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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菲达加祖·瓦斯·艾登那从地面执勤车上下来的时候,调整了一下挂在腰带上的手枪。她在舰队的时候,从不带手枪,但是每个离开流浪舰队安全区的奎利人在任何时候都全副武装。
  利格和安娃是艾登那的两名手下,她挑这两个人出来和自己一起执行这个任务。她们两个人也爬了出车,站在艾登那两侧。她可以看到这两个人很紧张,更反衬出自己的紧张。
  她不相信格洛。格洛是个奎利人,但是如果这个家伙不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也不会被从舰队中赶出去。这就是为什么她拒绝在欧米茄同他见面:太多地方可以打伏击。他一开始拒绝了,但是最后他终于同意和她在谢尔巴见面,这儿离维诺斯恒星系不远,荒凉而无人居住。
  谢尔巴的空气还是——几乎——可以呼吸的,但是这儿的温度太低,永远在冰点以下,所以不适合定居或者种植。而且地表只有普通的低丰度金属和矿藏,所以采掘也没有什么经济效益。这个世界没人在意——落后、空空荡荡。如果格洛准备欺骗她们,在这儿交易会让他再三考虑是否值得一试。
  虽然她的气密环境隔离服能在最寒冷的环境中保护她,菲达还是在发抖。她脑子中的一个角落希望忘了这个交易,转身离开就好。但是格洛向她许诺可以卖一些空气净化线圈,以及化学反应催化剂,而舰队中的若干飞船正急需这些零件进行更换。尽管她个人持保留意见,但是她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拒绝他提供的交易。
  “就在那儿。”一名同伴指着广漠的蓝色平原说道。谢尔巴贫瘠的地表绝大部分都覆盖着蓝色的平原和绿色的岩石构造。
  一辆小型飞行车从远处朝她们飞驰而来,卷起绿松石色的烟雾。菲达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朝远处的地平线张望,看有没有其他车辆的踪影。她什么也没看见,松了一口气。
  佩尔趴在一英里之外的一块高高的浅绿色岩石上,看着奎利人走进自己沃尔科夫狙击枪的射程之内。因为格洛在他原来种族中的名声不佳,佩尔曾怀疑奎利人会不会来。但是奎利人向他保证,她们会来的。
  看起来这个小混蛋说中了。
  奎利人走下了车。“我们有三个目标,”一个声音在环境服头盔中的耳机里说道,“阿尔法小队干掉右边那个,”他平静地说,“贝塔小队干掉左边那个。中间那个留给我收拾。”
  “阿尔法小队——目标锁定,”一个声音回答道。
  “贝塔小队——目标锁定,”另一个声音也确认道,这回是个女性的声音。
  从瞄准镜中的视野看过去,甚至在这个距离上,他也非常自信自己的小队能够击中目标。但是这些奎利人都全副装甲,一梭子子弹就能穿透她们装甲服的动能护盾并且在她们跑到车后面掩蔽好自己之前全部干掉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如果要让计划执行下去,格洛还要完成自己的工作。“直到我发出信号之前,都不要开火。”他命令道,用枪瞄准了中间的那个奎利人。
  这几个奎利人在耐心等待联系人到来。很快,菲达能听到车辆的引擎作响,轮胎划过粗糙不平的地面,这里的空气十分稀薄,无论什么东西听起来都尖利刺耳。
  车子离她们还有不到五十米的时候,菲达举起了手,掌心向前。就像商谈会面细节的时候她要求的那样,车子停了下来。他停在十米远的地方,利格和安娃举着突击步枪,瞄准了刚到的访客。
  “格洛?”她问道,确认面罩后面这个人的身份。“你来这儿是来抢劫我的吗?”这就是她回应的方式,朝指着自己胸口的武器点了点头。格洛高高举起手,与菲达和手下不同的是,他什么护甲也没有穿。
  “我可不会侥幸行事,”她回答道,“尤其是对你。”
  在舰队中,有几种罪行会导致流放:谋杀,多次暴力侵犯他人,对生活舰或者食品供应舰的直接破坏或者妨害。但是格洛的违法行为——试图向采集者出售奎利人——看起来更为可恶。忠诚是奎利文化的基石,流浪舰队的生存需要社会每名成员精诚合作。为了个人私利而贩卖奎利同胞严重违背菲达的价值观,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行。
  “你一个人来的?”
  格洛点了点头。“如果你想看看的话,零件在卡车后面。”
  菲达抽出手枪,用它指着格洛,点头示意利格去查看车子。他慢慢走过来,武器还举着。这辆车是个很简单的小货车,驾驶舱只能容纳两个人,后面有个载货拖车。拖车车厢比一个四方盒子复杂不了多少,有一个垂直的滑动门可以打开关上以方便卸货。利格按下车厢边上面板的按钮,但是滑动门却没有打开,相反,面板发出尖利的哔哔声,闪动红光。
  “车厢锁死了。”
  “进入密码是什么?”菲达喝令道,朝格洛的方向威胁地挥舞了一下手枪。
  “七二六九,”他回答道,利格输入了这串数字。然后所有的罪恶都迸发了。
  “准备好,”一名奎利人朝格洛的车子走去的时候,佩尔朝步话机低声说道。
  格洛车子背后车厢的炸弹随即爆炸,发出强烈的闪光。气浪把车子旁边的奎利人甩到空中,又重重击倒了其他的几个人,格洛也被气浪掀翻在地。
  “开火,”他说道,佩尔平稳顺滑地扣动狙击枪扳机,声音坚定。
  爆炸的力量推倒了菲达,她踉踉跄跄倒在地上,但飞快地一个打滚又站了起来,抽出手枪向格洛开火,格洛此时还站在地上,用手护住头。
  菲达扣动了扳机,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她低头一看,枪上的状态指示器正闪着红光——自动瞄准系统已经过载了。她嘴里骂着,将握把上的按钮切换至手动,心里明白刚才的冲击使这支枪失灵,自己的动能护盾也可能损坏。
  一个比针尖还小的超加速弹头毫不费力地穿过护甲上的烧融护板,击中了菲达,闪光撕开了她的肩膀,痛苦之至,护板下面的血肉翻涌。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道让她打了个滚,手枪从手中飞出。她倒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膝盖骨也裂开了,菲达的惨叫与明显的高能子弹撕破稀薄空气的嗖嗖嗖声音交杂在一起。
  她能看到利格的尸体,就躺在爆炸掀飞他的地方。近距离的爆炸冲击震裂了他的面罩,脸上血肉模糊。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只眼睛瞪着她,已经没有生命,不再眨动。敌人还在不断浪费子弹射向尸体,利格的尸体还在抽动,肌肉还在痉挛。
  到车上去!菲达的意识朝她自己啸道,她作出了反应,趴在地上用腹部撑着向车子爬过去。她根本没有感觉到射入自己后脑终结生命的那颗子弹。
  佩尔一直在开火,一枪又一枪地把子弹打到已不再动弹的尸体里,直到他听到头盔中传来格洛的声音。
  “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他们现在都死了。”
  佩尔站起身,收起枪,插到背后的简易枪扣中。
  “贝塔小队,下来与我们在会合点见面。阿尔法小队,继续观察,警惕增援。”
  谢尔巴的重力加速度是地球标准的0.92倍,所以他就算要受到环境服的限制,也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来。他花了五分钟来到大屠杀的现场。格洛在那里等着他,还有来自贝塔小队的两个女人。他们已经从死去的奎利人身上剥下了衣服和装备。弹孔撕开了黑色的衣服,上面全是血,但是直到最后,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
  佩尔太高了,没办法装做奎利人混过去,但是两个女人的身高和身形都正好。她们的脸被头盔挡住,再穿上衣服和外套,很难从外面把她们与遇难者分辨出来。
  “你有没有定位他们的运输船?”佩尔走过来的时候,格洛问道。就像那个女人一样,他用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隐藏自己真实的身份。
  “他们降落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佩尔告诉他。“大概离这儿十公里。”
  “可能船上还有三四个人。”奎利人提醒他。
  “他们可能有武器,但不会穿战斗服。记住,你至少要抓一个活的。如果可能的话,留着飞行员。”
  艾登那舰队侦察舰西奈阿德号上的飞行员,希洛·贾·瓦斯·艾登那,看到菲达的车子从地平线上开过来的时候,很有些吃惊。
  希洛伸手按下无线电上的通讯传输按钮。
  “菲达,我是希洛,你能听到我吗?”
  一秒钟之后传来了回答,但是静电干扰太严重,他什么也听不清。
  “我听不到你,菲达,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这次的回答是刺耳的无线电尖叫,希洛无奈地放弃了,关上对讲机。
  “准备好,”希洛对着舰载对讲机说道,“菲达正在回来的路上。”
  “为什么她没有首先呼叫我们呢?”过了会儿扬声器中传来回答。
  “听起来好像他们车子的无线电出了点问题。”
  “我上个星期才修过的!”那个声音反对道。
  “我猜你要再修修,”希洛笑着回答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以防万一。”
  西奈阿德号上的东西出毛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就像所有的流浪舰队中的战舰、运输船与车辆一样,这些车船都曾经有过状态良好的日子。绝大部分型号的战舰都早该退出现役,或者是被扔到垃圾堆中去。而奎利人缺少金属和资源,没法这样奢侈。
  希洛总是在想这些凑合着用的修补可以让这辆车再挺多长时间,直到他们最终不得不承认失败,把它拆成零件。希望是再过几个月,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还能再撑一年。
  他想,幸运不是我们奎利人经常能想起的概念。这时车子在装卸门下面停下来。
  三个人跳下车,一个人打手势,意思是让护卫舰打开卸货门,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装货的箱子开车运进去。希洛从椅子上坐起来,朝货仓走去,这样他就可以帮忙把货物放到机舱里。他才走到一半,挤过小餐室桌椅的时候,听见了交火和尖叫的声音。
  他抽出腰带上的手枪,踢开挡在路上的桌椅,飞奔过去支援机组同事。他沿着货舱的滑梯半爬半滑下去,但是他的脑子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他赶到那儿可能已经晚了。
  他冲进货舱,却僵住不动,眼前的景象让他犹疑不决。
  货舱的箱子是开的,但是里面却没有东西。机组同事都死了,就横七竖八地躺在被开枪打死的地方。几个全副武装还穿着护甲的人正在搜索里面,看还有没有幸存者。这几个人肯定不是奎利人,因为个子都太大了。这时他的思维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看到,菲达、利格和安娃站在面前,端着枪指着他。走近了看,他花了一会儿工夫才认出这几个人都是冒牌货。但是已经太晚了。一个人开了枪,子弹撕开希洛的大腿,把腿上的肌肉掀开了花。他一声惨叫,扔下武器。三个人一拥而上,两个人把他按在地上,第三个人在他面前用枪指着他,希洛疯狂地扑打,他的神志已经因为悲痛而麻木,意识不到掀翻大腿肌肉的疼痛还有脑袋被枪指着的威胁。
  “消停点儿,我们就饶你一命?”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人用极为标准的奎利语对他说道。
  尽管他现在焦躁不安,他的脑筋却拼出一幅图景,认清谁在讲话。菲达警告过他们要小心这个准备会面的人:一个背叛自己人民的放逐者。现在艾登那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陷阱。希洛意识到无助和绝望,身体随着软了下来。
  奎利人俯下身靠近他,他的枪随手挂在手里。“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的名字,”他重复道,用手枪的枪柄敲希洛的脑袋侧边,希洛顿时眼冒金星。
  “你是谁?”他还是没有回答。
  手枪再次猛击他的脑袋,他的牙咬到了舌头,尝到嘴巴里血腥的味道,但他还没有丧失意识。
  “我是格洛·梅克·瓦斯·乌塞拉。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
  格洛,乌塞拉舰队的成员。
  “你没有权力用那个名字!”希洛喊道,他的声音在头盔内回荡。“你是瓦斯·内达斯,格洛·纳尔·塔西!”
  无归属的船员,没人生养的兔崽子格洛。被驱逐的人。没人搭理。千人唾骂。
  这一次手枪的力量更大,打碎了头盔的面板,玻璃裂开了。未经过滤的空气——被细菌和微生物污染——带着不熟悉又让人恐惧的气味,直冲鼻子。
  纯粹由于本能的恐惧,他的肾上腺素又大量分泌,给了希洛的肢体新的力量。他挣脱了抓着他的那两个人,弓起身来。他翻身用膝盖支起身体,想要站起来跑开,但之前大腿挨的那一枪把肌肉变成一团血液和碎肉,无力支撑。他向前倒下,面部重重撞到卸货舱的钢铁甲板上。
  有个人重重踩到他背上,劲道很大,他晕了过去。他马上感觉到自己后颈上尖利的刺痛,然后他的意识陷入一团温暖的蓝色雾气。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翻过来。但是他无力抵抗。他趴在地上,直直看着天花板上的顶灯,但是没法动作或说话。蓝色雾气越来越重,逐渐吞没了他,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他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人类说的。
  “你把他的面罩打碎了。如果他感染了什么东西死掉的话,我的老板会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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