住处、前来强行抢
人回去的事并非没有,但再也没人能比Tamaru更有效而迅速地处理这类麻烦了。
“但是,单靠我和Tamaru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况且还有些情况,不管借助什么法律都找不到现实的解决方法。”老夫人说。
青豆发现,老夫人说着说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特殊的赤铜色*光辉,平时那种温厚而高贵的印象淡化,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某种超越了单纯的愤怒和嫌恶的东西。那恐怕是精神最深处又硬又小的、无名的核儿一样的东西。即便如此,她那冷静的声音始终未变。
“当然,假如那些家伙不存在了,就可以省去离婚诉讼的繁杂,保险金就可以立刻到手,但只为了这种实际的理由左右一个人的存在,是不能容许的。我们只有在列举出所有的因素,公正严谨地研判,最终得出这个男子已完全没有怜悯的余地的结论,才采取行动。那些专靠吸
弱者的鲜血为生的寄生虫一样的家伙。灵魂扭曲,没有治愈的可能也没有重新做人的意志,在这个世界已找不到丝毫存活下去的价值的恶棍。”
老夫人闭上嘴,用足以穿透岩壁的目光注视了青豆片刻,然后用沉稳如旧的声音说下去。
“对于这种人,我们只能用某种形式请他们消失。某种绝不会引起世间关注的方法。”
“这种事能做到吗?”
“人的消失有种种方式。”老夫人字斟句酌地说。然后停顿了片刻,“我能制定某种消失的方式。我有这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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