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第二章(6)
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事情和某些男人到一定年龄要遇到的问题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些走下坡路的男人,身体软弱无力却渴念着那事儿,心想这就是对年轻时放 荡无拘的报复。如果我精神上有什么变化,我自有觉察,否则当晚不至于为了重新证明自己能力来这么一下。我还是那个我,跟以前一样,只是时间在这里出现了断 层。出于偶然,某种事情不知怎么的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身上:在我床上的这个身体,我对它负有责任,或是似乎应该负责,否则我为什么要留它在这里?在这一段 时间里,也许是永远,我自己都给弄迷糊了。似乎所有的选择都顺理成章——不管是躺在她身边睡着或是把她裹进床单埋到雪地里去。可是,我仍然俯身朝向她,用 指尖触摸她的前额,小心着不让烛油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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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猜测我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第二天晚上,当我在涂油和擦拭的节律中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时,我觉出自己的手指停住了,停在某个部 位,伸向她的两腿之间。那一刻,我的手指直伸向她的性器官,然后我往指头上多抹些热烘烘的油开始摩挲她。她的身体很快绷紧了。她弓起身子,惊觉起来,把我 的手推开去。我继续擦着她的身体,直擦到我自己完全松弛下来沉入睡眠。
即便是在我们之间经历过的配合最为默契的动作中,我也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没有使我和她的距离更近一些,我对她的影响看上去只是微乎其微。第二天,我端视她的脸:空白一片。她穿好衣服磕磕绊绊地下楼去做她的厨房日常活计去了。
我感到内心非常焦虑。“我要怎样做才能打动你?”这是我私下在心底里的自言自语,但渐渐被我说出了口。“没有人打动过你吗?”随着交替出现的恐惧心 理,我看见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一直就搁在那里:那是一种戴着面具的形象,面具上有两个呆板的昆虫的眼睛,从那里面反射出来的并非双向的凝视,只是我自 己的双重影像在自我对视。
我满腹疑虑地摇着头。不!不!不!我对自己大喊。那是我自己,诱使我进入这些意义与和谐一致的探究中去的,绝非出于某种虚荣。是什么样的恶行在萦绕 着我呢?我上下求索追寻着秘密与答案,不管这有多么离奇古怪,就像一个老妇人深究着茶叶的叶片。我与那些施刑者、那些像甲壳虫似的坐等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的 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怎么可以相信一张床根本不可能是一张床;一个女人的身体根本就不是欢乐的源泉?我必须与乔尔上校划清界限!我不要再为他的罪愆而受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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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定期去小客栈找那姑娘。有很多时候,在审判室后面我自己的办公室里,当注意力涣散开去,思绪飘向情欲的白日梦,狂躁的心绪因兴奋而变得膨胀充 盈,我就像是一个贪欲的年轻人在她的身体里盘桓再三,然后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拉回到枯燥乏味的公文中,或是踱到窗前去浏览街景。我还记得自己来这儿任职的最 初几年里,曾经怎样用斗篷遮挡着脸,在向晚时分踱入镇上颇显幽静的住宅区;有时会碰到一个不安分的家庭妇女斜倚在半掩半闭的门扇上,屋里壁炉的火光在她身 后闪烁,她毫无退缩地迎着我的注视;我记得当时还怎样跟三三两两的街头女孩搭讪,给她们买牛奶果冻,然后,兴许会把其中的一个带到幽暗的老谷仓里的铺位 上。我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过,到边境地区任职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人眼红的地方,那就是找到了一处放松道德戒律的绿洲、那种夏季芳香弥漫的夜晚;那些殷勤顺 从的女人,生着黑黑的大眼睛。多年来,我总是腆着那副超级公猪般的肥硕身躯,如此踌躇自得。后来,这种蜻蜓点水似的社交活动转向更为谨慎稳妥的关系——跟 女管家们、有时跟叫到楼上我屋子里的姑娘们调情寻欢,但更多地还是勾搭楼下厨房里帮工的姑娘以及小客栈里的女孩们。我发现我对女人的需要越来越少了,更多 的时间里我兴致勃勃地投入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兴趣爱好、搜集古代文物和绘制地图。
除了对女人兴趣减少,我还常常遇到那种令人不安的情况:性活动的中途竟然会感到不知所措,就像一个故事叙述者说到一半却找不到故事的线索了。我想过 那些交欢的身体可怖的一幕:那些老头儿的心脏不胜负荷突然停止了跳动,嘴唇上带着歉意,他们在情侣的怀抱里溘然长逝,之后被人家抬出去抛尸暗巷以免名声受 玷。性事中的高潮愈来愈遥远,愈来愈委靡不振、荒腔走板。有时我做到一半停下了,有时只是机械地做下去,将就完事。有时候我也会持续几个星期几个月孤守青 灯的日子。女人优雅美好的身体的温情给人一种原始的快感,我并没有摒弃这种快感,只是感到一种新的迷惑。我真正想要进入和占有这些美丽的动物吗?欲望似乎 是随之而来的一种由睽隔和疏离引起的怜惜,这是无需否认的。我也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体的那个部位,那个带着不合情理的强烈欲望且总是由着它胡来的玩 意儿,如同一个泄欲通道似的东西怎么就应该被人家所在意。有时候,我的性事对我来说全然像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行为,就像一头愚蠢的动物寄居在我的身上, 全凭自动的欲念在膨胀或缩小,它驻扎于我的肉身,我却无法自主。为什么我要带着你从一个女人跑到另一个女人那儿,我问道:就因为你生来就没有腿么?如果你 的宿主是一只猫或是一条狗,而不是我的身体,那会怎么样?
然而,有段时间,主要是去年,小客栈里有一个绰号叫星星的女孩——我总觉得那女孩是一只鸟,在她身上我又再次领略那种令人销魂蚀骨的肉欲欢愉的力 量,床笫之间的鱼水之欢多次把我带到原始的欢愉极点。于是我想:“没什么,只是年龄关系罢了,身体欲望总有一个从高潮到低落,然后慢慢冷下来到完全沉寂的 过程。若是放在我年轻时,女人的气味也许就能激起我的性欲,而现在,只有最甜美、最年轻、最鲜活的身体才能对我产生这种魔力。这般下去某一天也许该是小男 孩了。”我带着某种厌恶,在这丰饶的绿州里瞻望着自己最后几年的生活。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我都去了她那个小房间,给她带去些礼物,像依兰香精油、糖果什么的,还有一罐熏鱼籽,我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儿,私下里拿它大饱口福。 我抱住她,她闭上眼睛浑身起颤,好像一股兴奋的电流遍通全身。最初向我推荐她的一个朋友介绍过此人的异秉:“整个过程都在演戏,”他说,“不过对她来说, 区别之处在于她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可对我来说,倒是压根儿不在乎这一点。我被她的表演迷惑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她向我献媚、颤抖、呻吟,然后沉入我自己 的黑暗的欢愉之流。
我度过三天昏天黑地的肉欲生活——眼泡发坠、欲浪平息、惝恍迷离。半夜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扑倒在床上,对身边那个执拗倔强的形体丝毫不予理会。如果我早晨被她起床整理东西的声音弄醒,我也假装睡着一直等到她离开。
一次,偶尔经过厨房门口,我朝里面瞟了一眼。透过迷蒙的蒸气,看见一个粗壮墩实的姑娘在桌子旁边准备饭菜。“我知道这是什么人。”我很惊讶自己会这 么想,可是当我经过院子时,那副形象还是固执地留在我的记忆中:一堆菜豆高高地摞在她面前桌子上。我有意识地试着迫使自己将视线从菜豆转到切菜豆的手上, 从手转到脸上。却又意识到自己的不情愿、自己的抵触。注意力还是恍惚出神地锁定在那堆菜豆上,盯着菜豆湿润的表皮上的闪闪光泽。这似乎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意 志,我想移开目光却做不到。于是我开始直面这个事实——我打算要做的事:忘却这个姑娘。我意识到如果要用铅笔画她脸部的速写,我将无从着手。她真的那么寡 淡无味吗?我搜肠刮肚地思量着她这个人:眼前浮现一个人形,戴着帽子,穿着厚重而邋遢的外套,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身子前倾着,岔着两条腿,拄着两根拐 杖。多丑陋啊,我对自己说。我的嘴巴发出丑陋这个词。我让自己吃了一惊,但我克制不住,不得不说出来:她真丑陋,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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