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花(3)
“我们可以在元月二、三号那两天出发。”
修平特别强调二号和三号,以示自己的清白,然后站起来,说道:
“我要去睡了。”
他从书房拿出一本相当于安眠药的围棋范本,走进卧房,扭开枕头边的台灯,发现两床棉被之间还是有缝隙。
回想起来,从第一次注意到缝隙的存在直到现在,转眼间已过了一年,起初修平以为只是偶发事件,后来才知道那是妻子有意的行为。
两床棉被之间缝隙的宽窄,每天都有所不同。到目前为止,分得最开的一次是芳子在机场撞见叶子的那个晚上,相距大约有五十公分远。后来,这个缝隙虽然始终存在,但距离却逐渐缩小,现在如果由上往下看,已经快看不出来了。
修平脱掉睡袍,慢慢地躺进被窝里。他把脚伸往妻子被窝方向,随即触到榻榻米粗糙的表面,宽度大约只有十公分,自从发现缝隙至今,今天可能是距离最小的一次。
修平把脚跟在榻榻米上来回轻搓,突然想起弘美说过的话。
“妈妈说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倘若妻子果真知道自己和叶子见面的事,那么缝隙的缩小又代表什么意义呢?是表示她已不在乎自己在外面做些什么,还是只要逢场作戏,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
修平在微暗的光线中思索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正如气象局的预报,过年期间天气都相当稳定温和。
修平在三十号那天出外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球,不过除夕夜和元旦倒都是在家度过。
根据修平儿时的记忆,元旦当天你父总是显得极为慎重。清早起来立即穿上不轻易出笼的的日本式大礼服,在神坛上供奉水酒,然后合掌祈祷。全家人都跟着父亲依样画葫芦,再一一向父亲说几句新年的吉祥话。
“恭贺新禧,今年请多加照顾。”
听到这些话之后,父亲就缓缓地对我们点头致意。
幼年时期,修平总是担心自己无法顺畅地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进人大学之后,他开始对父亲过于慎重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
然而,长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一旦缺乏这些例行仪式,修平就觉得缺乏过年的气氛。
反观速见家里现在过年的情况,实在是简单多了。
先别说别的,在修平家里根本找不到神龛或佛坛。因为住在公寓里不易挪出空间放置神龛,至于佛坛,则设在静冈的兄长家里。既然没有供奉水酒和参拜的场所,那些例行仪式自然就免了,何况,让他们一家三口穿上大礼服中规中矩地互道新年快乐,也未免太慎重其事了。
因此,元旦的早上,妻子只在吃饭之前,对修平说一声“新年快乐”,而修平本人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一点威严的样子也没有。
这也无怪乎父权曾日益低落。修平认为各家各户设置神龛是恢复父权的先决条件,对于这个看法,广濑也深表同感。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修平和广濑始终没有在家中摆设神龛。他们担心此举将被人讥笑为思想落伍,再说,企图以神龛恢复父权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尽管如此,当芳子为自己倒酒,以及弘美收到压岁钱,欢天喜地道谢时,修平总算还能感觉到一丝丝过年的气氛。
元旦下午,弘美和朋友一起到初诣玩,而修平喝过酒后有点懒得出门,于是就待在家里看看新年贺卡,补寄一些信,以及欣赏电视的特别节目。
傍晚,弘美还没有回来,修平就和芳子一起吃晚饭,又喝了一点酒,相对浅酌虽然相当宁静,却有点乏味,突然间,芳子把酒瓶拿到修平面前。
“要不要再喝一点?”
芳子甚少主动为修平斟酒,此举令修平有点受宠若惊。
“怎么都不像在过年啊?”
从前,每当想到新羊即将来临,修平总会涌起一股兴奋的感觉,但是最近这十年来,那种兴奋的感觉却已逐渐消失了。
“你今年几岁啦?”
“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快说嘛!”
“我不是小你七岁吗?”
“这么说,是四十一岁罗!”
“才不是呢!”
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芳子的脸颊红通通的,宛如害羞的少女。
“唉,眼看着我也快五十了。”
“可是,你应该没有遗憾才对。”
“对,对……”
修平发觉芳子的话里含有讽刺的意味,于是立刻反击:
“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别奉承我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修平的这句话说得令芳子害羞地低下头去。
“明天我们到神社参拜好不好?”
这种含情脉脉的气氛反而令修平感到有点不自在,因此他立刻改变话题。
“要去哪里呢?”
“就在这附近,怎么样?”
“那我们到冰川神社好了。”
修平倒不在乎神社的有名与否,他只希望去的地方不太多人。
“我们是不是傍晚去?”
修平想到自己和叶子的约会,心头震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回答:
“我已经跟同事说好了,叫他们三号再来家里玩。”
“明天晚上哥哥和妈妈他们要来哦!”
“我会早点回来的。”
修平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又改变话题。
“这么晚了,弘美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说还要顺便到朋友家。”
和芳子面对面坐在一起,修平实在有点不自在,于是不一会儿就结束晚餐,进浴室洗澡,然后继续看电视。
根据传统的说法,大年初一晚上都会作梦,二号清晨起来,修平却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作梦。
“梦到富士山是不是很吉利?”
弘美的朋友教她在睡觉前祈祷,结果如愿以偿。梦见富士山,令她高兴万分。
“今年我的运气一定很好。”
修平非常不解,仅仅一个梦有什么好令人高兴,因为他不明白这种心情就是年轻人的特质。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欣赏一部滑稽大喜剧,直到下午两点钟,修平对芳子问道:
“我们该去拜拜了吧!”
“真的要去吗?”
原来芳子把修平昨天说的话当成开玩笑。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吗?”
“当然罗!怎么了?”
芳子不作声,于是修平拉着女儿一起走,弘美却表示昨天已经玩了一整天,今天不想出门。
“爸,你还是跟妈妈两个人好好地出去约会吧!”
“我们只是在附近的神社拜拜啦!”
“到那种地方不好啦!我看还是到明治神宫或成田山比较好。”
最近,弘美经常游说他们夫妻俩出外游玩,到底是因为她长大了,不愿意和父母长时间相处,还是有意撮合父母的感情呢?
从家里出发,只要搭两站的电车,再步行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冰川神社。
在家的时候看到陽光普照,还以为天气相当温暖,没想到一出了门,寒风立刻扑身而来,而且风中不时有雪花飘舞着。
修平在夹克上加了一件大衣,芳子则穿着毛皮的短大衣。
“好美的雪花哦!”
“令人捉摸不定的雪花。”
并肩走在街上,修平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妻子一起出门了。尤其是这一年来,由于怀疑芳子的忠实,他更是提不起一同出门的兴致。
但是,修平已经不打算再追究芳子是否红杏出墙了。
修平相当清楚,外遇并不是第三者能从旁控制的,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当事人有没有建立适可而止的观念,以及能否依照这个观念行事。
就这点而言,修平对妻子有十足的信心。这几个月来,芳子变得特别温柔,并且在表现出相当信任修平的态度,就是最佳的证据。
“下次我带你去吃河豚,你还没吃过吧?”
“你真的要带我去啊?”
“向岛那里有一家,虽然远了点,可是很好吃。”
芳子没有回答。究竟要不要去,如果时间方便的话,她是一定会去的。
修平本以为年假期间人们多半待在家里,没想到神社里居然人满为患,其中有很多穿着和服的年轻女性。
修平和芳子夹在人群之中,来到正殿。他们先添了点香火钱,然后合掌膜拜。
“去年终于平平安安地顺利度过,也请保佑今年我们一家人健康快乐。”
修平在心里如此祈祷,站起来时看到身边的芳子依然闭着双眼,口中吟吟有词。于是,修平又再度合掌许下心愿:
“这个愿望虽然相当自私,不过还是请神明保佑我和叶子也能顺顺利利地继续下去。……”
吟到这里,修平叹了一口气,才又继续吟着:
“再过一、两年我会见好就收……”
说完之后,修平抬起头来,芳子也正好站起来。突然间,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修平也只好跟着苦笑。
“走吧……”
芳子点点头,两人遂一起走下正殿的台阶。
正殿的右手边摆着一个神签箱,四周挤满了人。
“要不要抽一支?”
修平问道,芳子立刻从皮包皮里拿钱出来。
本来只是为了好玩,真正抽签时修平却有些紧张。他们并肩站在梅树下,把签打开来一看,修平的是“凶”,芳子的是“大吉”。
“看样子我今年的运气大概不错哦!”
芳子目光灿烂地说道,但看到修平的签之后,她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凶呢?”
修平自己也有点讶异,神签的“外出”栏上写着“不宜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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